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铺子的主人从铺子最里面走出来，是一个老人，鹰钩鼻，身材矮小，面容枯槁。
但看不穿真实的年龄，只能隐约觉得不年轻了，修为并不高。
曹曦闻言看去，略一感知，便了然于胸，神窍五六境的样子。
曹曦的左手从生锈的青色古剑拿开，说道：“我能理解，这把剑卖多少钱？”
大概随便哪样物件，都会是这个老人的心头肉，口中的镇店之宝吧。
麻布衣的老人走出来，没把目光停留在曹曦身上，也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神色怀念，目光看向生锈的青妖剑，摸着长剑上的锈迹纹路，感慨说道：
“这把青妖剑已经与我有几十年的感情了，它的身上有着一些传说，你想听么？”
曹曦眼睛微眯起来，问道：“可以说来听一听。”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缓慢说道：“当年是个凡人误入仙人遗府，那座遗府已不可考，但是那凡人大难不死才得了这柄古剑，中间辗转多次，最终被我用大把青玉钱给收来了，你别看这只剑生锈了，要是买块磨剑石磨一磨，便又是一把不可多得的仙剑，你这读书人是个有福缘的，应该看出来了吧？”
苏锦仔细的看着那把剑，又把疑惑的眼神投向曹曦……
你是个有福缘的？我怎么没发现……
曹曦没注意到苏锦的奇怪眼神，而是认真的点头说道：“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这把剑必有不凡，我要出多少钱才能买下它？”
这是他第二次发问。
苏锦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叹息，你没心眼阿，没出门游历过？有必要表现的这般急切吗？等着别人坐地起价阿！
老人摸着白色胡须，一脸笑意道：“若是别人看中这青妖剑，我都懒得搭理他，但你是有缘人，这青妖剑与你有缘，这剑在我这件铺子里蒙尘几十年，便是在等你，我也不多要，只收你……一百个青玉钱，不多吧？”
不多？
苏绣连忙对曹曦使了个眼色，她心想你这间铺子里其他所有东西全加起来，有二十个青玉钱么？一把破烂剑，敢叫价一百枚青玉钱，不怕给自己撑死？
曹曦看了眼苏绣，没太在意。
但是他眉头轻皱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
一百枚青玉钱，似乎他拿不出来呢……
神识在气海里逛了一圈，在蜀地之时，为了夺得凤凰试第一，曾经做了一些违心的事情，夺了些道器宝物，换了些青玉钱，不过绝大部分都在后来换作紫竹酒喝了。
如今他只也剩下六十七枚青玉钱了。
曹曦看了眼被青色古锈掩盖住所有光辉的青妖剑，心想有些遗憾，今日怕是买不了它了……
老人见到曹曦这个样子，顿时了然于胸，果然是个没经验的修道雏儿，他低声询问：“方才我见你遇到这把剑时，似乎心生感应？”
曹曦坦然回道：“确有此事，而且我今日本想买一把剑，便看见了它。”
老人一副果然如此的震惊神色，高声道：“这便是缘分，是天意如此，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今日我便不赚钱了，成人之美，这把剑用我原价卖你，一口价，八十个青玉钱！”
苏锦看着老人的热烈表演，用力过度了吧？一下子便宜了二十个青玉钱？
曹曦摇摇头，再次微微叹了口气。
老人瞥了一眼，心中暗自合计了一番，手摸上杂乱的胡须，用一种世外高人的语气道：“然老夫从来不看重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显得市侩，你既与这青妖剑有缘，便是与我有缘。
老夫也愿成人之美，七十……不，六十青玉钱便半卖半送你了。”
曹曦闻言，脸上不禁浮现喜色。
苏锦心一紧，连忙暗自传音道：“曹曦，你是傻的吧！别相信他，不要买！”
这么简单拙劣的骗局，鬼话连篇，看不出来？这般容易相信人，你是怎么在苏府活下来的？
曹曦却是心境无波动，轻声传音回道：“这把青妖剑很好，而我恰好缺少一把剑。”
苏锦怔了一下，焦急说道：“这把剑哪里好了？破铜烂铁一堆，还从一百青玉钱降到六十，依我看连一个青玉钱都不值，你不会真的相信这老头的说辞了吧？”
曹曦说道：“我觉得他说的不像假的阿。”
苏锦解释道：“你心中生出莫名感应，觉得是福缘将至？你难道不知道一道低级的幻象符篆，就能把这种效果固化在剑身上？修道者造假的手段你难道没听说过？”
曹曦依然很坚持，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我正巧缺少一把剑，而且我喜欢这把青妖剑的样式，磨一磨，会用的顺手。”
苏锦就算是常年山上修道养的好性子，此刻也不禁有些恼怒了，更加无奈，心想这人咋就不开窍呢？
六十枚青玉钱不是小数目，除了那些有深厚背景的，没几个神窍修士能一次性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这么多钱足以在金玉斋，灵宝阁这种大店里，买上一柄品相上佳的高级神窍仙剑了。
六十枚青玉钱这真不是个小数量，放在凡间，轻轻松松能买下数个小型城池了。
何必在这里买柄上锈的剑？
苏锦有些后悔带着修道资质不好，福缘自然差，却偏偏固执的曹曦来这种地方碰运气了。
苏锦平心静气，认真说道：“绣绣弄坏了你一柄灵剑是吧？我带你去金玉斋，买一把最好的赔给你，你别在这里花冤枉钱了。”
这才是她半路带着曹曦来凤巢渡口的真正原因，她本想趁着曹曦看上哪把剑，便找个由头买下来的。
绣绣对曹曦做的那些浪荡事情，她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作为姐姐，当然要想法子弥补。
但是，这个读书人不知道咋的，眼光也太差了吧？这冤枉钱她不想花……
曹曦虽不知道苏锦的心意，但以他的风格，当然要一口拒绝。
谁料到道藏气海里突然传来一种风铃般的兴奋声音，是女鬼苏绣在说话。
“读书人，答应锦儿，要她给你买剑。”
曹曦断然回道：“我说过不用赔了，朝露剑坏掉，也有我的责任。”
“花的是我姐姐的钱，她也乐意这样花，你去最大的修道铺子里，挑一柄最好的灵剑，她有钱，你不必担心。”
曹曦不在搭理气海里的苏绣。
曹曦朝着苏锦轻轻摇头，示意不必如此。
老人看着曹曦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却对那美貌的道袍女子摇了摇头，便意识到这两人在进行神识交流，连忙高声说道：“你可考虑好了？读书人你要明白，福源一过，再想抓住可就难了，天下不会再有这般美得事情！”
曹曦刚要说话。
苏锦仍不死心，走上前摸了把锈剑，笑问道：“老板，这柄青妖剑上的绿铜锈似乎有点不一般呢？”
老人脸色些许变化，没好气应道：“不过普通的铜锈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
苏锦好奇问道：“这青妖又不是青铜剑，莫非也会生出铜锈？难道会生锈的的道器也是也能称为珍贵的道器？”
那铜锈确实有些怪异，绿的发亮，不像是一般的锈迹。
老人脸阴沉了下来，恼怒道：“旁的灵剑不会生锈，这把却能，足以证明这把剑的与众不同！”
苏锦笑了，弯起眼睛看向曹曦，那意思像是在说，这理由真够牵强，你敢相信？
老人看向曹曦，脸色变得好了一些，问道：“读书人，你相信么？”
曹曦肯定的回答：“我相信。”
苏锦瞪大眼睛，郁闷的想吐血……得嘞，他还真敢相信，既然他这般坚持送钱做好事，那她也不必做坏人劝阻了……
曹曦淡然看向她，轻声说道：“你要相信我的眼睛。”
黑色的瞳孔中，一抹金色一闪而过。
苏锦心思一动，猛然想起这读书人还有一双眼睛。
这把剑真的隐藏着秘密？
她微张小口，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旋即安静站在一旁，不在言语，只是眼中的疑惑却也愈发浓厚了。
老人见与蠢蛋一同前来的机灵一点的道袍女子不在从中作乱，心中大喜，脸上却表现一副爱买不买的不耐烦模样，说道：
“读书人，你可决定要将这把剑收入囊中，若仍犹豫不定，我可要送客了，这把剑我只卖给至强至坚的有缘人，挣不挣钱的，我向来不在意。”
老人言语上吊人胃口，无形中想给眼前的读书人一种紧迫的压力。
果不其然。
曹曦脸色一变，连忙道：“六十枚青玉钱是吧？我现在就拿给你。”
叮咛咛一阵响，如同美玉碰撞在一起。
曹曦左手排出来一连串透亮的方孔青玉钱。
老人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青玉钱，然后摸出一个古朴剑匣装好锈剑，这剑匣精致无比，纹路栩栩如生，在人间定然价值千金，但是在修道界中，也不过价值一两个白玉钱罢了。
很快。
曹曦小心翼翼收好剑匣，便与苏锦在老人诡异的注视目光下一同离开铺子，越走越远。
背后传来一声隐藏极好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曹曦与苏锦境界都不算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曹曦嘴角轻轻勾起，苏锦身形顿了一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后走。
两人走出去很远。
苏锦脸色一变，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心，立刻问道：“说吧，这把破烂剑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
虽然知道曹曦有一双传说中的黄金瞳神窍，但是这种神窍毕竟已经消失无数年了，究竟有何妙处，她也不甚了解。
曹曦笑着打开剑匣，取出锈剑，轻轻抚摸。
这上面的铜锈墨绿如山中潭水，也像一副泼墨画，几乎掩盖了这把剑得真正模样，依稀可见这柄青妖剑身也是绿色的，只是颜色稍淡，却更加通透，如同石中翠玉。
但是目光所及，这把剑是不能用了，说不定连锈迹之下的剑身都腐朽了呢，又如何用于战斗？
曹曦收回目光，对苏锦解释道：“这把剑上面绘了一道低级符篆，手法颇为奇特，竟让人浑然不见符篆线条在哪，可能是那铺子里的老人，也可能是更早前被人布下的，这道符篆效益大约是在无形之间，让人心生感应，使之误以为福运将至，大有可为。”
便是这道隐藏的很好的符篆，给了曹曦之前的悸动感觉。
苏锦赞同的点头道：“这符篆固然奇异，但品阶不高，即便当时会迷惑我等，但是稍一用心，便能轻易勘破，不足为虑，你那双眼睛究竟发现了什么神秘之处？”
曹曦指着剑上铜锈，反问道：“你可知此锈为何物？”
灵剑生铜锈，这锈自然不是凡间寻常锈迹可比，也是一种灵性之物。
但这又如何？
苏锦疑惑问道：“你要买的是剑，可不是这锈。”
曹曦却是目光怀念的笑道：“你可知遥远中州有一剑修仙门，名为赤城山，这赤城山上有一座南天峰，是赤城剑仙剑归之地。”
苏锦毫不犹豫的点头，赤城山乃是六大不朽之地之一，缘自远古剑仙的道统，是修道界中闻名的剑修圣地，修道界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而那处剑归之地，是赤诚剑修死后佩剑自主回山之处。
那里的每一把剑都有说不完的传说，都强大的离谱，而这样的剑，从古至今，更有三百万之多了，那是一个让所有剑道修士心神往之的地方。
“那些仙剑回归赤诚后，若无有缘弟子再次奉剑，闲置的时间长了，千年万年后，自然也会生锈。”
曹曦顿了一下，继续道：“剑有三六九等，剑上的锈自然也有。”
苏锦心头巨震，头一次听见这种事情，这是灵域这种道修之地从来不会诞生出的隐秘，她连忙说道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曹曦缓缓道：“世间锈皆是恶俗之物，却唯独这剑上之锈是了不得的瑰宝，暗含了远古剑修的无敌大道，剑仙的剑自古纵横九天十地，那天下的剑子剑孙便比其他道器更显威力，所以剑上的锈迹也应当不同寻常了。”
物因人而不朽。
这是一种法则。
远古道祖坐过的杂草蒲团，历经亿万年后依然纤尘不染，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而远古剑仙不弱之分毫，自然也有不凡之处，只不过影响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曾有赤城山的剑修与我闲谈时说起，世间剑锈分多种，各有不同的神效。”
曹曦想了一会儿，又道：“若是要分个高低的话，依次往上，一则为凡剑铁锈，自然无太多用处，反而会腐蚀金铁，二为玄铁赤锈，多出现在高品质的神窍灵剑上，是极其珍贵的材料，往凡铁中掺合一点，便能锻造出来神兵利器，
三嘛，便是青铜古锈，这把青妖剑上的剑锈就是此类，在这之上，还有黑金神锈，太一仙锈等等，那些已然是蕴含一些天地大道的至宝了。”
苏锦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剑修之意在锈不在剑阿，她指着青妖剑上的铁锈道：“这便是一种罕见的天生灵物？很值钱？”
曹曦点头，摸着堪比绿玉仙髓的青铜古锈，说道：“这青铜古锈弥足珍贵，可做道器辅材，可画符篆，可为炼丹之用，用途极广，若有识货的人看见，使用磨剑石小心磨下，一指甲盖的量便能卖出数枚青玉钱。”
一指甲盖的量才多少？
苏锦瞅着这破烂剑上的铁锈，全弄下来，怕不是有四五两重吧，全卖出去的话，会是一笔连她也要动容的巨额财富。
她看向曹曦，眼中的神色便徒然精彩了数分。
这读书人修为不咋的，福缘可真不差呢……难怪区区六境，身上便携带着一件儒家的大道之器，能掺和进我与绣绣的事情里面，还活了下来，并成功镇压了成为祸的绣绣……
而且，他竟能结识那般见多识广的剑修朋友，知道赤诚山的一些秘密，白白捡了这天大便宜……只是可惜灵域多道修，几十年竟也无人慧眼识宝……
苏锦收敛心神，笑道：“你第一次来着凤巢渡口，便白捡了这般珍贵的宝物，也是福运惊人了。”
曹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都是它的功劳。
苏锦笑了一声，心里却对那远古传说中的黄金瞳神窍更加重视了几分，这种辅助神窍，虽然没有直接的战斗力，但是在别的方面，可真是所向披靡的大杀器阿……
苏锦说道：“青铜古锈是珍贵的，这笔买卖你是大赚了，但你还没买到一把趁手的剑，我们继续往前走，到了金玉斋，我买把真正的高品质灵剑送你。”
曹曦却停在原地，疑惑的看向她说道：“我就是来买剑阿，又不是买剑锈的，现在我已经买到一把颇合心意的剑了。”
苏锦倏忽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她才刚接受这剑锈是宝贝，心境尚未平复，难道这青妖剑也还是宝物不成？
这读书人只是想买一把剑？
曹曦竖持青妖剑，置于蓦然变成金色的眼眸之前，指尖缓缓划过被锈覆盖，凹凸不平的剑锋。
金色眼眸当中，隐隐一抹极细的青色剑意闪过。
他轻声道：
“磨一磨，会是把不错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