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25中文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25中文网 > 历史军事 > 万历尖商 > 第234章 改革之对峙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五事疏是“固邦本”。

所谓“邦本”,是指人民生活是否安定,社会秩序是否稳定而言。

管仲就说过:“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古代一些政治家和政论家都强调,“制国有常,而利民为本”。

人本学说是中国古代政治哲学中最可贵的精粹之一。许多卓越的政治人物都极力要把国家、君主和人民的相互关系摆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保持较为稳妥的平衡。

大量的历史教训也提出,“民心无常,惟惠是怀”。在芸芸众生的心目中,其实都有一把分寸清晰的尺度,都有着自己的善恶标准,对于苛暴贪虐政治普遍具有强烈的反抗意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一旦民不聊生,就能够爆发出无坚不摧的反抗力量。多少次暴君授首,多少顶皇冠落地,都不过起于斩木伐竿的嗤嗤黎民。故此,“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

亦正因此,聪明的统治者总是标榜“惠康小民”,“爱民如伤”,呼吁君主要敛民有节,使民有度,总企图缓解君民之间的矛盾冲突,不惜为此在统治体制内部,以及方法手段各方面,一再进行自我调整。

张居正就是明代中期这一类型政治家最卓越的代表。他大声疾呼:“致理之要,惟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而已。”

在这里,张居正将邦本之是否巩固,主要放在财政经济和民生方面。

因为皇帝挟无上的权威,用国家名义向人民征调的赋役是否适度,人民是否难胜负荷,负担是否均平,征收来的钱粮财富的分配和使用是否合理,均直接影响到国家的财政状况、社会的稳定程度和君民关系,直接关系到统治阶层的安危。

在“固邦本”一议中,张居正首先对当前财政状况的严峻困窘,作了恰如其分的说明,希望引起隆庆皇帝的警惕和关切。

事实上,明代自正统年间以来,财政状况即直线下滑,统治阶层的贪婪欲求日炽,而在征、解、收、纳、用各个环节俱是腐败日增,人民负担沉重和赋役不均,久已成为朝野议论的中心话题。

“成化以前,民间自两税马草以外,不过岁给官师厮役而已。弘治以后,中外坐派岁增十倍。凡吏于其上者,率货视其下,公私之所求,眈眈然鸟鸢之攫肉,必获乃已。奈之何不贫且逃也。于是丁不足以出差,而地于是乎加赋矣。矧地赋力差,豪民巧为规避,与老书黠吏反复相勾,甚或隐射飞寄,不可栉槈。”

这样的恶性循环,到正德、嘉靖以后,为应各种额外开支,更是开动全副国家机器,驱使各级衙门官吏以百端征派,竭泽而鱼。

当时,“长吏考课,唯问钱粮”,“有司惟以催科为殿最,其余不过虚应故事”。

无权无势的小民百姓,只好鬻妻卖子,转徙于沟壑。“今民贫吏慢,而催征之令太数。

夫良民奉法而供赋以为常;敝民梗化,而逋赋亦以为常。”及至隆庆嗣位,相继颁行《嘉靖遗诏》和《隆庆登极诏》,宣布蠲恤诸事,确曾在朝野间掀发起一时性的兴奋,期望新君行新政,能够崇俭戒奢,节用安民。

但是,《嘉靖遗诏》和《隆庆登极诏》的墨迹未干,这位新皇上却“为鳌山之乐,纵长夜之饮,极声色之娱”,敕取金宝,增加织造,“内批”严旨不断,甚至专门派遣御史,分赴全国以“清库”,“欲罄天下库藏输内府以济旦夕之用”。

居正《陈六事疏》的末一议为“饬武备”。“饬武备”问题之所以突出,是因为数十年来北虏南倭的周期性侵扰,久已严重地威胁到明皇朝的安全,不但沿海和边陲人民生计受到摧残,而且蒙古俺答所部不止一次挥军直迫京畿,明朝被迫宣布首都戒严,文武勋贵甚至有弃职离家而逃窜者。人心惶惶,闻虏色变。

在“饬武备”一议中,居正既强调边防形势的严峻,更突出指明,最致命的危害在于内部,在于畏敌怯战、苟且偷安、荒嬉自欺的心理。正是这种失败情绪,导致夸大敌焰,未战先溃的后果。

所谓兵不多,食不足,将帅不得其人等,其实都是可以通过改革整顿加以改观的,是有条件变劣势为优势,力挫来侵之敌,解除来自北虏百年威胁的。

他认为,加强国防力量的关键,首先在于痛惩腐败,肃清长期以来存在于军事系统的诸多积弊。

例如,各级将官都吃空额,按籍有名,营伍无兵;精壮逃没,疲弱充数;临时乌合,绝无训练;军费半入私囊,战斗之士几成饿殍;城堡失修,防御怠废,致虏骑得以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而又军令不明,指挥不专,责任不清;狡黠退缩之将,对敌以追呼迎送为能事,任其饱掠然后告捷;敢死悍战之士,纵然勇烈捐躯,殁于战阵,但却被横加浪战失机的罪名,祸延妻孥,俱戍解极边,等等。

因此,居正强调,边事仍有可为,但必须彻底改变上述的陈规陋习和腐败风气,致力于充实营伍,选将练兵,伸张将权,集中财力,严肃军令,才有可能开拓出不患无兵,不患无财,不患无将的局面,才能营造出士饱马腾、人思奋战的气势,才有可能摆脱被动挨打的处境,转为攻守自如,正确料敌,有效御敌,有力歼敌的主动地位。

他在疏文中提出有关强固边防、积极奋战诸建议,大体上是适合时宜,符合需要,与当时坚决主战的将领,如戚继光、谭纶、俞大猷等人的谋划是基本一致的。

但应指出,在“饬武备”一议中,有请隆庆每年或隔年在北京亲自校阅军队,即所谓行“大阅”之礼。此事在当时即曾引起异议,南京刑科给事中骆问礼立即上疏反对,“张居正请大阅,问礼谓非要务,而请帝日亲万几,详览奏章”。其他臣僚,亦啧有烦言。

事实上,这一建议的效果也是不好的。隆庆此人秉性懒惰但喜好虚荣。他如同正德皇帝一样,喜爱“戎服出郊”,以炫威武。

对于张居正的《陈六事疏》,他最高兴接纳并立即饬命实行的,就是“亲临校阅”这一点。

居正在隆庆二年(1568)八月上疏,皇上在翌年五月即下诏,着兵部、五军都督府、京营等部门筹备大阅,同年九月举行。

届时,除京营各军兵种排演阵法外,还要召集京边将领及公、侯、伯、锦衣卫等官考验骑射,视等第予奖罚。这是一件徒具形式的事,因为调集十余万军兵,整治校场,装备甲胄弓矢军械,勋贵等练习骑射,都是耗财费时而失事的。

那一天,隆庆“戎服登坛”,“祭旗拜纛”,先后分阅自公侯伯以至千把总而下军兵武艺,然后奏武臣之曲,吹嘘“龙旗照耀虎豹营,六师云拥甲胄明”。

虽然搞的是一套假把式的军事游戏,但隆庆帝却自我陶醉,认为此乃“我武维扬”,“称朕张皇六师至意”,是“皇威丕振”的表现。以虚假的雄武来掩盖怯懦,以故作声势来粉饰渺小,也是隆庆虚矫心态的表现。

《陈六事疏》比较全面地论述了隆庆初元的形势,从六个方面指出了严重存在的社会和政治军事危机,并提出了针对性很强的对策,它既统筹全面,又条分缕析,分项目分阶段提出破解死结,收拾残局的具体方案。

这篇奏疏所议论所主张的各点,立足于“审几度势,更化宜民”,明显地秉承管、商、申、韩因时济变,以法治国的理论,而又结合实际,用以剖析和疗治明代自正嘉以来罹患的沉疴顽疾,层针密缕,丝丝入扣,并无雕琢。

《国朝典故》的作者、万历后期的国子监祭酒邓士龙,对《陈六事疏》曾有深刻的分析,言:“读居正一疏,即贾谊之策何以加焉。然不言自用,而自用之机已露;不言操切,而操切之权已形。”邓氏之论,切合居正上疏的本意,他当时虽然已入阁为大学士,但绝未满足于此,他热切希望能再上层楼,秉国之钧,按照自己的理想和谋划,重整乾坤。

《陈六事疏》在递上后,因其议论精辟,见解犀利,也曾引起过一阵重视。隆庆御笔批示:“览卿奏,俱深切时务,具见谋国忠恳。该部院看议行。”

不久之后,各部院大臣也便纷纷上奏,无非都是根据《陈六事疏》的精神,加以阐发引申。都御史王廷将“振纪纲”、“重诏令”两议细分为八点;户部尚书马森对“固邦本”一议,言财用之应经理者十点;兵部尚书霍冀对关于“饬武备”问题,又列为议兵、议将、议团练乡兵、议修守城堡、议整饬京营,等等。

各省的总督、巡抚、巡按等官,亦多有结合本省区的具体情况,按《陈六事疏》的精神来提出各种意见和建议。

所有这些议论,虽然绝大多数仅停留于议论,但起码说明居正建言的精神已在朝议中引起了较为广泛的注意,而且在一定程度内起到转移风气的作用。

居正在不止一封书信中讲到:“近来士习人情,纪纲法度,似觉稍异于昔,实自小疏发之。”其所以异于往昔的主要标志,是“浮议渐省,实意渐孚”。

即朝廷上下相当一部分人已痛感到,与其坐而空论,不如着手研究一些实际问题,找出其症结所在,分出主次缓急,有准备有步骤地逐一解决之。

居正深知,以任何个人的力量,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都是绝难胜任的。他切盼《陈六事疏》能激发众意,凝聚同心,汇合成为一股实际的主张改革的力量,用以整齐步伐,抢救已濒于危殆的明皇朝统治,将之重奠于磐石之安。

唯其如此,就绝不能满足于一时的喧腾称誉,而要求从实干中出实效。

当然,按照《陈六事疏》的设想,一一付诸实施,必然会触犯到习惯势力和许多既得利益阶层的权益,必然会遭受到来自各方面或明或暗的非议、毁谤和阻挠。居正自言,自上奏之日,“然忌我者亦自此始矣”。

自古以来,任何重大的改革事业,总是要从改变某些现存的政治经济格局,调整某些利害关系,转移某些社会风气入手的。

当社会结构因进行改革而部分转型之时,有得益者便必有受损者,有支持者便必有反对者。

改革事业自发动之始,思想理论上的对峙加剧和政争走向激化,都是必然的表现。改革的全过程,定然是榛莽遍途,陷阱四布,斗争此起彼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