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月考刚落幕、会考还未考的时候，余正夏不再那么担心期末考试了。一个多月来，他曾经跌落到谷底的气势渐渐重新高涨起来，高涨得他的文化课水平也一路高歌猛进——当然，这是他凭借自我感觉和几次不同科目的小测得到的不甚准确的结论，还需要期末考试的检验。还有约莫两周，高考之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就要到了。根据心里不甚准确的结论，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期末考试，要提高到年级一百五的水平。高二下学期开始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个名次。余正夏其实知道，除非有什么能点通大脑的奇遇，否则，他不可能在一个月内超越一百多个同学的。“除非”后面的几个字，必须得删掉才行。再怎么把课本习题当饭啃，他顶多能提升到年级一百七八的程度，何况他还要练艺考的三门内容，而别的同学大多都不需要。当初，画下这条超乎实际的小终点线时，余正夏想，如果他定的目标是年级一百七八，那他顶多能考到年级二百多；而如果他定的目标是年级一百五，他便会于不知不觉中充分调动自己所有的潜力，好让自己真的考到能力所及的最高点。正所谓，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孙子兵法》和唐太宗都说过。
被内心的动力和前方设定好的目标驱使着，他正奔向最后一场被称为“期末”的考试。这过程中，他遇到了点早有预兆的波澜。
“你们寝是不是除了华神，也都特别学霸？”
燥热困倦的一日午后，对着单词列表边抄边背的余正夏，无意中听见，郭冰舞趴在桌上，如此问同样趴在桌上的贝程橙。
“还行吧，”说话间隙，贝程橙对着可乐瓶，灌了一口冰镇可乐，喝可乐的样子，仿佛教室左前方的饮水机，只不过，桶装水换成了细瘦的六百毫升可乐瓶，饮水机则换成了贝程橙的嘴巴和脑袋，叫言道明看见，又该被责怪没有女孩儿样了，“本来是特别学霸的，够我供奉一辈子那种，我过去之后，拉低了全寝的分数水平，飞流直下三千尺，就只是还行了。噢，对了，除了高一的那女的，她成绩还没我好呢，就我跟你说过的那朵特特特大奇葩，一天到晚就知道装，还装不像。”
“程橙还是那么虚伪，”郭冰舞嗔怪着，有点想举起她的HelloKitty水杯往十六班常任班级第一头上砸，“好好一个402，被你说成这样。”
“是你非得问我们寝学不学霸的，”贝程橙叫着冤屈，“我说是，你说我膨胀，我说不是，你说我装，我说还行，你说我虚伪，我啥也不说，你还得逼着我说，宝宝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啊，宝宝也很绝望啊。”
“行行行，我不问了。哎，你们那些师姐，都考得咋样啊？”郭冰舞又问道。
“大姐，一批还没录取完呢，都高二了，能不能对啥时候录取开始啥时候录取结束有点概念啊？”
贝程橙又灌了口充满气泡的可乐，拧上红红的瓶盖，一副比方才更心满意足的神情。三个多月以来，郭冰舞亲眼见证了，贝程橙是怎么红瓶蓝瓶可乐换着喝的，是怎么卫龙脆骨巴西烤肉样样来的，是怎么从言道明撕了一半的大口袋里抓出一把她最爱的乳酪味薯片吃的，是怎么跟她绘声绘色大讲特讲红烧牛肉面和西红柿打卤面哪个口感更好讲得郭冰舞馋虫直入脑的。除了最后一件郭冰舞无法亲眼见证——贝程橙绝不是老师们心目中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却也远远没到公然将在校食堂泡的泡面端到课堂来吃的程度——其余三件事，都是确确实实就在郭冰舞眼前发生了的。然而，贝程橙的身上，一丁点发胖的迹象都见不到，全身那点肉，都仿佛跑到她小小的娃娃脸上了，仿佛天赋异禀。三个多月以来，贝程橙一天都没胖过。郭冰舞又羡慕又嫉妒。她心想，如果有一天，她能夺过来贝程橙干吃吃不胖的神奇技能，该有多棒。她又不需要艺考，不需要天天上学前放学后对着体重秤上的忽增忽减的数字或喜或悲。转念一想，吃不胖这种宛如魔法棒的神奇技能，不需要拿身材去拼高考的贝程橙，肯定也会紧紧抱住不松手，毕竟，一百个女孩子里面，肯定有九十九个不希望自己变胖，只是程度的不同而已。算了，饶过程橙吧，用一句被用烂了的、被滥用了的、郭冰舞听了百八十遍的话来讲，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你这么猴急干嘛？”郭冰舞边看着贝程橙将喝剩小半瓶的可乐放到桌角，边带着点不解问，“填志愿不是得考完出成绩了再填吗？赶趟儿。”
“等考完再填，你就凉透了。”
贝程橙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光指着出成绩到志愿提交完毕这短暂的几天功夫，来决定自己的四年四十年乃至一生。真不知道该算是蠢，还是不成熟，还是没有十八岁成年人本来早该有的自主意识和自我认知，贝程橙想。
“那我问你，文化分到不到学校线儿考不考虑？学校是不是考不考虑？学校在哪儿考不考虑？校友圈子啥的考不考虑？师资力量考不考虑？就给你那么点儿时间，你上哪儿去考虑周全？”
贝程橙的几个问题，跟连环炮似的，被一个接一个抛出来，她手上，瓶中泄了点气的可乐，正在半瓶子晃悠。贝程橙说得轻快，郭冰舞却陷入了沉思。不用明问，贝程橙也知道，郭冰舞从没充分考虑过这些问题，她顶多只考虑过择校时的地域因素，而她对地域因素的考虑，也仅限于两条模糊的原则：在北京或者北京附近，以及和喜欢的人去一个地方。大约两个月前，她亲口说的。随着她和郭冰舞越来越熟，她越来越确定，郭冰舞的这两条择校标准，其实是同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