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
回答王姐的不是穆瑾玥，而是缓缓从楼上走下来的孔安思。
穆瑾玥刚走到沙发边上，闻声看去，顿时怔住了。
今天的孔安思，和昨日判若两人。
她穿了一身红色的长裙，妆容精致，眉眼淡凉，烈焰红唇十分艳丽逼人，只是眼角遮不住的细纹还是暴露了年龄。
“这是谁？”她看向王天宸的眼神犀利，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微微扬起下巴，目光转向穆瑾玥，语气一下子就温和了不少，只是眉头微蹙，带着几分不认同：“玥玥，这是你的朋友？”
穆瑾玥偏头看了王天宸一眼，他低着头，不安的攥着衣摆。
“你才多大，怎么能把男孩子领回家？这不和规矩。”孔安思一步一步走过来，脚下鞋跟碰撞地板的声音清脆，穆瑾玥这才发现，她还穿着高跟鞋。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脑海里开始回想曾经从孔家司机那打听来的事情。
孔安思在嫁给穆英平之前，身为孔家的小姐，她傲气高贵，每一处都追求极致，哪怕是在家吃个饭，也会装扮精致，甚至换上室内穿的高跟鞋。
穆瑾玥大概猜到了，她现在的记忆停留在还没嫁给穆英平的时候，至于为什么能够坦然接受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她微微勾唇，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妈妈，他是我学弟，今天来找我是有事情问我，马上就走了。”
孔安思拧着的眉毛舒展，点了点头，端庄大气：“原来是这样，既然来了，就吃顿饭吧，等一下让张叔送他回去。”
这下穆瑾玥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张叔的孔家的司机，而非穆家。
这顿饭吃的很慢，孔安思习惯了细嚼慢咽，一举一动都优雅如画卷，这便让王天宸有点坐不住了。
以前孔安思把他当自己儿子，他会不自在，会愧疚，现在孔安思把他当陌生人，他反而更不自在，更不知所措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穆瑾玥对孔安思说：“妈妈，我先送他回去。”
孔安思点了点头，“应该的。”
王天宸站在门口冲她道别，孔安思这才分给他一缕目光，不咸不淡的说了声再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男孩子，心里就升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若不是还记着要保持风度教养，她可能早就让人滚蛋了。
大抵是看出来了孔安思不待见王天宸，穆瑾玥没再多言，领着人走了。
李叔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两人上了车，根本不用等穆瑾玥说话，驾轻就熟的往目的地开。
一路上，穆瑾玥都很安静，发了条短信之后就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柔和了她的轮廓眉眼，潋滟了眸中的璀璨流光。
玛莎拉蒂开出别墅区，渐渐驶向另一处住宅区，王天宸的眼神时不时看向穆瑾玥，好几次都张了嘴，却欲言又止。眼看着快到地方了，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嗯。”穆瑾玥心情好，便也多说了几句：“她现在不认识你，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了。”
王天宸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落，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十指互相绞着，心乱如麻。
车子开进一个新建没几年的小区，绿化很好，随处可见植被树木，甚至还有一个人工湖，阳光在水面泛着粼粼光晕，几条红色的锦鲤游动，生机勃勃。
隔了很远她就瞧见了王洁灵，像往常一样站在楼下等着，依旧是一声素雅白裙，淡妆，风一吹，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浮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清雅如莲，岁月静好的气质。
穆瑾玥下了车，她迎上来，看都没看旁边的王天宸一眼，柔柔弱弱的笑道：“麻烦穆小姐了。”
“不麻烦，”穆瑾玥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的说：“各取所需罢了。”
王洁灵垂眸，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阳光照下来，她耳朵上的钻石耳钉闪着灼亮刺眼的光。
穆瑾玥倏地眯了一下眸子，眸光深沉，意味不明的开口：“王洁灵。”
王洁灵微怔，垂下手，“穆小姐有什么吩咐？”
“谈不上吩咐，”穆瑾玥语气随意，眼底飞快划过一丝精光：“据我所知，这房子是你自己买的？”
这小区才建成没几年，地段一般，但胜在环境好，房价不高不低，在大多数工薪阶层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王洁灵显然没想到穆瑾玥会问这个，心思转得飞快，答案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才回答：“是的，我平时也会接一些手工活，再加上和穆小姐的交易，勉勉强强还是能还得起房贷的。”她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穆小姐放心，穆先生打给我的钱，都在我交给你的那张卡里。”
说起来，王洁灵也是个奇怪的人，找了金主之后不要车不要房更不要钱，也不要奢饰品，房子都是自己贷款买的。
就连每个月穆英平打给他们的生活费，都被她给了穆瑾玥，只希望穆瑾玥不要针对为难他们。
穆瑾玥像是信了，又问：“你当小三，不就是为了钱么？”
王洁灵还没说话，她旁边的王天宸先白了脸，死死的咬住下唇，羞愤的低下头。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小三，也因此觉得抬不起头来，可出身是他没法改变的事情。
王洁灵却像是没受丝毫影响，甚至还无奈的笑了笑，表情歉疚道：“当初年轻不懂事，犯了错，还害了很多人……”她抿了下唇，身姿纤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样，她又偏头看了眼王天宸，幽幽道：“现在后悔了，却也没办法了，做这一切就当是赎罪吧。”
穆瑾玥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因为王天宸是个男孩。
她没再多问，转身上了车，让李叔离开。
穆瑾玥从后视镜看着那道逐渐模糊的身影，眼底凉意蔓延开来。
这套说辞，在当年王洁灵把卡给她的时候就说过，那时她年幼，没多考虑便信了，可现在……
她想起那个闪烁光芒的钻石耳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玛莎拉蒂驶远，王天宸脸上却依旧没有血色，下唇咬出一条深深的齿痕。
王洁灵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拉着人上了楼，关上门，转身，脸色骤冷，完全不若刚才弱不禁风的姿态：“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在穆家住几天么？”
王天宸还沉浸在刚才的羞愤中，没有马上回答，王洁灵就不耐烦了，狠狠推了他一把，什么岁月静好，一下子就被抛在脑后了。
“想什么呢？没听到我问你话？”
王天宸趔趄了一步，抿紧了唇，然后才慢慢说道：“穆夫人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你了？”王洁灵提高了音调，一脸错愕。
“是。”
“不行，”王洁灵表情凝重，“必须快点让她想起来！”
王天宸背靠在门上，握了握拳，“为什么一定要她想起来？”
王洁灵心烦意乱，听到他的问题，想也没想就回答：“因为只有穆瑾玥才能保得住我们！”
“妈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天宸完全听不懂了。
一听他问，王洁灵才回过神，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声音冷冰冰的，“你别多问了！”
“可……”王天宸直觉有什么不对劲，话没说出口就被王洁灵打断了。
“好了，”王洁灵不耐烦的摆摆手，“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你别烦我。”她拿起旁边挂着的包，低头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不满的咕哝着：“亏得我还没走，要是再晚两分钟就要出大事了……”
王天宸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才问：“妈妈，你要去哪？”
“去——”她话声顿住，拉上包挂在胳膊上，偏头冲王天宸温柔笑道：“你忘了，妈妈要去取手工活，你在家乖乖等着，好好学习，知道么？”
还没等王天宸说话，王洁灵已经换了双高跟鞋，欢欢喜喜的出门了。
*
穆瑾玥到家的时候，王姐说孔安思在楼上睡觉。
“我给医生打电话问过了，说嗜睡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
穆瑾玥点了点头，没多久，白赫昀就来了。
她看到白赫昀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想起昨天傅彦说的话，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白赫昀坐到她对面，被她笑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昨天撞见傅彦了？”穆瑾玥一边问，一边让王姐倒两杯可乐过来。
大概和很多男孩子一样，白赫昀也喜欢碳酸饮料那种在口腔炸裂的感觉。
她正抬头跟王姐说话，自然就没有注意到白赫昀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嗯，”他应了声，嗓音低沉：“他怎么会在这？”
“我——”
穆瑾玥才说一个字，王姐就走过来了。
“小姐，”王姐有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冰箱里没有可乐了，我现在就出去买。”
穆瑾玥住校之后，家里除了王姐，孔安思，就是李叔，谁也不是爱喝饮料的人，再加上前段时间孔安思发病，本以为穆瑾玥短时间不会回家住，自然就没准备。
“不用了，”白赫昀摇了摇头，“白开水就行。”他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要热的。”听说女孩子不能总喝凉水，对身体不好。
王姐没应，看着穆瑾玥，等她点了点头，才又道了声歉，端了两杯水过来。
这么一打岔，穆瑾玥自然就忘了刚才白赫昀的问题：“刚才说到哪儿了？”
白赫昀抿了下唇，“我也忘了。”那个问题的答案太清晰，根本就没有追问的必要，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对了，”穆瑾玥突然想起来一件一直好奇的事情，“你们昨天撞见了，然后呢？”
她眼眸发亮，浅棕色的瞳仁里波光流转，显然很好奇。
若是换成乔彬这么看他，白赫昀定要一脚踹过去，再骂他一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可换成穆瑾玥，他也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能有什么然后？”
穆瑾玥不信，撇了撇嘴：“难道你们就只是互相问候了一声好巧，然后就分道扬镳了？”
白赫昀气笑了，“我们还友好的握了个手呢。”
“你们怎么不再友好的拥抱一下？”穆瑾玥翻了个白眼，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灵动，带着这个年纪少女才有的娇俏：“不过拥抱还是算了，影响市容市貌，万一正好有小孩子路过，可别影响了三观。”
她这话显然是在取笑白赫昀，可落在白赫昀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小孩子……昨天可不就是撞见了么。
至于三观，估摸着是没歪，但是吓哭了是真的……
他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坐直了，不太自然的咳了两声，端起面前的水杯，想掩饰性的喝两口。
结果——
“等等，那是热的！”
几乎是穆瑾玥说话的同时，白赫昀表情骤变，力道有点大的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捂着嘴，神色痛苦。
穆瑾玥马上起身，拿起杯子，去厨房把剩下的热水倒掉，接了一整杯凉的，小跑着回来递给他。
白赫昀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火烧火燎的舌尖好受了些。
见他表情缓和，眉宇间也没了痛苦之色，穆瑾玥才放下心来，继而笑道：“你反应这么大，难不成让我说中？你们真抱了？”
白赫昀险些爆粗口。
抱个屁啊！他们关系有那么好么！
只不过是互相抓着领子，离得近了点……
原本不多想还好，现在细细回忆，白赫昀脸色阵青阵白的，十分精彩。
“你这表情——”穆瑾玥坐回沙发上，懒洋洋的缩成一团，微微往后靠着，姿态惬意，语调微扬的戏谑道：“会让我觉得还有更加限制级的故事啊。”
“你这脑袋里能不能想点好事？”白赫昀抬手扶额，笑得无奈。
“我就是希望你们关系好一点，”穆瑾玥弯了弯眉，神色柔和，“或许你们很适合做朋友呢。”
“朋友？”白赫昀表情蓦然一滞，然后敛了笑，一字一句道：“你希望我们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