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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的是洒脱无比。

就在他们前方那张桌上,便有年轻女子将烈酒当白水,一杯接一杯往口中灌。

整壶女儿红很快见了底,捞着壶把晃两晃,大花高叫:“小二,再来一壶。”

秦若蓦然转头。

这里,怎么会有桃源村的村民。

唤了小二后的大花,枕着手臂醉醺醺斜在桌面。一左一右,分别是她的两个妹妹。

喝得目光都没了焦距的大花,自然是认不出秦若。可二花滴酒未沾,陪着大姐干坐在这小馆子中,秦若甫一调头,就认出了她的脸。

“秦家姐姐。”

十几岁的小姑娘惊呼出声。三妹跟着望过来,又唤了她一声。两姐妹见了鬼似的,唤完人血色就从面孔上被抽离。

那闭着眼的大花醉醺醺道:“胡说什么,秦家女儿不是早就……”死字未脱,摇摇晃晃撑起了头。

“消失了嘛……”

她的唇瓣颤抖,话毕就咬了自己舌头。

目光直勾勾不带转弯的落在秦若身上,酒气散了大半。有一部分是因为舌尖的痛感,有一部分是见到了秦若那张脸的缘故。跟两个妹妹差不多,只那么一瞬大花面若寒蝉。

“怎么……怎么是你……”

跟秦若相比,大花大上两岁。桃源村中她可还曾牵着这丫头的手在田垄上走过几回,转眼间一去今年,如今的自己眼角都生了暗纹,为什么秦若还是当年离村时的模样?

把上下眼睑眯缝成细缝,固定住摇摇晃晃的人影,大花脑子里泛着木。

看得越清楚,心下越吃惊。

不,比之当年村中的黄毛丫头现在的秦若身上多了更多韵味。

大花没读过书,脑子里挤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词汇。观得那转过头的人粉面桃腮,顾盼生姿。只觉像是见到了聊斋志异里的精怪,又窘又怕。

人就定在了当场。

做姐姐的如此,二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当即屁股离了凳,朝着秦若快步走来。

“秦家姐姐。”她拽上了秦若袖口,挤出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

和大花差不多,二花也有副七窍玲珑心。见到秦若的刹那,她是有些慌。可只转念一想,那片刻的慌乱就被掩饰在了胸口。

秦家姐姐早就不在村中,根本不会知晓是她爹将秦家二哥活生生打死。她慌个什么劲。

垂眸间,挡掉最后一丝忐忑,强迫自己换上“他乡遇故人”的惊喜。只是二花的年纪到底还不大,就算在心中编排的妥帖,做起来也还是带着几分青涩稚气,所以那笑容就显得不伦不类,让人看起来半点也不舒心。

“你还活着。真好!”

她扬起脸,话语中的庆幸和讨好分外明显。“当初我听到他们说你跳河,就知道村里人的话不能信。”

就算原先的二花还很单纯,在几经变革后依旧以令人惊讶的方式在快速成长。躲过土匪虐杀,死里逃生的二花是一路看着大花和顾西河的相处的。

那个起先被父亲说的天花乱坠,哪哪都好的男人在她眼中就是个废物。默默旁观夫妻两的互动,二花心中越来越瞧不上顾西河。

畏畏缩缩,畏首畏尾。

每日居然还躲在窗下偷偷抹泪。这哪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干的出来的事情?合着就是个没用的女人。

撇了几次顾西河掩面轻泣,二花是越发恶心。那时,她就想只要有了钱,自己一定要从这个家搬出去。今年刚刚过了十六的二花,心中及有主见。

在小饭馆里碰见秦若那刻,二花眼中就藏着算计。

初时背对着他们秦若,子啊二花看来只是个运到比自己好的年轻姑娘。

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就不得不提秦若身上这身。

昏睡三日,并未换衣的秦若在奇清洞中可还是顾家的长功服,出门前子冲却是让她换了衣服。

一袭锦绣长裙。

子冲的眼光能差得了?换了身行头的秦若,立刻就多出些飘逸。

二花的肉眼凡胎,都看得出这身裙子不一般。

却说单只是这样,二花也不会在姐姐一杯接一杯的不停灌酒时,时时往秦若这桌瞧。

相对而坐的子冲,才是她的看点。

跟秦若色泽相同的蔚蓝深衣就穿在子冲身上,趁得少年面若冠玉高不可攀。满屋子的人中,当属子冲最为惹眼。

不仅仅是样貌,还有气质。像极了老爹口中从深宫大院里偷溜出来的小皇子。

二花贫瘠的想象中,只有这天下最主贵的人家才能孕育出如此芝兰玉树,清贵不凡的少年。

她可不知,子冲身上那抹缥缈出尘叫做仙气。

搭载着自己的想象,二花几次低头心下小鹿乱撞。若是她能和这样的公子说上几句话,攀上关系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麻雀变凤凰。

几番观瞧,二花自然察觉少年的目光每每在落在秦若身上时,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

故此,在不知秦若身份时她就对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诸多敌意。

当女人转过头,秦若的真容出现在她眼中时,二花便有了计较。扯人衣袖,故作亲昵,不过是做给那年轻公子去看。但她到底是心存了几分妄想,一开口直直提到秦若跳河之事。

二花想得好,只怕坐在对面的年轻公子根本不知道秦若在桃源村中的际遇,既是无人告诉公子让他蒙在鼓中,那自己何不趁此机会将秦若的老底揭开。

说完了话,二花眼眸微动,用眼角偷偷去瞄那另一侧的子冲。

半晌,才听秦若道:“我没跳河。”

她拧着眉,不知村中为什么会如此传说,更不知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许家三姐妹。相对于二花的言语,她更想知道的是二哥的近况。

藏在袖中的手被捏得发白,秦若没照着她话中的方向前行,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你们出来多久了?我二哥……他娶了媳妇吗?”

两个问题,并不矛盾。

桃源村是养育她长大的地方,却也是她心中的一片禁地。倘若真要执意追问秦若对那村庄的感受,恐怕长长久久的思索后秦若会说出素然无味的只是故乡。

她的感情或许是比别人单薄些,所以才对曾经养育自己长大的秦猎户少了几许思念。那个村庄,能让她牵肠挂肚的,唯有二哥。

夜半睡不着得时候,秦若便会将和二哥的相处从记忆中取出来细细回想。桃源中带给她温暖和可靠感觉的,只二哥一人。

二花扬起的脸上睫毛抖动,连着眨巴了几次眼。

秦若这话,是歪打正着问到了点子上。

二花怎么说的出口,秦钟鸣早在多年前就一命呜呼,被他爹的棍子送去见了阎罗王。

“这……”她诺了诺,支吾起来。

偏巧那醉酒的大花踉跄走过来,讲手搭在了妹妹肩头。

秦若的问话,一并被她听了去。酒精在脑袋里作祟,爽利的大花直言道:“他早没了……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两字一出,炸的秦若遍体生寒,直坠冰窖。从尾椎骨泛起的凉意倒袭而上,窜入后背。

她像是被人剜了心,木呆呆的泛着一阵又一阵钝痛。哪里还顾忌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小馆子,一把攥住大花肩胛,酝酿了几次的那句:他是怎么去的?硬是问不出来。

仿佛只要她不问,二哥就不是真的去的。自欺欺人的秦若就这么捏碎了大花肩头的骨头。

“啊!”

再多的酒劲也被这突然起来的疼痛驱散,肩头塌陷的大花疼得冷汗直冒。

意识清醒过来,她刚说了什么?

眼前模糊的云雾逐渐汇集成秦若的脸。

秦若?

她不是早死了吗?怎么会在这?

疼痛令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腥味充斥在口腔,有助于让她更快接受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肩膀疼的人生不如死,大花面如死灰的脸上只有唇上一抹艳红。

眼见姐姐被秦若伤到,二花伸手推人。

全程保持清醒的二花,这刻真是想不管不顾咬死面前的女人。她姐姐做错了什么,就得承受这疯子的对待。

透过粗布沁出的血,在大花肩头晕染开出花朵。

这辈子唯一对她好的人真的没了?

眉头拧成小丘,秦若陷入自己的哀恸,压根就没感受到二花的推搡。

二哥,怎么可能会死?

被抓在秦若手下的大花,忍着钻心的疼问妹妹:“我,我刚……说了什么?”

记忆中的秦家姑娘,是个脾气好的被欺负了都不会回嘴的人。她许大花何德何能,能让这样的人不管不顾捏碎骨头?

先前的酒意散得一干二净,人被固定在秦若手中,唯一能动的只有头和口。

冷汗簌簌的往下掉,不要钱似的糊住了眼眶,大花掀起眼皮瞪了秦若一秒不到,就匆忙转开了视线。

她说不上为什么,心里一锅粥似的翻腾。

面前的女人,吓人得紧。

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只有化不开的墨色。黑的能将人吞噬的墨黑色泽,浓稠到底。

渗人。

大花心头跳的全无规律,只能跟自己的妹妹求助。酒醉时的记忆还停留在秦若转身的那个刹那。

推不开秦若,二花眼见姐姐疼的快要晕过去,一咬牙尖叫道:“你说秦家二哥死了!”

……

大花本就不明显的挣扎彻底顿住。

一如秦若,成了被定住的木头人。

她真的说了?这……这事怎么能对秦若说?!就算再没常识,她也不可能这么虎,当着人家妹妹的面,把秦钟鸣的死讯透漏给秦若。

脑子也搅成了浆糊,大花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双目一阖倒向秦若。

那不到十岁的许家小妹妹,终于从自己的凳子上跳下来。

“你们干嘛欺负我姐姐?”

脆脆的同音里只有满满的疑惑。

今日,只不过是陪着姐姐来吃个酒,怎么就吃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她年岁小,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半点不沾,只记得这家馆子里的红烧猪蹄鲜美的很。

初时见到二姐和那人搭话,她还在纳罕。不过是啃个猪蹄的时间,大姐怎么就晕过去了。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唇上都能挂个酱油瓶。就这么单纯懊恼的看秦若。

原是旁观的子冲,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插手。

秦若的二哥,他有印象。

梦境中好奇秦若是为了谁才对着顾西河下跪,莫书生曾垫高石头扒着墙角去秦家偷瞧。

小院的绿树挡住了大半视线,那道洞开的房门后只依稀瞧得见里面躺着个黑成碳的壮硕青年。

模模糊糊想着秦若二哥的样貌,子冲其实也对秦若如今的做法不能苟同。

他当这是只小奶猫,原来却是个有着锋利指甲的小家伙。

抱着两份看戏,三分戏谑,五分随性子冲也很想知道秦若究竟会如何。

便是这么一个不经心,大花昏了过去。

曲指轻弹,随着大花晕过去的还有秦若。

不管怎样,总不能让寅虚的娘亲在他眼皮子低下杀人吧?

可惜了他顺来的银钱,可惜了这满桌子的菜。

脚步高抬,信步间接住秦若歪倒身体,子冲诚心实意对二花道:“姑娘,实在是对不起。”

他用手臂缓住了秦若去势,手肘一弯那人就跌进他怀中。

指尖顺势擦过被秦若伤到的肩胛,骨肉生长伤势愈合。

好嘛,吃个饭吃成了两败俱伤。

二花撑着姐姐,心中不甘。

凭什么这好看的少年一句话就想抹去秦若对她姐姐带来的伤害,天下间若是万事都如此简单,那人人只要说句对不起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眼见子冲转身,抱着秦若正要离开。二花拽住了他的衣摆。

不明就里的子冲可不知二花心中这番不甘,他只当伤势处理好了,罪也赔了,便是副理直气壮的脸。

观瞧子冲的这幅做派,二花更是懊恼。

“凭什么她伤了人,一句对不起就完事?”毕竟年轻,心中惦记着想给子冲留个好印象,也因为姐姐的伤势和子冲不冷不淡的态度多了愤愤。

两厢比较,那点子浮动的少女心思就空茫茫成了烟雾随风而去,剩下的只是给姐姐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