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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瑜微微仰首,看着窗外那一轮明月,月华淡描他的眉眼,透着一股子平日少见的温柔,他接着道:“你恨丽妃,朕知道。以你的骄傲,怎容得他人那般凌辱你于人前?再者,即便丽妃什么也没有做,你也会设法除去她。只因有她在,只会挡了你前行的道。朕说的,可都对?”

“那么从前种种,皆是你特意而为,只为看我能否在这残酷的后宫存活下去,看我能否绝地重生,看我能否有被你利用的价值,对么?”

这一回,沉默的人唤作了慕容瑜。

“宠而不封,你故意将我放在后宫的风尖浪口,看丽妃等人因妒生恨,看她们千方百计折磨羞辱我。而你,冷眼旁观,若我能坚持下来,你便将我收为己用;若我不幸死了,你便将我弃之如履。我说的,又可都对?”

慕容瑜直直望入我眼底,淡淡道:“你,是否很恨朕?”

“是。”我答得又快又坚定。

双亲之仇,亡国之恨,上京数万无辜百姓的性命,试问我如何能不恨?

“但,这并不妨碍我和你做这笔交易。你我之间,各取所需。待我一朝得势,慕容瑜,你欠我的,我云墨迟会一丝不落地讨还。”

慕容瑜轻声笑了笑,黑亮如漆的眸子忽而定定望住我,问了一句好生奇怪的话:“若有一日,你发现自己苦苦坚持的竟是一场可笑的骗局,你……可会崩溃?”

“你,什么意思?”我死死盯着他邪魅不羁的眉眼,一字字道。

这个俊美无铸,笑意残酷如恶魔的男子,他总是轻淡的三言两语就让我心神大乱,淡淡的寒意与恐惧缠上心头,缠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爱妃。”

试探的一声呼唤,陡地牵动我潜藏心底的那根神经,飘飞的思绪回归身体,我抬头,满眼迷惘地望着面前居高临下的俊美君王。

“爱妃,你在想甚?可是身体不适?可要朕传召太医?”

为何我会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淡淡的关切流露,我之于他,不过是一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是处心积虑想要夺他性命的危险分子,不是么?

我垂下眼睑,一语不发,唇畔不觉溢出一抹讥讽的淡笑。那抹若有似无的讥笑,和着眉间的冷色,是怎生恼人的一幅画面。也不知这般倨傲清冷的颜色落在慕容瑜眼底,是如何的刺目。

男子掀袍在我床侧坐下,我知道,却不想予以理会。我如何尚在病中,连动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力,慕容瑜便是再饥渴,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强迫我吧?

有手磨蹭着我柔嫩的脸颊,掌心的粗茧蹭得我微痒,内心深处似燃起一股不安分的燥热。我下意识想躲开,却觉一股男子浓烈的气息从上方罩下,密不透风,带着炽热温度的唇轻含住我珠玉般温润的耳垂,我顿时浑身战栗起来。

“爱妃。”慕容瑜沙哑着声音喊,颇有几分情真意切的意味,“告诉朕,方才你在想甚?”

我避无可避,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怔怔中带几分气息不稳答:“没,没想什么。”

慕容瑜眸底闪过一抹幽光,手径直伸入被衾,隔着单衣以指夹逗着我胸前的蓓蕾,看我晕红双颊方轻笑出声,低沉道:“乖,说实话,你方才心里是想着朕呢,还是……在念着那南宫澈?”

忆起那日他为了丽妃甘折一身傲骨,在众目睽睽之下跪我,我不由心头微微刺痛,怔了一下,下意识别过头去,不敢直视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心底叹息,没有作答。

“你心里,果然还是念着他的。即便他利用了你,背弃了你,最后害得你国破家亡,一无所有,到最后,你仍是无法克制对他的情。晋文帝一世英明,有女如此,还真是调教有方。想来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了。”

这个慕容瑜,真真是成就了一张毒舌呀。可惜,我不会如他所愿。

然而,我侧脸躺在那儿,表情平静得吓人,终于引起了慕容瑜的注意。

“你,为何不说话?”

我将脸转正,目光沉静如水,“皇上,很恨那人么?恨到可以对一切无所不用其极,不惜留下我这样一个祸害在身边,就是为了刺激他。”

慕容瑜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你……”

我点头,微笑,眼底却含着泪,“是的,我都知道了。可是皇上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呢。那人心里,半点无我。他,一点儿都不在意我呢。”

说着,那含在眼眶里的泪不自觉落下,湿了枕巾。

慕容瑜眼中的那圈波澜渐渐扩大,面有动容,手不自觉抬起,欲替我拭泪,却被我侧脸躲开。

纵然我流尽眼泪,伤透心扉,也绝不希望是他来替我拭泪安慰。只因,今日我的种种不幸,眼前这男子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若没有他的雄心壮志,若没有他的铁蹄南下,若没有他的心狠手辣,我的故国不会亡,亲族不会惨死,上京不会在火海中化作一片废墟,我不会孑然一身在这权利漩涡中沉沦起伏,受尽苦楚。

“你,就这么喜欢他么?明明知道他对你一点不在意,明明知道他对你从来只有利用,你,还是这般执迷不悔?”

“是。皇上这么问,莫非您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或者,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爱过你?呵呵,没有爱过也没有被人爱过的人,确实是无法体察这种心情的。”我答得斩钉截铁,嘴角微扬,却是嘲讽意味浓重。上官璃雪,她的存在及那段过往,只怕是慕容瑜心中的隐痛吧。而我要做的,就是掀开他平静的伪装,狠狠将手中的利刃插入他的心窝,教他撕心裂肺地疼,正如他当初毫不留情将所有痛苦加诸在我身上一样。

一切,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这一回头才发现慕容瑜僵在半空中的手,还有他面容上泛起的微微怅然,我不由怔住。

“是,朕的确不懂。朕,有时还真是羡慕他呢。纵然坐拥天下,指点江山,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这般情真意切地对朕。从来没有一个人,爱的是慕容瑜。”

满腔的恨,在这样似烟似梦般脆弱的慕容瑜面前消弭些许,我脱口问:“怎会没有,丽妃对皇上,不就是情之所至么?已故的敬元皇后,皇上对她,亦是真心爱恋的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安慰他。也许,是因为此刻为情所困的慕容瑜,眸底的哀切,像极了曾经的我,为南宫澈决绝离弃而伤心欲绝的我。

慕容瑜蓦然抬首,定定望我,那一刹,他扯唇缓缓而笑,眸深似海,漫漫无边,他淡淡道:“云墨迟,你终究还是不够狠心。你若这般心慈手软,那么,复仇只会遥遥无期。”

说话间,他已站起身来,背对着我,那高大的背影,背脊挺得笔直,毫无方才一丝一毫的落寞萧索之态。

我这才醒悟,原来,蠢笨的人是我。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慕容瑜陪着我演的一场戏,何曾是真情流露来着?而我,竟窃窃欣喜刺伤了他。蠢矣,悲矣。

而这样一个男子,睥睨天下,运筹帷幄,谋算人心,这一场博弈,我如何能赢他?

“你倒也不必沮丧。”彷佛猜透我心中所想,他缓缓道来,“朕与你,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擂台上。深沉的心计与先人一步的谋算,是在天长日久的宫闱血腥弑杀中习来的。你,自小锦衣玉食地被人捧在手心,虽说聪慧,可到底心思单浅,自然不会是朕的对手。”

我缓缓将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冷静得出奇,“那么,你告诉我,该如何做,我才有资格与你匹敌?你当初答应过,要给我机会报仇的。”

慕容瑜回首一笑,那目光如寒冰般冷峭,讥诮道:“你竟信朕?”

“你……”我一个激动,血气冲上脑门,涨红了脸,喉头腥甜得腻人,一张口就有血丝缓缓溢出。

慕容瑜淡漠的眸子终有了一丝裂缝,忙奔至床前,扬声大喊:“传太医,传太医。”

我却拼着最后的力气支起半边身子,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龇牙裂目,“慕容瑜,我云墨迟早已生无可恋,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你凌辱了我的身子,还这般欺骗我,玩弄我于鼓掌之中。我,我云墨迟纵是你的阶下囚,但宁死也不愿再这般屈辱地活着为你所玩弄利用。”

说着,口中复“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血在床前。

那双手,紧紧地扶住我的肩,冰凉的声音中似有一丝惊慌,他道:“云墨迟,你怎么了?你不能一心求死。你若想赢朕,若想复仇,只管留在朕的身边学习着就是了。朕,也是一介凡人,总会有被你抓住破绽的地方。你的复仇,并非全然无望的。你,你不要寻死。”

我已睁不开眼,只觉得身体内的力量渐渐流失,手自男子的衣襟无力滑落,心底轻笑:原来无所不能的慕容瑜,也会怕呢。怕我死了么?怕我死了没人替他做事么?

“你不许,我偏要死。慕容瑜,你也有不能如愿的时候呢。”我轻笑着,已是气若游丝。

陷入昏迷前,我隐约听到男子阴狠中夹带一丝揪心的呼喊,“墨迟,你若敢寻死,我就杀了南宫澈和南宫婉陪葬。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耳畔的哭喊与混乱一直没停止过,杂乱的脚步声来回响起,扰得我睡不好觉,不觉蹙眉,人却不愿意醒来。

“皇上恕罪,泪妃娘娘急怒攻心,加之先前受刑落下的病根未愈,此番……此番只怕凶险得很。”老者颤颤巍巍的声音飘入耳内,他口中的“泪妃”莫不是我吧?

随之是瓷器落地的声响,男子寒声道:“何为凶险!若治不好她,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那老太医忙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娘娘得的是心病,她若不自救,谁也救不了她呀。”

“心病?”慕容瑜琢磨着这句话,忽然道,“都下去罢。”

有人走近床畔,坐下,轻执起我的手,呢喃:“墨迟,你想见他,是不是?”

周围的声响,我一直听得见,此时不禁动了动眼珠子,而后听他叹一声气,道:“朕,知道该如何做了。”

我能感觉,有一道幽沉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久久不去。那人自心而发的那股子郁结晦涩,莫名感染了我,寝梦难安。

“朕,会如你所愿。”彷佛知道我能听见,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却含了太多的复杂之情。

而后,是男子沉重萧索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渐行渐远。纵在睡梦中,我也不觉松了口气。

慕容瑜这个男子,戾气太重,锋芒太盛,在他身畔,我总有芒刺在背,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是,为何他的离去,他话语中淡淡的怅然若失,却会让我生出一丝不忍,彷佛亏欠了他什么。

伴随着慕容瑜的离去,喧闹了好几日的莲华苑归于平静,竟再无一人进来打扰我的清修。我难得舒展了眉头,沉沉入睡。

这一觉,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只觉得朦胧间有人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指尖轻抚我的脸颊,极尽温柔。

“迟儿。”那人唤我,三分哽咽,七分动情。

“我来了,对不起。”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而昏昏沉沉的我,却心有感应般动了动眼珠子,干涩的眼底竟涌上一层泪意。那泪,顺着眼角悄然无声滑下。

我来了,对不起。

纵然不能挣开双眼,但我知道是你。沐昕,我知道是你。不是那个冷漠疏离的平晋侯南宫澈,而是上京那个与我情投意合的翩翩状元郎沈沐昕。你可知,只要你说一声“对不起”,过往的一切我都能释怀,都会原谅你。只因我知,我的沐昕,必定不是真心伤我,你定是身不由己。我在等,等你向我坦诚一切。沐昕,你怎的从来不曾告诉我,你有着那样艰辛苦涩的过往?

微凉的指尖轻拭去我的泪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在心疼么?

“别哭。”依旧是那样轻轻柔柔的口吻,一如回忆中的那般醉人宠溺,而我,果真乖巧地止住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