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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出有名。至少,要做到让人挑不出错。

掌门再看眼秦若手脚,确定没出任何差错才对武铭道:“这人擒到既是你的功劳,你就负责看守好吧。”

和武铭相同,这是个老狐狸。

按说武铭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让秦若被抓得这么顺利,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掌门只是轻飘飘一句将人交给他看管,就算是抹杀了之前武铭的努力,仿佛之后再抓那孩子,如何处理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留在武铭身上的担子,只有秦若。

少年站在原处,但笑不语。

他的父亲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眼中只有利益。

视野中那被缚住手脚锁在当下的女人似乎根本关注过他们父子间的对话,从头到尾连动作也没变过分毫。只是低垂了头,任黑发遮住面庞。

等打发了老家伙离开,武铭近前几步。

“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和那孩子能扯得上关系。”

背着手,武铭踱出了冰窖。

武灵轩顶着当世第一大修仙门派的名号,自然是求入仙门者无数。这其间有穷乡僻壤走出来为了口饭吃而发愁的穷孩子,也有家境富足向往一步登天的修炼者。总之,门派越大其中的人员是越混杂。可这些人入了门后,便成了同样等级,同坐同修的同门子弟。遵守着同样的规矩,日复一日在山中参悟苦修。

凌波飞度,霞光满天的武灵峰,不会因为被抓进冰窖中一个小小的魔修而发生任何改变。这个看上去朝气蓬勃,处处仙气浩渺的门派,重复着日升月落的每一天。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因为秦若的到来而产生了一些细小的变化。

就说那掌门将秦若关入冰窖后,按部就班兢兢业业。彷如当日之事,根本没发生过。

盘坐在蒲团上的大师兄,今日却总是静不下心。

静修,宛如笑话。头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归山那日被掌门用剑尖指着的女人,大师兄莫名无力。是了,一个他以为无足轻重,跟自己的世界永远不会有关联的人竟是十年前夜挑武灵峰的罪人?

大师兄缓缓摇了摇头,还是不能接受。

十年前山中夜逢大敌,他还在西境之麓的仙人遗留的洞府之中。故此,当夜事全是道听途说。只是,那一场战事中留在山中的父亲倒了下去。

窗外晴空朗日,大师兄胸中却是冷风过境。

待他得了机缘,从仙人洞府归山时见到的是父亲遗体。曾经,有段时间日日追着师傅索问:“到底是谁能入武灵峰如无人之境,伤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掌门却对此讳莫如深。

虽然顶着首徒名号,大师兄对其中的事知之甚少。还是那日武铭冒出的那句,让秦若为了武灵轩三百亡灵负责,才勾起了他的心事。

真的……是她吗?那个叫做秦若的人?

大师兄的目光迷离,视野中是燃起的凝神香,丝丝缕缕的烟气白茫茫雾煞煞,遮蔽了他的神志。犹如坠入迷雾之中,大师兄心中跟着揪起来。

九州异志里,明明写着十年前的那场大战是无为真人所为,为什么师弟会让秦若负责?

这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大师兄对师傅的话生出了疑问。当年在他的苦苦逼问下,师傅只道那无为真人修炼上出了岔子,得了失心疯,这才打了个武灵轩措手不及。

真相,真是如此吗?

一想到那袭红衣如火,大师兄决定去趟冰窖。

*

这是秦若被关起来的第一个月。

夜幕低垂,大师兄压下急迫的心情一点点耐心等着月华初上,山中进入了一日安眠。

山中岁数相同,比他修为高的同辈除了武铭,再无旁人。只要今夜想办法让武铭睡上一觉,夜探就不会被人察觉。

负责看守冰窖的子弟,是绝不会发现他的。

大师兄有了来探冰窖的打算,自然想要从长计议。挑选了掌门不在山中的时机,他将所有可能会带来危险的情况统统考虑在内。

此时,掌门外出,师叔闭关。整个山中以他为首。

去找秦若前,大师兄先去了武铭处。出乎意料,房中无人。

夜半三更,这人回去哪?

答案很快就揭晓出来,那没在自己屋中的师弟和他一般来了冰窖。

贴着冰窖外墙,大师兄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武铭的音色很纯,少年特有的清脆干净。不管是什么样的话,由这样的嗓音说出来,都会让人心生愉悦。

大师兄曾觉得武铭是掌门所有孩子中,最令人骄傲的那一个,不止是这样干净无垢的音色,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和武铭交好,对大师兄来说是件很舒心的事。

这位小师弟不会给人任何的压力,像枚开心果。真是要较真算起来,武铭今年应是三十二。即使外貌还保持在十八九的岁数上,实际上这也是个心智成熟的男人。

可你看着他,绝不会将他和那些同龄人联系在一起。所想皆是小师弟果真讨人喜欢。

这是武铭天生的魅力。

他总是笑,时时刻刻都弯起的唇瓣色泽像是樱桃。配上那张少年模样的面庞,便会让大师兄生出错觉,觉得武铭是自己后辈。所以,大师兄总是对武铭格外照顾。

其实,他比武铭大不了多少。

此时,听得那干净纯然,还点了丁点稚气的嗓音任性道:“你装什么死?”

还真让大师兄一时难以接受。

小甜饼之类的武铭口中,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大师兄收住了本打算入内的脚步,将后背靠在墙上。

冰窖的门开的很大,几乎呈了九十度的角度。正是这样的角度,才让武铭在内里说出的话毫不遮掩的飘入他耳中。

听得那句话,大师兄觉得,自己恐怕根本就没看清过小师弟。

屋内武铭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大师兄为自己添了隐身诀。

“之前试过了吧?”

武铭将五指一展,覆在秦若天灵盖上。

隔着满头黑发,手心依旧能感受到掌下泛着冷意的温度。他嘴角的弧度延展,灵气内探就发现了这人体内沾染着魂玉的味道。

少年有些得意,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魂玉是能补魂,只不过少了一味引子。

这女人恐怕是将所有能用的办法都实验过了,实在别无他法才会铤而走险。

抽走探查的灵气,武铭顺势看了眼从被抓住就没吭过声的秦若。

父亲将人交给他看管,为了以防万一武铭在捆仙锁外又加了几重保证。

屋角放着定势珠,捆仙锁沾了府灵露。

就算秦若有通天之能,只要这捆仙锁还在她身上,那她就什么术法都用不出来。

武铭小心谨慎的性格,在对付秦若上面发挥的淋漓尽致。

父亲走前曾言:他要将这件事告知老祖。

武铭一心二用,表面恭顺听着父亲叮嘱,心中却在思量如何能将那本魂册带出藏书阁。

武铭做事,素来随心。

他可以笑着对秦若拔剑,自也可以将封在藏书阁禁区中的那本册子盗出来念给秦若听。

一切,只不过是看他愿不愿意,想不想做。

这便是武铭。

在秦若面前发出的誓言不可儿戏,武铭还是取到了书。

封简雪白,书册无字。

从怀中将禁书掏出,武铭是第二次见到这本书。

犹记得第一次翻开这本书时,他还是正儿八经的十七岁少年。那时父亲第九个儿子出生,山中百凤齐鸣。

喜得贵子的掌门正在山中设宴,广邀各路仙友。武铭缩在藏书阁的书架后,将自己抱成一团。

他是掌门的第三子。

在那个喜庆到满目皆红的日子里,武铭碰见了师叔。自小就没见过的师叔,一直在后山闭关的师叔。

一身黑衣的师叔,却让武铭感觉格外亲切。

这刺目红潮中,师叔的那身黑衣产生出齐妙的感觉。他的世界,不再是红。

“师叔。”

虽然只听父亲提起过这个人,武铭却是见过他的画像。挂在正厅的那一排排人像中的其中一个。

师叔有头很黑很黑的黑发。

黑的几乎都要融成了墨,又比墨色多出光华。

他自己双膝中抬起头,唤得像只被人抛弃的小奶狗。声音小小的,带着软。

黑衣黑发的师叔,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

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中就再找不到他的踪影。

师叔,就像父亲评价中的那样,是个怪人啊。少年眨巴着眼,心中暗暗道。

这个冷漠得仿佛根本没见到他的师叔,自取了被封印着的册子甩给他。

“庸人自扰,不过是你心中有欲。他虽是你父亲,可何尝不是那些孩子的父亲。换个角度去想,总好过缩在这里。”

手中多出本没有字迹的封面,师叔的背影看上去很高很瘦。

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着师叔那不似安慰的安慰话语,武铭嘴角的笑纹荡起来。

庸人自扰,师叔倒是料事如神。

揭开雪白的扉页,武铭坐在藏书阁中将这本子读了好几遍。

越读越是心惊,越读越是胆颤。

这世上,竟有能轻易控制别人神魂的术法。

少年小小的烦恼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今日,是他第二次拿起这本书。

旧时的回忆仿若发生在昨天,尽管只和师叔见过那么一面,武铭依旧记忆犹新。他想,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再他陷入谷底时冷言冷语的安慰自己了吧。

那在武灵轩中跟传说一般存在的师叔,真是个奇人。

父亲的话,不可尽信。怪人和奇人,相差一字谬之千里。

武铭摸上了书册扉页。

这一刻,他冒出了一个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想法。

师叔,可是知道多年后自己会遇到这需要补魂之术的女子,所以才……

想不下去,也不敢想。

武铭收敛了心神。

不可能,就算天眼神算也没有能算计到他遇到秦若时的心里变化,除非……那人本就是神。

武铭捏着书封的手指凸显出一段骨节。

屋中寒冰的冷冽让他眼清目明,头脑开拓。只见过一次的师叔,就算有通天只能也不可能料想得到多年后他随手抛给自己的册子,正是救他一命的缘由。

被设计引到秦若小屋中,正是因为知道补魂,才让秦若对他出手时诸多顾忌。

这些细微末节,寻常人可能意识不到。但武铭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他眸色一转,对上秦若。

只见那人被锁链强拉双臂,定在墙上。头却是压得极低,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保持住身体中残存的力气。

武铭心中一动。

是了,想那些和这人不相关的事情作甚。他今日来,不过是履行誓约,将补魂册的记载一一念给她听。

关于补魂的秘密,在武铭干净的嗓音中逐一揭开。

秦若和子冲,拿到了魂玉直接施法,却是被其反噬丢了子冲魂魄。

原来,他们缺少了一味引子。

一个独特的,任谁也不会想到的引子。

窖中静入永夜,针毡可闻。

秦若的思绪随着武铭说出口的话,飞到了远方。

原来,不是他们用错了方法……

只要将那引子弄到手,寅虚就能恢复正常。

红衣被冰窖的寒气所侵,寸尺成冰。

大师兄在听到那味引子时,呼吸重了一分。

“谁?”

正在诵读的武铭,若有所觉。

书简掉在地上,化身成影他直直飞了出去。

低垂着头的秦若,视线定在那摊开的书页上。

“以此血为引,魂归本体。”

原来如此。

她闭上了眼。

这个静夜,注定有些人将要成为献祭。

*

武灵轩的早课,开启的十分之早。

早到阳光还未苏醒,山中的外门弟子抹黑带露齐聚堂中。

长老在灯烛下扫视堂前,清点人数。

阳光才懒洋洋的翻山越岭,照射山中。

掌门自后山归来,面色沉沉。和老祖一字不落的将秦若之事交代过后,他这种情况就未曾改变过。

那久不问世事的老祖,在洞府中只是低叹两声,全然无话。

这样的结果,出自掌门意料。

他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当年热衷于捉拿先天魔体转世的老祖,如今如此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