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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风兮凤兮思高举(2)

夜夙尤冲过前院,走到后院的时候,傅玄正坐在房中悠悠地弹琴。傅玄虽然久负盛名,但其实他还非常年轻,二十五六岁,看起来还要更年轻一些,一身青衫,低头抚琴的样子格外恬淡。

夜夙尤挟着风过来,伸手就按住了他的弦。傅玄的目光落到了琴弦上的那只白生生的玉手上去,然后再慢慢顺着那只红色的衣袖,慢慢看上去,最终停在了夜夙尤的脸上。

“夙尤,你来了。”傅玄柔和的嗓音响起。

夜夙尤越过琴去,跪坐到傅玄身边:“傅玄,我需要你的帮助。”

傅玄微微一笑,低头轻轻按弦:“等我弹完这一曲可好?”

夜夙尤皱起了眉,她看上去很着急,但是她也了解傅玄的性子,他虽然是在问,手里却已经开始继续那首曲子了,这会儿,还是安安静静听吧。

傅玄弹的是一曲鸥鹭忘机,古琴悠扬而婉转的线音将夜夙尤一路奔袭而来的焦躁尽数打散,本来坐不安稳的她渐渐沉下来。随着最后一个走手的音划过,傅玄恰好吐出一口气,结束了这一曲。他将手收回来,扭头看向夜夙尤说:“言衡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你就算去了也未必就能帮得上他,何必这么着急?”

如果说刚刚的琴声是将夜夙尤的心暂且安抚下来,那傅玄的一句话就是彻底让她的心放宽。的确如此,言衡位居四公子榜首,自然不会是等闲人,她又亲眼见识过他的功夫与谋略,他自然有自己应付的方式,她一介江湖人,去了也不过陪在他身边,两军对峙的情况下,她的武功未必就能有大作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去?关心则乱,她一路过来居然没想通。

至于为何傅玄能这么清楚夜夙尤的所思所想,还是夜夙尤在宿城传的那一封信。当时夜夙尤分别传了三封信,一封传回倚月山给顾明远,一封给了蓝沁月,最后一封便是给了傅玄,她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此行的目的,傅玄自可以推算出他想要知道的,比如……

“夙尤自小便说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走遍天涯海角,看遍万里锦绣,为何如今却爱上了一个无论如何不能给你这样生活的人?”

夜夙尤闻言,略略思索了一下,最后有些无奈地说:“爱了就是爱了,何必去思考为什么?”

傅玄从琴前面站起来,走到夜夙尤旁边的位置坐下,然后端起茶壶来,斟了两杯茶,推给夜夙尤一杯:“好,既然你认定了,我自然会帮你,或者说……帮他。”

夜夙尤接过茶杯来浅呷一口,然后看着傅玄道:“其实也不只是帮他。”

“哦?”傅玄看她。

“傅玄,你当初为何执意离开皇城?”夜夙尤反问他。

傅玄轻吟一声,放下茶杯:“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①。”

“你不是。”夜夙尤摇头,“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②。贯休献诗于钱缪以求晋见,然钱缪要求贯休改十四州为四十州,方肯见他,贯休不肯,飘然而去。何处江天不可飞③,可他终究是想要飞的,你也是,对吗?”

傅玄轻轻闭上了眼,半晌,终于微笑着吟唱道:“风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④。”

夜夙尤放下茶杯,轻轻附上傅玄的手:“傅玄哥哥,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太平盛世已过,是你该出世的时候了。”

傅玄闭着的双眸蓦地睁开,不同于方才平淡而温和,他的双眸明亮而神采奕奕,他说:“我信夙尤的眼光。”

夜夙尤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傅玄,毕竟她来得这一路打了无数的腹稿了。不过与她原本预计的不同的是,她原本准备来说服傅玄后便立即出发往晋国去,但是因为傅玄的一番话,她也放宽了心,长途奔袭了许久了,便干脆在傅玄的草堂休息一夜,第二天再一起出发。

傅玄不好荤腥,不沾酒肉,晚饭就是一水的青菜豆腐,不过夜夙尤看起来吃得也是津津有味。期间穆青霭频频侧目,看她异样的反应。

夜夙尤被他看的次数多了,也反过来看他,看到他食不知味地慢悠悠地吃着,就知道他也嫌菜太没滋味。夜夙尤凑过去道:“青霭啊,我来教你,来淮楚山吃我们傅先生家的饭菜的时候,就要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东西很好吃,很好吃,然后迅速地咽下去,不要去细细品味,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今天饭菜里的那抹绿,是不是后山挖的苦丁菜。”

穆青霭闻言默默看了夜夙尤一眼,看到她又奋力地去吃饭了,自己也沉重地点了下头,学着夜夙尤的动作吃起来。

晚膳之后,他们各自回了房间准备休息。穆青霭正在榻上打坐,门突然被人敲响,他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冲着门口道:“请进。”

草堂的小童打开门,他端了一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小碗面。

“公子,先生命我给您送的宵夜,先生说看起来您晚饭用得不是很好,再吃点东西垫一下吧。”小童看起来笑眯眯地,进来把碗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又走到了香炉旁边,准备焚香。

穆青霭坐在桌边,看到他准备焚香,出声阻止道:“不必了,我不爱用香。”

小童动作未停,一边弄一边说:“公子长途奔袭,这香可安神助眠,驱除疲乏,而且味道清淡,公子试一试,如果不喜欢,再熄了便是。”

都这样说了,穆青霭也不好继续拒绝,看着他弄完,端着托盘出去了,临走前还补了一句:“等下白微再来取碗。”

穆青霭点了点头:“多谢了。”名叫白微的小童笑着退出去了。

穆青霭迅速解决了那一碗面,本想继续回去打坐,但是想到刚吃了东西,怕会积食,于是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草堂里的房子装饰都十分古朴,不过并不平凡,墙上随意挂着的一幅字,可能都是某位大儒所写,可穆青霭一个武人,自然看不懂,于是也只是转了两圈最终停在了放置香炉的案前。白微说的果然不假,那香味道清淡悠长,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的确不让人烦。

是以白微来收碗的时候,他也没让白微把香熄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后悔了。

①:“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出自司马迁《庄子终身不仕》

②:“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出自贯休《献钱尚父》

③:“何处江天不可飞”出自《全唐诗》,作者贯休。钱缪命贯休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方肯见他,贯休回以此诗,飘然而去。

④:“风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出自《三国演义》,诸葛亮所吟卧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