乔伊揉了揉双眼，不好意思垂下脑袋，神经性紧张造成的过度嗜睡也并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张照片上的人，林大哥查出来了没有？”
林子熙看她这样，眸子闪了闪，只是安慰她道，“暂时，还没有。”
乔伊长长舒了口气，仍旧躺在床上，“我睡了多久？突然怎么觉得又饿又渴的！”
“睡了快两日，倒是教人佩服。”他说着到了病房门前低声吩咐一声，下一刻芸香已经端着吃食进来，小丫头红着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林子熙关上门走了出去。
“小姐，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芸香说着又不住抹着眼泪，只是嘴里不住地抱怨。
“我什么样子，不就是睡了一个长觉？”
“不是，你过来的时候浑身冰凉，那样子就像是要冬眠了一般，连徐医师看了都下了一跳。”芸香说着从碗里面舀了一勺鲍鱼汤喂到她面前，“小姐，快趁热吃点吧，这可是熬了很久，只等着小姐醒来呢！”
“哦？林先生是不是一样被我吓到了？”
“可不是嘛！他——”芸香说着只住了口，“林先生不许我们多嘴的。”
“你可是我的丫头，这么快就被人收买了呀！”
“小姐，我是轻易被收买的样子吗？”她说着撇了撇嘴，“我和小高可不一样，他心里向着二爷，我却只向着小姐，不过林先生也被你吓坏了，你睡了两日，众人都不敢打搅，只说等你醒来就好了，可怜林先生就在这边日夜不停守着。”
乔伊淡淡哦了一声，又念念着道，“难怪他气色那么差了。”
“小姐，林先生对你——”
“哎！我们不如先吃个饱饭？”乔伊笑着对着芸香眨了眨眼睛，芸香也是聪明，也不再多花，只是一口口喂着她吃饭，“小姐食欲大开，这可是好事情，要多吃点！”
乔伊嗯嗯答应几声，这饭菜的味道确实好极了。对于一个饿了两日的人来说，什么吃的到了跟前，都变成了珍馐美味。
时隔三日，乔伊精神已经大好，盯着孔家的人终于有了消息，赵家的人已经到了上海，直直奔着警厅去了。
到了晌午，里面有传来消息，赵家与孔子健不欢而散，另外孔太太前一日在警厅消失的照片被人泄露出来，报纸上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曲连云动手了？”乔伊看着小高，放下小白长长吐了口气。
“他本就一直再抓孔子健的错处，知道这些事情不足为奇。”小高说着又道，“赵家和孔家如今闹得不可开交，只怕森林这时候未必能保住。”
乔伊看着窗外，初春已经到了，难得的静寂也终于要被打破了，“保不住保得住还不好说，赵家如今过来的是谁？”
“赵家老爷子和小少爷，不过那位小少爷看着年纪小，倒是不怎么顶用的。”小高说着又叹了口气，“即便如此，那人竟然依旧每日过去上学，岂不是很奇怪了？”
“不奇怪，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乔伊说着望着窗边，又道，“林枫那个人，你和他约好了没？”
“小姐吩咐过的事情，未有一件没有办好，那个人我已经约好了，今日下午在船行对面的咖啡厅，他定的位置。”
“哦，那就下午过去。”乔伊说着披上一件衣衫，这时候在窗边做了一阵，只觉得浑身冰凉。
下午，咖啡厅里，林枫已经早早到了。
乔伊过去的时候，里面人并不多，他们坐在床边僻静的位置，林枫胸前挂着相机，看到她已经没有太大的惊讶。
“乔小姐好！”话音依旧是恭敬的。
乔伊坐下去，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些年似乎一直没什么变化。”
林枫只是笑，“我这个人向来比较懒散，习惯了一种样子之后，倒是不喜欢费力去习惯另一种样子。”
“这倒是实话。”乔伊说着从怀里取出几张报纸，这是她让冯姨偷偷从祖母房间里找出来的，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她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有着很大的信心。
“这是——”林枫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了下去，“这件事没有人敢查，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乔伊看住他，仍旧在等他的答案。
“林子熙他的身份，你不是早知道了？”他说着喝了口苦咖啡，又道，“我就琢磨着今日该不该过来？”
“那你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来不及了！”他连叹气的时候也是笑着的，“这是十八年前的一场车祸，你祖父和林先生的父母都死于这场车祸。”
“这可不是什么车祸，是蓄意谋杀。”
林枫嘴角溢出一抹笑容，又拿起报纸来，“至少报纸上面说的是意外。”
“而且当年的内幕还不止如此，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乔伊抿了口茶，难免有些失望，这样看来他似乎是个呢呢不知情的。
“你说的是林太太的事情吧？”他看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吃惊，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那些事，林少爷他都知道了？我就知道一切被揭开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真相是什么？”
“想不到还有人关心真相？真相是乔小姐想必都猜到了，找我过来不过是为了确定你的答案不是？”他说着又叹口气，“说来也巧，二爷前两日碰巧也找到了我。”
“他找你，为了同一件事？”
“是的，同一件事，当年车上的另外一对夫妇就是二爷的父母，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白家动的手，他们并不想事情闹大，所以就偷偷竟林太太的尸体送了回去。结果就是你报纸上看到的那样。”
“但是都没有人追究？”
“林家当时掌家的人是林家老爷子，老爷子身在海外，他们家的势力也不再这边，事情当然很容易就蒙混过去，不过你祖母好似是知道的。”
“可她为什么？”
“你以为老太太什么也没做？”林枫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又挣了挣衣领，“二爷猜着你要来找我，所以，他吩咐我不要告诉你这些事情，可我这个人和别人以为的不大一样，就是别人不愿意我做的，我就非要去做，别人叫我做的，我就偏不去做。”
这话，乔伊却是不信的。
“你笑什么，以为我们这些人就是小喽啰，就应该受你们大人物拿捏，我偏不如此，就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你们惊掉眼珠子才好。”他说着上下舞动双臂，好似一只着急过马路又找不到路的螃蟹。
这个人背后的人，又会是谁呢！
乔伊这样想着，又笑着道，“你这关子卖的够久了。”
“白家十几年前突然败落的一系列事情，和你们老太太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二爷小时候有段时间是失踪了的，也有很多人怀疑是老太太做的，你应该能听懂这个失踪是什么意思吧？”
乔伊瞪大了眼睛，“我祖母绝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哦？大约是不会吧！可是她趁着那时候白家一片混乱，联合孔子健对白家进行了一系列的打压，之后导致白家生意惨淡，以至于白二爷趁机掌控了白家，而二爷那时候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几年后他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青帮的二爷了。”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祖母做的？”乔伊瞪着他，开始讨厌起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人。
林枫一杯苦咖啡已经见底，“确实，我方才所说的不过都是一派胡言，乔小姐只管不信就是了。”
他说完从位上站了起来，斜刺的灯光照在他头顶，一张脸半明半暗，“当年那起车祸，绝不会是二爷的父母做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迟早会有大白于世的一天。”
乔伊看着他离开，只是呆呆坐在椅子上，这个人分明对当年的事情十分了解了，可他和当年的事情又有什么联系呢？
乔伊揉了揉脑袋，隔着玻璃看着外面巍然屹立的乔家船行，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的光阴在看，这里再过几年又会是睡得天下，风云变幻，这里从来不属于平静。
到了傍晚的时候，贾平远从外面进来，看到她施施然坐下来，好久倒也没有说话，这和他这个人的气质真的很不相符了。
乔伊干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夕阳一点点从建筑物顶端消失，片刻就只剩下了一抹红色的晕光笼罩着天边。
“乔乔，已经要开学了吧？”
乔伊点点头，扭过头看着他，干净熨帖的西装，打理整齐的发型，一丝不苟的笑容，这是曾经的他不曾有的。
“你以前从不这么说话？”乔伊抿了口茶，轻轻尝了一口点心，看着他仿佛又在看着另一个人。
贾平远只是笑，“巧了，我也正有这个感觉。”
乔伊哭笑不得，这个人或许也是最明白她的，人总是没有办法保持着一成不变，就像是他们两个，两个不愿意长大的灵魂。
“你如今开心吗？”
贾平远眉梢轻扬，“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不过问这个问题的你大多数时候应当是不开心的，你最近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吗？”
“有时候觉得人生会比想象中要艰难很多。”
“呃？这个嘛，我倒是不觉得如此，比如你，不想要乔家船行，就有个我在这边帮你管理；你不想要阴谋斗争，就有二爷处处维护着你；你想要平静的生活，也有人那么努力想要给你。有时候，你只是看到了这些原本不能看到的东西，因而心理产生了一些茫然。”
“只是茫然啊？”乔伊笑着叹了口气，倒是仍旧瞧着他，“怎么觉得你放弃贾家的事业跑到上海来，受了不少伤害呢！”
“自然是！”他说着双手放到脑袋后面，“这么大一个船行，并不好管理，以前只觉得乔伯父傻，我觉得那大概是年轻的时候用力太猛吧！”
“咦？”乔伊撇过头看着他，“他听到这句话是要开心的。”
“呵呵你若是继续呆在这里不开心，不如就去苏州转转，我听说，伯父伯母如今都在那边儿住着。”
“我祖母还在这边，再说，凝香阁也在这边，我目前总归是走不开。”
“哦？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日日一副丧气的模样了，打起精神来！”他说着从位上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乔伊应了一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外头夕阳如火，只是刹那功夫，着光彩就消失在天际。
她正靠在椅背小憩，突地听到前面想起一声炸雷般的巨响，贾平远刹车掉头几乎是一气呵成。
乔伊弯腰下一秒摸到了勃朗宁在手里。
“看来，你真该去苏州散散心了。”
乔伊看着前面挡在路中央的一人，正中胸口，下一刻鲜血浸透了衣衫，火红的颜色一如方才五彩的霞光。
她摸着胸口，再一次杀人显得有些不安。
贾平远左手握着她的哆嗦着的左手，“别害怕！还有我在！”
一句话说完，外面又是一阵爆破声，远处似乎又死了很多人，前面的电线杆倒在地上，挡住了他们的车子。
贾平远猛地踩了刹车，掉头是绝无可能，只能想办法挪开前面的电线杆冲出去。
后面似乎已经有人追了过来，贾平远无奈只得对着后面不断开抢，他手臂上身上满满染红了鲜血，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严重不严重。
乔伊看着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只是不停地开抢，可是一拨人倒下，马上就又有一拨出来，仿佛是打不到了一般。
“我们大概是要死了吧？”乔伊泄了气靠在后座上，突地前面又一阵密集的响，方才挡在车子前面的电线杆已经被人挪了开。
“挪开了，我们快走！”乔伊说着扯了贾平远一把，他勉强转动着方向盘，车子离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直开了很久，直到后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车子才终于停下。
夜十分地安静，静的只有贾平远微微喘气声和乔伊不住地抽泣声，这样惊心动魄刀口上的生活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命运总是作弄人。
“丫头，别哭了。”贾平远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把将她拉近了怀里，嘴里厉害喘着粗气，“当初你若是随我到苏州，该多好啊！”
乔伊埋头在他身上，鼻息之间都是满满的血腥味，她仍旧只是抽抽地哭，哭到累了的时候，竟然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