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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国地处徐州北,国都开阳,距州治徐州城,不过四五百里地而已。皇室衰,早虚有其名,偏安一隅而已,薛泰从前并未将区区琅琊放在眼里,只知道去岁琅琊王死,世子刘琰继位,当时不过去信,先吊唁,后贺表罢了。却分毫也不知,刘琰这两年暗中结能人,纳豪杰,广存粮,坚壁垒,早不是当初那个因遭离间而被迫寄身兖州长达数年的少年了。

刘琰一直暗中关注徐州之势,从去岁比彘初战薛泰开始,比彘便入了他眼。至今日,徐州大乱,终于果断出手,说服东海国联合出兵攻占徐州城。

薛庵一心为父报仇,陈兵夏丘,徐州城后备空虚,竟叫刘琰突袭得手,等他返兵回救,已是无力回天,攻城不利,那边又怕杨信背约趁机来夺其余城池,权衡之下,无奈只能先弃徐州城,带了剩余不过数万人马,恨恨先回下邳整兵休养。

刘琰占稳徐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往灵壁拜访比彘,表结纳之心。

……

魏劭坐于案后,案面横搁他的宝剑。

修长手指,慢慢抚着剑柄上的龙纹错金饰纹。

神色澹然,眸底却暗波翻涌,宛若山雨欲来。

“……刘琰乃汉室贵胄,又礼贤下士,被誉为皇族中不可多得之芝兰玉树。他少年时候也曾客居于兖州,论起来,与那比彘也是有故可循。若真被他招去,可惜了。此事说大不大,但也不可不顾。以我之陋见,主公还当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借此次退兵之机,将那比彘纳为己用,方为上策……”

公孙羊在旁叽叽个不停,说了什么,魏劭并没怎么入耳。

他的心魂,都集中在了刘琰这个名字上。

他妻的青梅竹马,曾经的未婚夫,在他大婚娶她后,此人还不死心,于半道将她劫走,这才有了后来他一怒发兵攻打石邑之战!

魏劭到了今日地位,心力要分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攻城略地,接纳投效,厉兵秣马,未雨绸缪,除了这些天下战计,他私下的情感,又全系在小乔一身。被她一个女子迷的每日患得患失,心神不定。时而一腔柔情,恨不能和她化泥捏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而又爱恨嗔痴,心意难平,原本早就已经将刘琰丢到了不知何处。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名字突然又冒了出来,且是以如此出人意表的方式。

不但占了他早虎视的徐州,最叫魏劭心若扎刺的,是他竟想延揽比彘!

不管魏劭怎么不肯承认,口口声声唤比彘为“流民首”,他心里也是清楚,在小乔的心目之中,流民首因是她阿姐大乔丈夫这个身份的缘故,她看比彘,恐怕看的比自己还要重。

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乔姓!

对此他有点心酸,更感愤愤。

昨夜他冒雨独行百里,追她到了驿舍,为换她甘心,一时冲动,为她做了那般令他往后可能都无颜再去面父兄灵位的让步。

当时确也换来了她的柔婉相待,叫他欲,仙,欲死,一把肉身,所能达到的极致酣美,应也不过如此了。

只情潮过后,心里却依旧还是仿佛缺角。那种向来的若有似无失落,似乎并未因她那一声听起来平静无波的“好”而得到圆满的填实。

才一夜过去,竟又蹦出这样的事。

一个是她从前的未婚夫,一个是她的亲姐夫。

流民首若真被那个姓刘的给延揽去了,她会如何作想?

姓刘的会不会因此在她心里又添一份分量?

“……主公若不愿亲自出面,以我之陋见,可请女君从旁协助。女君若去信,阐明其中利害,比彘必定不会受那刘琰延揽……”

公孙羊还在一旁,说个不停。

魏劭脸色一沉,将宝剑往前一推,挺直了肩背,道:“兵家之事,我自有决断,何须妇人插手?”

刘琰和女君从前的关系,公孙羊心知肚明。

见君侯如此表态,只得按下了话。

魏劭道:“命人再去打探消息,先观其变。至于徐州……”

他沉吟了下,冷笑,“叫杨信先不必动兵,等着就是。薛庵失徐州,岂肯善罢甘休?必再去夺城。刘琰有何根基?被一妇人逐若丧家之犬,侥幸寄居兖州数年,不思报恩,如今竟还想拖累旁人。流萤些末微火,也敢与星月争锋?坐观薛庵刘琰相斗便是。”

说罢,起身,出。

……

三天后,济北侯郭荃使者一行人到。

使者不是旁人,郭荃长子郭兴。

来时候,郭兴带骏马六匹,黄金马鞍一座、丝缎若干。

除礼物,同行而来的,还有一辆香车。

车里坐了两名郭荃送给魏劭的美人。

一个通音律,一个善舞蹈,处子之身,容貌出众。

当晚,魏劭于信宫设宴,款待郭兴一行远道来客。

……

射阳居距离信宫设宴的前堂,已经隔了数重门了。

但依旧能听到那个方向隐隐传来的笙竹之声。

因客人众多,一行有数十人,小乔从射阳居调仆从去往前堂听用。

渐晚,陆续有仆妇归来。

春娘从小厨房端了茯苓乌鸡汤回来。

女君一向月事来时,体有不适,如今虽比从前大好,但每逢那几个小日子,人便酸软无力。

且成婚时日也不算短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虽然徐夫人那边,并未催。男君更无不满。

春娘却一直上心。

数月前在晋阳,小乔生病那次,渐渐养好后,春娘顺道又请医为女君诊女科。

医士也诊不出什么,只说气血不足,两虚之症,须慢慢加以调理。

沿着游廊往屋子去,到了走廊拐角处,看到背站了两个仆妇,正在那里窃窃私语。

走的近了些,便听到两人说话之声。

一个道:“……济北侯送的二美人宴中献歌舞,当时我便站在堂角里,亲眼见那两女子,眼风都在往君侯身上飘!”

另个道:“这有什么。我听服侍那两女一路过来的仆妇说,济北侯有意和君侯以婚缔约,要送个女儿过来呢。女君应还不知晓吧……”

春娘眉头皱紧,咳嗽了一声,走过去道:“无事便在此处嚼舌?规矩都死了?”

仆妇闻声,回头见状,面露惊惶,慌忙告罪。

春娘又叱了两句,方进屋。见小乔立于一扇窗前。窗开方向,正朝方才那二仆妇议论的方向,疑心她是听到了,心下有些不安,唤她来食。

小乔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厨娘劝她再进些。小乔又勉强吃了一口,实在感到腻,便推开了。

忽觉胃里一阵翻涌,仿佛想吐,皱了皱眉,极力忍了下去。

春娘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听到了方才那两仆妇的议论,心绪不宁,便低声劝道:“女君可是听到了什么?莫往心里去。男君待女君如何,女君心里也是有数。不过送来两个伺候人的,男君岂能入眼。便是郭家真送了女儿过来,也就姬的分位罢了。女君放宽心,将身子养的结实了,男君才欢喜……”

小乔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道:“春娘说的极是。”

……

信宫大殿,雕梁画栋。敞阔宽深的大堂里,鼎立八根二人围抱的朱红大柱。殿顶四角,皆燃熊熊牛油火杖,将内里照的亮若白昼。

魏劭东向踞案独坐,郭兴一干来使列坐南向,公孙羊、长史卫权等北向陪坐。

美酒盛馔,宾主济济,把酒言欢。

二美人进献歌舞助兴完毕,于抚掌声中,走到魏劭的座前,左右下跪,手中各举金樽。有侍女倒酒。酒满,呖呖莺声,向魏劭进献美酒。

魏劭纳酒,又命侍从赏二美人。

美人拜谢,退下后,郭兴望了眼坐于自己身旁的谋士夏宏。

夏宏会意,起身向魏劭进酒,笑道:“来此之前,某便听闻,燕侯命世之英,猛锐冠世,以少年而定北方,威加海内,人皆仰视,早心怀憧憬,今日一见,方知燕侯非但武功盖世,更美姿容,意潇洒,若半天朱霞,令人心折。我之主公,家有一女,年正韶华,略有姿容,若蒙不弃,欲送来侍奉燕侯夫妇,以表我主公结好之心,不知燕侯意下如何?”

公孙羊神色微微一顿,看向魏劭。

魏劭饮尽了杯中之酒,慢慢放下,方微微笑道:“多谢郭侯美意。郭侯千金,必定冰魂雪魄。请代为转告,劭十分感激,却断不敢如此委屈了她。盼另缔结良缘,方不辜负蕙心纨质。”

郭兴夏宏皆都一怔。

魏劭已娶兖州乔女为正妻,天下人皆知。郭荃自然也非要奢想将女儿嫁来为妻。方才夏宏话也说的很清楚了,愿嫁女为姬,想借此来稳固关系。

却没有想到,这样都被魏劭给拒绝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接不下话了。

公孙羊一阵齿酸。见君侯说完,面不改色,自顾斟酒。

忙起身打圆场。

卫权受魏劭命,此前联络郭兴一行。见状,借敬酒附郭兴耳畔道:“非我主公拒你一家美意。之前亦有别家送女求嫁。主公一概不应。既从前不应,今日也不好独取你一家。主公虽不取,只使君结好之心,主公却是悦纳,使君莫多心。”

郭兴这才尴尬稍解,心里却忍不住暗暗纳罕。

以送女求关系稳固,实是司空见惯。

他也曾听闻,魏劭与兖州乔家有不解之仇。

乔家便是以嫁女为魏劭妻的方式,才得以化解仇恨。

从前遭到薛泰攻伐,还得了魏劭出手,躲过一劫。

原本自家也想效仿,借此来稳固关系。

不想却被拒了。

只怪迟了一步,叫兖州乔家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