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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麦谷原上都有三三两两巡逻的民兵,麦仓附近就更多了,今天之所以能让这一伙匪贼趁黑摸进来,还是大意了,谁会想到下午兴高采烈抱麦穗回营寨的土匪们,晚上还要来呢?

应龙回到麦囤囤家,将王三往地上一丢,可儿在一旁补了一句:

“贼让我们抓到了!”

麦囤囤抬起头,嘴边的汤饼还挂着,那黑紫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仓促将汤饼吞下去后,问:“什么贼?”

可儿手指着王三,笑道:“就是他,他要偷麦车。”

麦囤囤看着地上黑乎乎的一个人影,那人影抬起头来,笑吟吟的拱了拱手,说:“麦财主,别来无恙啊,”然后环视周围,恭维奉承的话接踵而来:

“呦,一直想来麦财主家,想不到这么气派,看看那桌子凳子灰石砖,再看看屋脊屋房檐,就是伏羲的皇宫也不过如此嘛,那位是、、、那位是、、、是嫂夫人吧,果然漂亮,将来生个大胖小子,还是这麦谷原的财主,哎哎哎,你们吃饭呢,我打扰你们做什么,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他缓缓的爬起,倒是显得处变不惊,又是一拱手,斜眼瞥到麦囤囤愈发通红脸,赶忙逃了。

还没走几步,就被应龙拎着后颈拽了过去,便是这时,一个海碗劈头盖脸的扔来,正好扣在他的脸上,碗一落地就碎了,而那些汤饼和汤头依然挂在王三的脸上。

王三不慌不忙的,伸着舌头卷起一根鲜汤饼,呲溜一声便吞下了肚,笑道:“这汤饼香呀,一看就是嫂夫人做的吧。”

苦荆儿的筷子正点在菜盘上,她头也没抬就先笑了出来,轻声说:

“这个你倒是猜错了,我哪里会做汤饼了!”

王三面不改色,吸取了马屁没拍好的教训,横看看竖看看,正好撞上苦荆儿投来的媚眼,两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苦荆儿便先避开了,嘴角笑意浮上来,王三看的心神摇曳,憨憨傻傻的痴笑半响,喃喃道:“嫂夫人真漂亮。”

苦荆儿柔声劝道:“别做土匪了。”

王三卖力的点头。

苦荆儿问:“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呀?”

王三的脑袋拨浪鼓似的摇,说:“做什么都行,就是不做土匪了,打死都不做土匪了!”

苦荆儿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抹了一把嘴,然后呷一口茶水,对着麦囤囤说:“给他安排个活计吧。”

麦囤囤瞪圆了眼睛,抓了抓头,鄙夷的打量着王三,想半响,问:“当土匪那么多年,还记得怎么种庄稼吗?”

王三点了点头,脑海里突然冒出炎炎烈日下耕地的模样,脊背猛地一凉,又仓促地摇了摇头,连忙说道:“干别的干别的,除了种庄稼,什么都行!”

麦囤囤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苦荆儿的背影,看着她拐过一个巷口,就消失不见了,她是轻飘飘的走了,却把这样一个大麻烦留给自己,给王三这样的懒散汉安排活儿?他连怎么种庄稼都忘了,还会做什么呢?

他挽起砖缝里的一根草,塞到嘴里,兀自嚼了起来,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明天又会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色,日头越好,庄稼就会长得越高,他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说:

“这几日你且在府里打打杂,几天后我要远道贩麦,辛苦是辛苦些,你也陪着我吧,不种地就多学点东西,多些安身立命的本钱,老祖宗不是有句话吗?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也算是个浪子了,回过头来好好干,总能养家糊口的!”

王三激动的热泪盈眶,头磕在砖石上咚咚响,麦囤囤就在这一连串叩头声里踱步走了。

应龙拉着可儿的手,一名丫鬟立在俩人的身后,曲膝行礼,说:

“两位一定饿了吧,夫人特意备了饭食!”

应龙和可儿相视一笑,跟着丫鬟沿着小路走了。

一名丫鬟为王三端来了一碗面,王三连声道谢,狼吞虎咽的吃尽了,然后也不多言,找到麦府的牛棚钻了进去,闻着牛粪和麦麸的香味,听着耕牛反刍的声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呓语道:

“不做土匪了,打死都不做土匪了!”

月亮和星星还未散尽的时候,太阳就爬了上来,今天真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一些人已经开始劳作了,另一些人却依然睡着。

天还蒙蒙亮,那粗木搭就的牛棚里,王三先钻了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昨夜睡着安稳踏实,比做土匪时强出太多了,先跑到厨房里讨了几碗饭后,就拿起扫帚干活。

也许是王三意气风发,又或许是院子忒不经扫,等到太阳在东山露了个脸儿,院子也就扫完了,他看着一尘不染的大院儿,又仔仔细细的整理了犄角旮旯,心里腾起一种奇妙的充实,扫完了院子,瞥见牛棚里的那几只耕牛,看着它们晃荡着牛角,楚楚可怜的盯着自己。

王三一拍胸脯,喊道:“饿了吧,别急嘛,我这就去挖草,够你们饱吃一顿了。”

牛:“哞~”

王三背起镰刀,对着它们笑了一笑,三步并两步的跑了出去。

他这刚一出门,麦囤囤就走了出来,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看着那升起的太阳,朗声笑道:“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你吃了饭再走,我——我今天有些累,怕是不能——不能——”

麦囤囤忙招手道:“荆儿,你累了吗?快躺下歇歇,待会儿叫个郎中,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也不要乱想,干完饭我就回来,早些回来陪你。”

苦荆儿蜷缩在锦衾里,笑着眯了眯眼睛,说:“知道了,你吃了饭就快去吧,不要耽误了事。”

麦囤囤也顾不得王三去了哪里,去厨房里吃了几碗结实饭,背起一串家伙儿就跑了出去。

苦荆儿躺在床上,把被子裹的更紧了,盯着宽宽阔阔的屋顶,怅然的叹了口气,这麦谷原是北方的小麦集散地,麦囤囤也是这儿有钱的财主儿,可他手里的钱又不是真金白银,是堆在麦仓里成捆成捆的麦子,每次出远门把麦子卖到周围的各个市镇,再将得来的钱在麦谷原上收购麦子,这么一来一回,才将日子过得风风火火、自家的青砖泥瓦院儿也是在这一来一回的驼铃声里建成的。

苦荆儿懒洋洋的收拢了长发,趿着鞋子端坐镜前,看着镜里姣好的面影,眼圈就红了,心头涌上了一股无名的火气,她起身将妆台上的东西敲了个粉碎,看着一地散碎的瓷片,喃喃道:

“我要钱!”

喊完这一声,浑身都似脱了力,踉踉跄跄的扑到床上,又蜷缩在了被里,一种浅浅的睡意蔓延了全身,她嘟囔着:“我要钱,我要钱。”

她这么嘟囔的时候,就听到院里的一声呼喊:

“牛啊牛,以前麦囤囤待你们不怎么好吧,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把心放肚里,遇上我就是遇上了名主儿,吃香喝辣你们不行,但每日的草料我给你们足足的备着,让你们过几天舒服日子,怎么样?”

耕牛们一边卷着舌头吃草,一边“哞哞哞”的叫喊,心情自然就很好了。

苦荆儿撩开窗帘,看着王三身旁山一般高的嫩草,一把铡刀横在当中,一个人忙的晕头转向,又是添草,又是放铡刀,偏偏那群牛还是一副不领情的模样,王三就更着急了,可是再怎么着急,自己也只有两只手呀!

苦荆儿被他的憨傻模样逗乐了,想起了昨夜里麦囤囤说的,要将他一齐代入贩粮驼队,脑海里灵光一闪,旋即跳下了床踱步而出。

她一副尚未梳洗的慵懒模样,身上还是睡袍,看起来倦怠懒散,腮间飘着两朵红花儿,眼里水光凌凌,平添了几些妩媚。

王三擦着汗,听到房门一响,抬头看到苦荆儿时,就愣住了,手里的镰刀掉在地上砸了脚,也不喊疼,那群牛在他身后焦急的乱叫,也不理睬,就是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脑海里空了一片。

苦荆儿垂眉信目的走到鲜草旁边,蹲下身去,将成捆的鲜草伸在铡刀底下,王三才如梦初醒,话就结结巴巴的冒了出来:“嫂、嫂夫人,我、我来做的,这活累人的很,您快去歇着。”

苦荆儿依然蹲着,看着他身后的耕牛,执拗的说:“饿坏了这几只耕牛,也讨不来好处!”

王三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句:“对!耕牛可是金贵的宝贝儿,饿不得,饿不得!”他双手攥着刀柄,奋力压下去,一股鲜嫩的草汁冒了出来,而那一米来长的草,也变的很细很小了。

铡刀的几个起落,小山一般的鲜草就少了大半,铡刀的刀面也被草汁染绿,一群耕牛吃的不亦乐乎,王三和苦荆儿配合的也越发默契,只是一句话都没说。

眼看就是最后一摞草了,王三竟腾起一些依依惜别的心情,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采一些草来呢?好让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分延长一些,眼看接下来也就是几刀的事了。

“要不是嫂夫人昨日为我求情,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吃呢!”

苦荆儿:“不做土匪就是好的。”

王三立誓一般的攥起了拳头,说:“不做了,这辈子也不做土匪了,以后跟着买财主贩麦子,不求挣钱养家,只要有口饭吃就够了。”

苦荆儿没说话,将最后一些草送到铡刀底下,然后拍了拍睡袍,嘴边浅淡一笑,说:“你看看我,这是什么样子,穿一身睡袍就出来见人,也不嫌丢人。”

王三丢下铡刀,摆手道:“嫂夫人说哪里的话,您就是身上只披一块粗布,那也是天仙儿似的美人儿。”他的话刚一出口,就感觉轻薄了,忙捂住了嘴,沉下头,不说话了。

苦荆儿生了气,冷哼一声,起身走上台阶,王三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后悔的要死,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怒道:“让你再胡说话。”

苦荆儿头也没转,说:

“以后不要叫我嫂夫人,叫我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