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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莲抬头,眸光清澈,没有一丝躲闪,“奴婢自认无任何对不住主子之处,若非如此,主子身边只怕早无心莲的容身之地。主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些时日的相处,想来您亦可体察一二奴婢对您的忠心。您,实在不必这般提防着奴婢。奴婢可对天发誓,无论他日谁人胁迫,奴婢都绝不会作出半点伤害主子的事情来。”

我掷了月季,抚手而笑,“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避而不答本宫的问题,却于不露声色中表了自己的忠心,莫怪本宫对你另眼相看。不错,你的确并无做出半点伤及本宫之事。然而,从始至终,你对本宫,就真的无半点隐瞒么?例如,那日本宫受刑之际,你悄悄离开莲华苑去了何处?”

从始至终,心莲的面色一直很淡然,此刻眼皮却跳了跳,露出一丝难色。

我看她一眼,继续道:“那日你悄然离开后,紧接着汝夏王和平晋侯就来了。本宫想问一句,你究竟是哪一边派来监视本宫的人?”

心莲慌忙跪下,眼中渐渐有了泪意,“主子,奴婢冤枉,没有任何人在背后指使奴婢前来。奴婢此生惟愿侍奉主子左右,为主子分忧解愁,绝无二心,请主子相信!”

我今日,原本是铁了心定要从心莲的嘴里问出些话来的。她方才那一番话,姑且不论真假相掺几分,可归根究底,还是没有供出她和沈沐昕之间的关系。

是的,我私下怀疑,心莲其实是沈沐昕派来的人。从晚晴宫外,她认出沈沐昕时神色间的异样,到那日的情形,都不得不让我怀疑她与沈沐昕之间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而我,一直等待她能亲口对我说出。

可是为何,在她那样异常坚定及糅合了几分哀戚的目光里,我坚如磐石的心肠亦忍不住为之一动,轻叹一声:“罢罢罢,到底是不能强求的。若本宫的丹碧和碧影还在,今日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一个无人可信的境地。”

这样沮丧的话里,含了多少心酸复杂,我已不愿去想。碧影,因着沉静伶俐,早在那一年,就被云墨妩讨去,一同远赴夜国做了随嫁丫头。而我的丹碧,我最贴心解意的碧儿,却是死在了那一夜离国士兵无情的屠刀下。我不止一次想,若我当时听从了侍卫们和丹碧的劝告,暂且避走,是否今日的一切就会不同?

人事全非,我失去了所有,这条满布荆棘的路,该如何走?

心里难过到了极致,我不愿让心莲瞧见我脆弱的一面,忙以扇掩面,侧首两行清泪缓缓滑落下来。

朦胧间,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仿若还是在从前。每每我生气了,丹碧和碧影来哄我。

耳畔响起心莲极低极低的声音,却是情真意切,“若主子愿意,心莲也同样可以办到。信,则存。主子,可愿意相信奴婢一回?”

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心间拂过,我哽声道:“信则存?本宫的碧儿能为本宫舍弃性命相护,如此,你也能做到?”

心莲答得没有一丝迟疑:“是。日后主子若是遇险,心莲也会以身相护,虽死犹愿。”

我拿开绢扇,含泪望她,毫不掩饰那一刻的感动,“好,哪怕日后我也许会再次失望,仍是决定信你一回。心莲,莫负本宫的信任。”

重重叩首后,她答:“心莲绝不负主子所望。”

我扶她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日后宫中之路艰险,我总要有一个人伴在身边,陪我走下去。我也是人,也会害怕孤独的呢。

又过了几日,玉漏已深,心莲心梦服侍着我宽衣就寝,遂拿着一干物事退出去。

我吹了桌上的灯烛,独自一人提灯绕过屏风走进内室。不想床帏前赫然立着一道高大的黑影,映着窗口照入的朦胧月色,影魅森森,无端唬得我一跳,宫灯掉落地上。

“谁?”

那一夜,梦回故里,九华宫阙罩在朦胧月色里,凉风送爽,看紫禁花开,摇坠繁华如梦。我换上如云霓般清灵缥缈的舞衣,在白玉砌就的瑶台上翩翩起舞。月光流泻在我的周身,随我而动,皎月如霜,衣带莹雪,谁比谁更清冷?疾奔几步,我猛的跃起,在半空中连着几个华丽回旋,衣袂飞扬,那一幕,美得让人叹为观止,永世难忘。

是谁,在那样的时刻鼓掌,依依唤我:“墨迟。”

我转身,对上男子温柔的瞳眼,竟是秦珩。

“秦珩……”不知怎的,唤他名字的那一刻,我的眼底竟忍不住浮上一层泪意,心微微发酸。

秦珩的眉眼在月色下愈发温柔,那样的眸光,几乎能溺出水来,他朝我伸出手,柔声道:“不哭,来,我带你离开。”

似乎有什么击中我柔软的心田,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秦珩的大手时,一道利刃横空劈下,生生逼得我和秦珩各自退开。

“云墨迟,你逃不了,逃不了!在这世上,谁也带不走你,你只能留在朕的身边!”

那般妖孽慑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沉沉敲在我的耳膜上,任你如何堵上耳朵也逃不开,只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袭上心头,颤颤发抖。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

“主子,主子快醒醒。”

朦胧间,似乎有人在轻轻推我,唤我醒来。

我缓缓睁眼,瞧清了眼前的人,伸手往脸上一摸,竟是满脸的泪。

心莲熟练地扶我起身,掏出帕子给我拭泪,一面沉声道:“主子,晚晴宫来人了,候在外头呢。”

我一下子清醒,冷笑道:“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这几日,随着“凤凰临世,母仪天下”一说传遍宫闱,后宫表面无风无澜。实则已于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诸如,好几位不甚得丽妃欢心的妃嫔已私底下前来探望我,表*迹,愿为我所驱使。而我,一直按兵不动,等着某人按捺不住出手。如今,她可算是坐不住了么?

心莲扶我在妆台前坐下,为我梳妆,继续道:“据说,前天钦天监夜观天象,说是帝星旁红鸾星动,近日紫气东来,乃是凤凰出世之征兆。群臣纷纷上折子重提立后一事,据闻皇上对此只是沉默不语,到底不能一味枉顾众臣之意。想来,丽妃就是因此按捺不住的。”

我点点头,拈起一支翠玉簪子插入发髻,起身就要走出去。

心莲牵住我的衣摆,神色忧虑,“主子,万事当心。即便心有不甘,此刻也不要逞强出头。”

我心头一暖,对她一笑,“你放心,我晓得。”

那来传召的宫女极面生,有着北方女子的高挑,站在廊下,微仰首看天,脸上淡得没有一丝表情。那样的神情韵致,分明像是一个前来邀约闺中密友赏花的官家千金,没有半分不自在和急切。那眉那眼,无端教我想起另一人来。

见我出来,她略欠身施以一礼,“云姑娘。”

我不由多看她两眼,越发觉得眼前这女子眉目精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矜贵,怎么也不像是一个粗使的宫女。可她若不是宫女,又会是谁呢?我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多了,又觉方才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很是冒失,忙轻咳掩饰道:“劳姑娘久候,真是对不住。方才还那般失礼地盯着姑娘瞧,是墨迟失礼了。”

不知怎的,方才被我打量,她都一味维持着面上的淡然,此刻听我赔几句不是,她反倒像是有些不自在。抬头看我一眼,那眼里分明写着惊讶,含了一丝笑,她答:“云姑娘客气了,走罢。”

我遂客气地笑笑,对这女子越发生出几分好感,随她一道走出去。丽妃只是传唤我一人,心莲她们是不能跟随的。

到了苑外,竟瞧见有两顶轿子在等候。一顶自然是抬我的,可另外一顶又是为谁备着的呢?

很快,我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见那女子随我一同并肩出来,等候着的几名侍女俱是面生,纷纷上前恭谨喊:“三小姐。”

三小姐?她竟是南宫家的掌上明珠,南宫婉。莫怪我方才觉得她那般眼熟,原来是他的妹妹。可他这个妹妹,与丽妃性情迥异,着实教人讨厌不起来。可丽妃,为何要派自己的妹妹来接我前去?如此,岂不太看得起我了么?

对着我满脸的诧异,南宫婉微微一笑,“方才未及表明身份,云姑娘不会怪婉婉吧?”

婉婉,想来是她的小名。她在我面前这般自称,显得两人间的关系十分亲昵熟稔,竟让人半点不觉得突兀。

我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了,马上道:“怎么会?南宫小姐客气了。墨迟方才还诧异,一个寻常的宫女,怎会有这般矜贵淡然的气度呢。”

南宫婉自然地挽过我的手,笑道:“那走罢,咱们找个清静的地儿聊天去。”

一旁跟随的侍女却急得几乎要掉泪,“三小姐,您该回宫去了。若是丽妃娘娘一会儿起来发现您不在宫里,奴婢们可就要遭殃了。”

南宫婉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怕什么?有我保着你们呢,二姐姐断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我这下越发吃惊,怎么她来找我,竟是瞒着丽妃的?我与她非亲非故,素未逢面,她突然来找我,用意何在?莫非……是为了沈沐昕?

云姐姐,云姐姐。”

伴随着声声呼唤,一双素手携了丝帕在我面前轻轻晃了晃。我怔然回神,已不知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在下棋时走神了,不由回以南宫婉歉然一笑。下棋,是的。一开始,我总心怀忐忑,不知南宫婉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后来才发现她找我竟只不过是寻了一清静地对弈。不曾谈及其他,更不曾提起那人。倒是我,频频为自己的心绪所困,隔三岔五便要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