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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宫抬了抬手,两个小宫女便扶了冯表姐坐在榻上,动手去解她的衣带。

这时,宫中的牙婆子便挽了衣袖迈着碎步上前。

她命冯表姐翻过身,露出光洁的脊背,捧过一只洁白小瓷碗,滴了一滴玫瑰清露,圆圆一滴露珠凝结在冯表姐肌肤上经久不化,可见肤如凝脂,软香滑腻,尚宫便在察体上勾了一红勾,此项为选中。

之后,又命冯表姐起身,围着坐榻缓步而行,考量其体态、步态,听得牙婆子道:“这位小姐虽未缠足,一双天足却也不大,倒也算得到是体态窈窕,就请再念诗一首。”

冯表姐心里晓得,这是要听其声音是否悦耳,便脆生生的念了开来,如大小珠玉落玉盘,十分悦耳动听。

又见她面上无一丝羞赧之色,也不曾发笑,心道她也算得上是这批秀女中的翘楚,此等容貌与身段必定是要飞上枝头作凤凰的,因而有些奉承道:

“小姐过了这关,到了初九月,便可入宫殿选,若为皇上青目选中,还请小姐莫忘了奴婢们。”

“好说,好说,”冯表姐穿好衣裳,在众人的艳羡下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她像是看到一条金光大道直通天子的金銮宝殿。

当今天子安帝三十有九,正值盛年,冯表姐素来厌恶如沈天放之流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最是仰慕成熟稳重的成年男子,因而十分向往……

越想心里便越喜欢,恨不能当即便选在君王侧,难免高抬了下巴,从众秀女中风风火火的挤了出去。

彼时秀女当中就有太师赵京的女儿,很是看不惯冯表姐傲气的模样,便一脸嫌恶地向众秀女说道:“不就是大学士的女儿吗?虽然是三品以上的堂上官,到底不是实权之职,咱们在坐的诸位,任谁不是朝庭一品大员,或者封疆大吏的女儿,这脸色作给谁呢?”

“还不是仗着生就一张妖妖俏俏的脸,看着就是像是狐狸精,这样的妖精若是选进宫,那还了得?”

跟着附和的是九门提督的妹妹汴氏,娇滴滴的原也是生得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可惜与冯表姐相比,还是少了几分盈盈媚态,因而被比了下去,自有一番嫉妒之心。

冯表姐闻言一个飒爽转身,精致的小口翘起一弯不屑地弧度,指着她二人冷笑道:“对,我若进了宫,你二人便只有独守空房,日日看我的脸色。”

汴氏:“你、就凭你!!!”

赵氏:“难不成你还能够将这后宫的天翻了过来。”

……

“容我说一句罢!”

正当冯表姐与众秀女争得不可开交,冷不防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生得眉目如画的温婉女子,冯表姐一眼望去,只觉那女子竟与怀雪生得有几分相似,不免多看了一眼。

那女子又道:“将来都是要进宫一同服侍皇上的姐妹,咱们人还没进去,就这么吵吵嚷嚷的传了出去,岂不令人耻笑,依我之见,还是各自散了,他日也好再相见。”

彼时主持此次选秀的宫中大尚宫正好闻讯赶来,听得那女子如此一说连忙点头称是,生恐秀女们争强好胜,惹出乱子,极力附和:“还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想得周到,凡事以和贵。”

冯表姐一跺脚:“谁有这份心思惹事生非,还不是那些个所谓的金枝玉叶欺负人嘛!”

赵氏:“我们欺负她?”

汴氏:“分明就是她欲欺负我们?狠话都放出来了,将来她眼里还容得下谁?”

饶是汴氏与越氏心里不服,可碍于宫中大尚宫的薄面,到底争眼瞧着冯表姐往偏殿签字画押,以完今日之引看……这才正眼去瞧那跟着相劝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与大尚宫站在一起,宫中大尚宫扭动着富态的身子,作势要福上一福,那女子连忙施施然上前搀扶住她,笑道:“可使不得,您可是宫里年高有德之人。”

大尚宫:“幸得宋小姐明理又识大体。”

“大尚宫谬赞了,女孩子家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儿,就是家里姐妹,三五日上也总是说嘴要强,更何况依我之见,汴小姐与赵小姐两位所言也并非使一时之意气。”

那汴氏与赵氏起初听得大尚宫夸宋氏,心里正赌得慌,可一个转身,宋氏将话引到他二人身上,也算是给他二人留足了情面,便一同走了过来,说道:“我二人言语上虽有不当之处,却也是使一时的意气……你不知道,我们就是很瞧不上她那轻狂样。”

“听我父亲说怀大学士是一位极有涵养的大人,按说教出的女儿应是极其守礼才是,不应是如此心直口快之人。”

见她二人仍是恨恨数落冯表姐,宋氏方笑着将话接了过来,文静地面上尽管露着柔和的笑容,可大尚宫却听出了话里有话,这宋氏棉里藏针,断不是如面上一般好相与的人,对宋氏的喜爱之心不免减了几分,便寻了个由头称还有杂事要忙便抽身而退,只静观其变。

果不出大尚宫所料,汴氏与赵氏听了宋氏所言,不过一时片刻,便使劲浑身解数到处去打探冯表姐的底细,到了中午宫中赐秀女午膳那刻,除了她二人所有的秀女都到了。

“怎么不见汴小姐与赵小姐?”

冯表姐心情极好,以为气走了她二人,便举了银箸,浅尝了一汤匙以鸡脯子拔了丝熬的高汤,正要夸宫中御膳极好,忽听得一阵推隔扇门的声音,却是汴氏与赵氏,肩并着肩,一脸冷笑走进来。

“反了,反了,下作的中人居然痴心妄想,企图混入我们当中,扰乱纲常,进宫为妃。”

糟糕,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冯表姐抽了口凉气,心道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怀疑她的身份?

是谁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是谁?

正当她心乱如麻,欲从赵氏与汴氏二人脸上寻找出答案,众秀女都提着罗裙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大瀛的民风虽然开化,可一触及血统与身份,还是有着极其严苛的等级之分。

显然,众秀女不屑于与中人出生的冯表姐同席。

“还是请怀小姐向众人表明自己真实的身份,”

闻讯赶来的大尚宫,迫于压力不得不向冯表姐施压,见冯表姐虽傲然的立于众人当中,一张俏脸却涨得通红,其实不必再问,她都已经查得清楚明白,这位所谓的怀小姐,根本就不是内阁大学士的女儿,而是宫中冯太医之女。

倘若她极其痛快的承认,看在与她的父亲俱是内廷同僚的情面上,将她赶出去倒也罢了。未料道,冯表姐仍是咬牙不肯承认:“你们红口白牙辱没我的身份,就不怕担了栽赃陷害的罪名?”

“卑贱的下女,你居然胆敢在我们面前说栽赃陷害?”

赵氏再也按捺不住,扬手一巴掌摔在冯表姐的面上,“啪”的一阵高音,打得冯表姐措手不及,汴氏这时也挽了衣袖,握着粉拳也跟着蜂拥而上。

直待脸上剧痛传来,冯表姐才本能的从膳桌上抄起勺碗,向她二人砸了过去,“哇”的一下,赵氏与汴氏当即放声大哭,秀女们见出生于贵族的同辈被打,自是不服,连忙将冯表姐包抄起来,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大尚宫深恐事情闹大,只得递了一个眼色,一面命宫女挟持住冯表姐,一面又命宫人站成一排,将他们生生隔了开来。

“冯姑娘,我知道你是谁……”

听得大尚宫唤了她的真名,冯表姐泄了气,原想勾着头就这么灰溜溜的招认了,可一抬眼见汴氏与赵氏两个龇牙咧嘴的耻笑她,气得杏眼圆睁:“你们如此欺负我就不怕我父亲怀大学士不依不饶吗?”

“丫头,亲爹在此,还敢撒泼,你知道不知道这样闹下去是以下犯上的死罪,她们都是主子娘娘,将来都是你要服侍的人。”

冯太医原是在太医院当值,听得宫人传话,只当内廷哪位主子又生了病,入了掖庭宫的大门,闻得一阵熟悉又叫嚣的声音,才晓得是他那霸王似的管不住的女儿,竟然跑到宫里闹腾。

“我没有这样的爹!”

这个时候,冯表姐多怀望有一位强势的父亲能够替自个儿撑腰,如果是表舅舅见怀雪受了委屈,断不会像亲爹这般唯唯诺诺。

“真是家门不幸,容奴才向各位小主子讨饶。”

冯太医见女儿一幅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只得跪了下来,向一干年轻的世家小姐磕头,众人见冯太医这么一跪,自是不好再出面刁难,连赵氏与汴氏两个也渐渐收了声。

偏宋氏扯头走出来,先是一脸敬重地搀扶起冯太医,复以厉声责备冯表姐道:“冯姑娘如此六亲不认,犯得不是以下犯上,而忤逆不孝之罪,断不能轻饶,还请大尚宫将她收监交由慎刑司问罪。”

眼见宫女架着冯表姐往慎刑司而去,汴氏与赵氏等一干秀女自是拍手称快,啧啧称赞道:“还是宋小姐这一招,治得那下作的丫头服服贴贴,从此以后,总算是落得个清净。”

宋氏却叹了口气:“可惜了那样的容貌与性情,虽是泼辣了些,到底是个爽快人。”

大尚宫听得宋氏如此一说,原只当宋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欲不动声色借众人之手欲除去冯氏,却未料道她的一番言语竟是发自肺腑,因而待众人退散之后方叫住了她,问道:

“宋小姐既然对冯氏有怜悯之心,又何必出面致她于忤逆不孝之罪?若宋小姐深恶冯氏的行为,又何必在此枉自嗟叹?”

“入宫之前,我的父亲曾经告诉我宫中尚宫都是耳聋眼瞎的,却没料道大尚宫不但耳聪目明,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宋氏的言下之意,自是嫌大尚宫多此一举,大尚宫虽被宋氏不痒不痛的堵住攸攸之口,虽一语不发地退了下去,心中记下了她的出言不逊。

“甭以为入宫当了主子就高高在上,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就敢在年高有资历的尚宫跟前撒野,”

大尚宫越想越气,“啪”地一下重重拍在案几上,彼时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宫女来传内务府总管的话:“奴才给大尚宫请安。”

“有事快说,无事退下,”大尚宫憋一肚子窝火,自是没好脸色。

那前来传话的宫女只得长话短说回道:“大总管那头派人打招呼,说今儿收在慎刑司那秀女,还是先放了出来,人家虽非怀大学士亲生女儿,却有收为养女一事,怀大学士已到内廷报了认养的文书。”

“哦?”

大尚宫闻言自是吃惊不小,心道便是怀大学士认冯氏为养女,那冯氏同样也是欺君罔上、忤逆不孝,仅凭三品大学士的能耐无论如何也请不动内务府大总管的。

大尚宫:“你可知,是什么人替冯氏说好话?”

宫女:“相府与内务府大总管可是姻亲,满朝文武除相府,谁能说得动大总管!”

“我这心里就是奇,可这冯氏又是几时跟相府扯上干系的,”

大尚宫尽管有些疑惑,待她亲自带了人将冯氏放出来,望着灯火下冯氏虽然疲倦,却依旧艳光照人的脸,心中一动,暗自拿了个极妙的主意。

“就请冯小姐先行出宫,将来总还是有现相见的一刻,”

冯表姐闻言先是一怔,以她这待罪之身,谩说是再度入宫,能保住项上的人头便已经是阿弥陀佛……可临行前,这一脸端肃的尚宫,却闪烁其词,似是留了半截话在口中,冯表姐只得调过头来,向大尚宫福了一福。

“到底是个聪明人,吃一堑,长一智,”

大尚宫点了点头,望着冯表姐眼中强压下去的委屈,还有滂沱的怒火,笃定的相信,她一定会回来,一定会重回到大瀛宫,届时,不愁这宫中不热闹……

那些自以为胜力在望的人,一定会被这女子弄个措手不及。

湄坞怀家老宅

大日头下,荣帝与沈天放在丫环的引领下入了二门,穿过一座临着小池塘而建庑廊,便是怀家内宅小花园及一座窗明几净的书房。

那书房挨着两株老树而建,一株是海棠,一株是梨树,彼时花期已过,又尚未结果,除了满目的绿,并无特别的景致,倒是树下架着的一座秋千,冯表姐着一袭红裙坐上头,明媚鲜妍,十分打眼,沈天放见了,自是目不转睛的寻了过去。

“我还以为,姑娘这辈子都不愿再见我这痞子。”

沈天放见了冯表姐,还是那幅痞相,轻飘飘地摇晃着描金的折扇,乌溜溜的眼珠子半眯半开盯着她直瞧,还时不时伸手上前轻轻推一把冯表姐,任秋千慢慢荡向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