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好难过，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好像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了……”
“霏儿……”李曼无言以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设想一下，如果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小屋子里，看不见任何光亮和物体，那种感觉……
想想都觉的可怕。
那是一种恐惧，很无助，很绝望。
能够帮忙的只有自己。
……
门外，季川背靠着墙壁，面色沉凝的望着地面。
听着病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季川忽然很庆幸慕彦磊走了。
若是让慕彦磊听见霏儿这么哭，估计要心疼死。
此刻哪怕是他这个旁人，听见她的话都觉得心疼，何况慕彦磊。
但是一转念，季川又很清楚，这一关必须过，这个过程也是必须经历的。
那些天生身体功能不健全的人不会有这个过程，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尝过看得见的美好。
就算知道自己看不见，听不见了，也只是心里遗憾，然后渴望看到。
像霏儿这种，属于后天人为因素导致的，从看得见到看不见，这样的巨大反差，打击是致命的。
幸运的是，李曼是霏儿心里完全可以信赖的人，所以霏儿才会这么放任自己的情绪暴露无遗。
想到这儿，季川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但愿她哭完之后，心里会好受些。
……
一顿痛哭后，霏儿心里坏情绪得到宣泄，总算好受了一些，吃了点小米粥后，睡着了。
李曼则是收拾残局，以及换洗自己的衣服。
刚刚霏儿的眼泪和鼻涕都蹭到她衣服上了，浸湿了，透凉透凉的。
不过李曼心里却觉得暖暖的，能够让霏儿心里好受些，她觉得值得。
和霏儿所受的打击相比，李曼忽然觉得自己遭遇劈腿，失恋的打击都显得微不足道。
就算她被劈腿背叛，就算失恋，她也还是个健全的人，没有听不见，没有看不见。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人啊，只有当你遇到一些事时才会明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傍晚时分，李曼把在睡觉的霏儿叫醒了。
霏儿哭了那么久，醒来时眼睛还有些肿，只不过也不影响了，反正看不见。
慕彦磊早就叫人备了晚餐，就放在保温餐盒里。
李曼把菜式告诉给霏儿，然后，把每一样都放到放饭里面，将碗塞到霏儿手里，笑着说：
“我把菜都给你放进去了，你吃着吃着兴许会吃到排骨，又或者青菜，豆腐……这叫生活处处有惊喜！”
霏儿勉强一笑，“谢谢学姐。”
李曼也跟着笑了，“不谢不谢，多亏了你呢，我这是在工作，一天一万呢，
我觉得我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小富婆了，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挺幸福的呀！”
说完，意识到自己话里某些意思可能会让霏儿不舒服，急忙又补充道：
“当然，我更希望我成为小富婆时，你也康复了，然后我们一起合伙开一间咖啡书吧！”
霏儿笑着点头，“嗯，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学你想学的烘培，做各种美味的糕点。”
“对对对，我还要去学做拉糖，做各种各样的拉糖花朵，漂亮到你都舍不得吃。”
李曼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的，没有留意到霏儿一点点黯然的神情。
这些固然是让人向往的事情，只是想到自己不知何时才能看见，霏儿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她垂眸把碗捧的高一些，摸索着汤匙，慢慢勺了一口饭吃，到嘴边了，才发现勺子里并没有东西。
本来勺子里有根青菜的，但是在即将到嘴边时，掉回了碗里。
李曼看见了，迅速察觉到霏儿的情绪变化，犹豫着说：“别愣着，赶紧吃，多试几次就能勺到菜了。”
霏儿愣愣的嗯了一声，缓缓又勺了一下，这次是排骨，还成功吃到了。
见状，李曼满怀期待的问：“味道怎样？好吃吗？”
霏儿抿嘴一笑，“好吃。”她低头，面对着饭碗，似乎想到了什么，幽幽的说：“忽然有点想我妈了。”
闻言，李曼神色一怔，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正迟疑时，便听见霏儿的手机响了。
李曼忙道：“等一下我给你拿手机来。”
是慕彦磊的来电。
李曼看了眼，将手机递到霏儿手边，小心翼翼的说了声，“是慕先生。”
霏儿没有应声，只是怔怔面对着饭碗，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她以后连谁的来电显示都看不见。
见到霏儿迟迟没反应，手机又一直在响铃，李曼不由的问：“霏儿，你不接吗？”
霏儿忍着心头苦涩，摇头，轻声道：“帮我发个信息过去，就说：我很好。”
“……”李曼讷讷的将手机调转方向，刚要按拒听时，正好来电自动切断了。
她默默点击发信息，编辑好霏儿要发的那三个字，正要发出去时，电话却又响了。
霏儿也听见了这声音，以为是慕彦磊，便说：“你按拒听吧。”
李曼眨眨眼，“你确定？这次是你的妈妈哦。”
……
霏儿的妈妈杨柳，是个退休教师，但是她现在是一个人在家里，丈夫林坤两年前已经离世了。
霏儿考上大学后，又离家比较远，所以，杨柳闲着没事做就又返聘到学校去教书。
学校那边也体谅她年纪大了，教学任务并不重，给她安排住在教职工宿舍楼里，和其他住宿的老师们有个照应。
这样子霏儿出门在外，也比较放心。
平常霏儿基本是一个星期打五六次电话，但这两天一通电话都没有，杨柳有些担忧，便打过来问问情况。
……
听见是妈妈打来的电话，霏儿心里却有些惴惴的，想见到妈妈，又害怕见到妈妈。
怕让她知道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怕她担心，怕她难过。
可仔细一想，霏儿才记起来，这段时间忙着找工作，找房子杂七杂八的事情，好长时间没打电话给妈妈了。
想必妈妈也是觉得奇怪才打过来的。
犹豫半天，霏儿终归还是接听，当是报平安好了。
“霏儿，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
电话接通，听见杨柳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霏儿眼眶一热，顿时想哭。
她急忙忍住，勉强笑着说：“妈妈，我刚刚在洗手间，没来得及拿手机呢，你吃午饭了吗？”
电话另一端，杨柳哦了一声，“吃过了，工作忙不忙？”
“不忙，我准备吃饭。”
“那你快去吃吧，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你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嗯。”霏儿哽咽的应着，很努力的压抑着想哭的冲动，电话那边，妈妈的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隔着电话她能想象到她此刻温柔的神情，温柔的目光……
可是，她以后却有可能再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她温柔的目光，看不见她对自己笑。
“妈妈，我挺好的……”霏儿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喊了一声后，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不能告知自己眼下的真实情况，却又真的好想投到妈妈怀里，听妈妈的安慰，抱着妈妈求关爱。
电话另一端，听出了霏儿话音里的哽咽，杨柳的声音也变了。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霏儿急忙摇头，捂着嘴，含糊的说：“没事，妈妈，我就是……就是想你了。”
“孩子。”杨柳笑了，声音里夹杂着无限的慈爱与关怀，“是不是受委屈了呀？
要是觉得外面工作太幸苦，回来妈妈身边，跟妈妈一起教书呗，我们一家人都当个教书先生。”
听出了妈妈的声音里也带着些微的哭腔，霏儿眼泪落的更凶，却不敢说自己委屈，或是难过。
“没事，妈妈，我就是忽然好想您，昨晚梦见你给我包饺子吃了，正想着晚上给你打电话呢，没想到你先打来了。”
“傻丫头，等你休假回来，妈妈就给你包饺子吃，别哭了，先去吃饭吧。”
杨柳的声音越发含糊了。
霏儿知道，妈妈肯定在电话那头偷偷的哭。
她哽咽的应了声，“知道了，妈妈，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休假了就回去陪您。”
“好！”
电话是杨柳先挂断的，霏儿怔愣了一会儿，把手机拿开耳边的时候，仿佛还听见妈妈的声音在回响。
她真是不孝，自己难过，还把妈妈也弄的难过了，哭了。
往常的时候，霏儿总是努力逗妈妈笑的。
可这一次，她却开心不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特别特别想回家，抱抱妈妈，在她怀里撒娇……
可是……她现在这种状况，怎么能回去？
不能回去，不能让妈妈知道自己失明了，不能让妈妈难过，不能让妈妈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见到霏儿又闷头垂泪，李曼心里也不好受，刚刚听她和林妈妈说话时，李曼就悄悄抹泪了。
“霏儿，别哭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快吃饭吧，凉了就不香了。”
霏儿抹去眼泪，沉默着点头，端着饭碗却没有要吃的意思，好半天才对李曼说：
“其实，我爸爸妈妈他们只是我的养父养母，我真正的亲生父母，他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准备把我卖掉，他们不要我，后来遇到我的养父母，是我的养父母收养了我，不，
应该说是把我买下来了，然后才有了现在的林霏儿。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虽然我和他们长的一点都不像，直到我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临别前才和我说了实话，
告诉我，是因为我长大了，我有选择的权利，可以去找回自己的至亲，可是……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当年他们不要我，为什么我还要去找他们？我甚至在想，
那个要卖我的人，一定不是我的父母，怎么会有那样的父母？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要卖掉……”
这些事情，以前霏儿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此刻大抵是有感而发，不由自主就说了。
李曼怔愣了好久，缓缓攥住霏儿的手腕，宽慰道：“霏儿，老天爷其实待你不薄啊，
你看你的爸爸妈妈对你这么好，这么疼爱你，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别难过，一定好起来的。”
霏儿点头，苦笑着：“是，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哪怕只是安慰，也要对自己说，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就算看不见，也要尽快适应双目失明的生活，不能拖累身边的人，不能！
“好啦，不许在想了，吃饭！我也饿了！”李曼轻声催促着，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吃起来。
霏儿也跟着吃起来，不过，看不见不方便，吃的比较慢，不过她很认真的在吃，
确切的说在找自己对汤匙勺饭菜的感觉，在区分那一下勺的是饭，哪一勺是菜，或是肉。
过来一会儿，两人都吃饱喝足。
李曼也还带着霏儿去漱了口，刚扶着霏儿坐回床边，便听到敲门声响起。
回头一看，李曼有些呆，是慕彦磊。
来的还真是准时！踩点来的吧！
霏儿看不见，听到敲门声只觉得奇怪，拉着李曼的袖子问：“是谁呀？”
李曼转回头，小声和霏儿说了句，“是慕先生，我先出去哦。”
说完，李曼松开手，起身离开。
霏儿凝神细听，区别出李曼和慕彦磊的脚步声，再然后，她便感觉到有人靠近，似乎坐在了床旁边。
没等她开口，已经有人伸手拉住了她的，紧接着便听到慕彦磊的声音响起，“是我。”
霏儿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么面对着慕彦磊，没有说话。
忽然发现看不见的情况下，在她面对慕彦磊的时候，很便利。
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她的情绪就不会被影响，不会被左右。
而且，看不见了，还能当许多东西不存在。
比如，他看向自己时眼神里独有的一份炙热，她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避开他所有不寻常的情意流露。
这样沉思着，听见慕彦磊说：“为什么又不接我的电话？”
霏儿眨了眨眼，随口撒了个慌，“我，在吃饭。”
“说谎。”
“慕先生……”霏儿有些心虚，因为男人忽然的靠近更觉得心慌意乱。
她下意识躲闪，慕彦磊的手却及时的将她扣住，揽着她的身子搂紧怀里。
垂眸望着霏儿略微惊慌的神色，慕彦磊腾出手摸摸她的脸，仿佛喃喃自语一般，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