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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嬢的健康状况起码在当时蒲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除了买卖保健品,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那个年纪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如果有人告诉他,怎么做可以改善,他毫无疑问会去做,只不过没有。

普遍的认识里,都认为是自然规律,所以上了年纪的身体不舒服,哪里不合适,都被认为是天经地义。

有的时候身边亲人走了,有些人会哭的生不如死,很多原因,可能就是生前没有尽力。如果真的尽力还到了那一步,基本上的心态是解脱,这种解脱不论是对生者还是逝去者而言,都一样。

当天晚上,蒲泓安排的百乐门。因为那里太熟悉了,非常自在,蒲泓就爱去那边吃。饭点到了,蒲素给王艳打了电话,让她们下楼带她们去吃饭。到了饭店,坐在百乐门顶层,带她们看了会风景。严明他们搞的这个店,不是高档的,其实价位十分经济,但是生意曝好,每天排队都很多人,只不过蒲素不管什么时候去,哪怕服务员搬个桌子特地给他支一桌都是随时有位置的,他算是编外股东。那边的VIP卡,只要他带第一次去的朋友,总会去吧台拿几张,一人一张和发牌一样的赠送。

那顿饭记忆里吃饭过程没啥好说的。只记得,吃了差不多,王艳的同学识相的说要先回去,蒲泓把她先送回去。于是,就剩下了王艳和蒲素两个人。

两人隔着桌子小声交谈,有那么一刻,蒲素看着对面的王艳,恍惚中问自己:“这就是那个曾经让自己刻骨铭心,爱到死去活来的那个人?”

那个朦胧的场景至今还能想起模糊的画面。他在怀疑自己的时候,说明心态已经完全变化了。

百乐门下面都是客房,是酒店。平时他带人到这边宵夜,有时候直接让严明他们的人帮忙下去定个房,把房卡送过来,吃完直接就进电梯去房间了。其实,他要是对王艳有想法,让他们去拿个房间,然后带到客房里应该非常自然。

但是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没错,哪怕王艳再是含情脉脉,他都没那想法。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别扭,其实他没其他事,但就是觉得这样是浪费时间。

聊的什么内容没印象里,只是没有太久蒲素就提议送她去休息。并且第二天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很忙,这两天恐怕没时间陪她们。王艳除了说不能耽误他的正事,赶紧去忙自己不用管她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概安排了蒲泓带她们去哪转了一圈。也最多就一天,居住在一个地方的人,很不愿意去那些游客众多的地方去闲逛,而且桑海,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去闲逛的地方。比如蒲素觉得那些老洋房很有味道,可要是带一个游客去那些除了老房子,其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人家会觉得他没诚意。

王艳知道梅芳在桑海,提出要看看她,给蒲素敷衍掉了。如果是为了报复她,让她来蒲园看看,应该对她刺激会不小。那个以前她觉得在家人面前羞于启齿的小痞子,其实是有点家底的。哪怕蒲素还是原来的蒲素,阿嬢的这栋房子和她家的差距就不知道有多少。

人就是这样,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如果距离太过遥远,那么你的所谓价值,在别人眼里啥都不是。钻石没被炒作起来之前,也不过就是个发亮的石头,实用性远远不如一面镜子。蒲素那时候在南州要是有一套一室户的单独公房,在她家人眼里也比远在桑海的洋房要有意义的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蒲素要是不去桑海,早晚蒲园就跟了他姑父的姓。这也就是姑妈一直在打的算盘。几十年来,从未,从未有过让亲弟弟这边把户口迁回来的意思,滴水不漏,绝口不提。

蒲素跟她搞的不愉快了之后,她后来又把脑筋动到蒲泓身上。声称她大儿子的公积金不买房子也是浪费,让蒲泓出钱在她附近的一栋高层公寓买房,房产证自然是她大儿子的,但是她说自家人不用多想,不会搞出什么事情的。

蒲素看到蒲泓还真的考虑,直接把她骂了一顿。蒲泓就说她都知道,就是不好意思拂了她的面子。蒲素就说作为长辈,面子是要自己赚的,不能靠忽悠小辈去给。

这个提议大概是98-99年左右,那栋房子正好在内环里,当时6000多一平。蒲素后来和姐姐买了新加坡美树馆,八千多一平,老法租界里面的,地段好的太多。谁要她家儿子的公积金来买房?房子真买了,到底算谁的?最后不是捏着鼻子吃闷亏,早晚就要上《新老娘舅》节目,麻烦柏万青阿姨。

所以蒲素一再被姑妈视为破坏她打算的人,是十分不待见的。可以看到她每次出席家庭活动,那副脸色都不好看。但蒲素不管,只顾和自己三个表哥喝酒聊天,谈笑风生。可以说,老蒲这边对她的坏人都是蒲素在做。偏偏他从小就一直在桑海,所以背地里蒲秀纹肯定说她这个侄子没有良心,白眼狼。

而蒲素也无所谓。至今也觉得自己是仁至义尽。阿嬢明明有一儿一女,凭什么就要被她带着丈夫和几个孩子霸占房子?而且,让她们户口迁出去,也是按照当时的份额计算的。讲到这个,郭娟是有功的,她的进修课程里的经纪人同学是按照市场价给出的价钱,并且指明了操作的路径。

况且,实在的说,老洋房是不拆的。后院就是市级保护建筑,挨在一起,蒲园是不可能拆迁的,三个表哥都是在蒲园结婚的,孩子都在这里,居住条件远远不如三家分开,各有一套独立的房子,肯定是比挤在一起好多了。

蒲素把王艳仍在桑海,不想露面,并不是他有其他女人或者什么事情。就是单纯不想露面。直白的说,就是没感觉了。

这几年他也经历了不少,看透了很多事情。最现实讲法就是,既然当年一文不名,落魄跑路的时候她不愿意同甘共苦,那么现在她也配不上了。

蒲素那时候冒着风险潜回南州,苦苦央求她和自己一起走。心态上固然是自私的,但王艳如果当时能做决定,他无疑会在余生珍爱她一辈子。但现实是残酷的,蒲素要什么,什么都不给。人不走也行,想和她把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也更不可能。

没错,这些心态都是自私的角度出发,他不避讳承认。觉得他猥琐可耻,那些无私的人尽管去无私,高尚好了。他既不会仰视这些人,也不会看不起自己。哪怕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那么想,有什么不妥。他发出请求,希望王艳上车,是出自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对方选择拒绝,不上他这趟车,也是直接给了答案。

王艳这辈子,按照她的路子,应该过得不会差。大概是那种同学同事里条件都不错的那种,但蒲素知道她并不会活的真正幸福。一个压制型人格,既不会让自己多快乐,也不会让身边人多高兴。

讲到这里,如果是一般小说中应该会有一些狗血的剧情,让人看的很过瘾,不管对不对,符不符合实际,爽就完了。但实际上蒲素这里并没有发生,敷衍的两顿饭之后就一直没再见过面,二十年了,至今没有见面。

事实是王艳没有羞辱过蒲素,哪怕蒲素伤心欲绝,撕心裂肺,他也得公道的讲一句,王艳当初只是拒绝他,并没有其他什么言行。而且只要蒲素一联系她,她还会在电话里哭,表露出两人男女朋友的关系还是在的。只是在重大决定,比如私奔,跟着他跑路,或者是彻底的把人交给蒲素这两点她始终有着自己的坚持。

跑路期间,或许是因为过于爱她,蒲素不可能不多想。爱恨纠结之中越想越多,有的没的,各种负面的情绪都会产生。最后,得出自己吃亏了的结论。

他养过狗,所以再也不养了。他爱过,所以也很难再爱了。王艳对他的恋爱观,那种冲击是巨大的。接着孙莉的做法,让他对女人又产生了另一种看法。加上后来的经历,让他总结出,凡是自己不当回事的,自己都很主动。只要把女人当回事了,下场都不会怎么好。

王艳在桑海待了两三天,蒲素没有想过和她见面,没有想过带她去买点东西,不是因为他不懂人情世故,就是想彻底隔离,不想再有什么交集。

那种“她就是当初那个让自己要死要活的女人?”的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就是在百乐门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个念头,让他瞬间好像在对待女人上面开了一个窍。想到那个夜晚,在被王艳拒绝之后,自己失魂落魄的敲门回家,吓的老蒲和梅芳不知所措,坐地地砖上嚎啕大哭要去自首的样子,他知道,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在那一晚之后,那个曾经的自己已经不在了。

大概每个人都仅有一次真爱的机会。而能抓住的人应该并不是很多。想象一下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最终蒲素能和王艳怎么样。以现在过来人的角度看,恐怕蒲素会生如死,要经历不知道多少打击和磨难,而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不会好。

那时候南州还没商品房,后几年出来了,价格就算以现在的眼光看不高,但也不是他这么一个没有积蓄的人能买的起来的。他存不下钱,那些收入维持他每个月的开销都捉襟见肘,他没让王艳和自己在一起时花过一分钱。虽然王艳比他收入要高的多(之前蝶恋花做咨客,收入就很高,还兼职在哥哥店里帮忙,后来自己开店),但蒲素穷大方全部大包大揽,而王艳没有主动付过一次钱。

中国女人好像都那样,不管是90年代初还是现在。不管男人有钱没钱,似乎男人这样都是应该的。搞笑的是她们却把自己的权利看的极为重要。好在,现在男孩子也都早就是独子,也越来越发展出不愿意让着她们的苗头了,想和她们计较的男人越来越多。这是必然的,也是应该的。

那些所谓爷们就应该怎么怎么样的毒鸡汤最好少灌灌,你要是自己愿意当个傻叉没人拦着你。

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忘记了,那天上午蒲素在办公室,王艳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回南州了。蒲素立刻在电话里虚伪地说这几天太忙,没有时间陪她。要不要人送?要人送的话他派个车。王艳说打车去新客站就行,然后两人支支吾吾几句之后,王艳欲言又止的问:“我……我想……”

“你想什么?说呀!”蒲素轻松地说道。知道她要走了,他是没来由的轻松。毕竟她人在这里,对他就是个压力。不露面逃避的行为,其实本质上就代表着极不舒服的一个心态。

“呃,我有个事情想问你,问完我就走了。……在南州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你妈妈,我问你……”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蒲素其实是知道的。王艳后来去过一段时间他家,有机会她就去蒲素家里坐坐,但是梅芳对于蒲素的下落从来不说。一方面是保护蒲素的行踪,另一方面是也不想她和蒲素有什么瓜葛。

“嗯?问她什么?问我在哪,她说不知道?她就是胆子小,谁都不敢说……”

“不是……我看到阿姨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嗯……”

蒲素听到这里沉默了。

“然后……然后阿姨说,是你的孩子,你结婚了……”

王艳说到这里就停了,显然是等蒲素回答。

蒲素僵了一会,这个问题没法回避。

过了一会,他才满嘴苦涩的回道:“是的。”

接着电话两边的人都不说话了,空气像是凝固了。很快,电话那一头就传来王艳的啜泣声。蒲素嘴唇干涸,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王艳就坐在他的对面,拿着电话不敢动。

啜泣慢慢变成了抽泣,又变成了哭泣。除了哭声,王艳再也没有一句话。她没有放下电话,似乎是在等蒲素说什么。而蒲素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时不时的撩拨她,吊着她是有多么可耻。和孙莉结婚生子没什么,不该的是一直那么和王艳保持着关系,各种撒谎装情圣。当时,他认为是一种报复,只不过在这一刻,他后悔了。

两个人就这样,最少王艳哭了有二十分钟。最后蒲素把电话搁在办公桌上,他实在受不了那哭声。从始至终王艳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他也没有。当时的心情无法形容,现在也形容不好,或者不想去形容。

最后,那边吧嗒一下挂了听筒,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嘟嘟声。蒲素这才叹了口气,按掉了电话。

至此以后,二十年,两人再无一丝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