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夏下好了决心，要捡起三月下旬之前踏实努力的日子，不要再被心神慌乱而扰乱学习的节奏，要自己控制好情绪。从下决心的那天起，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在这将近一个月里，余正夏干得还算可以，除了偶尔会因为头痛走几次神，其余时间，都算是能做到注意力集中。顺便一提，他头痛的次数也有所减少，不知和注意力不再涣散有没有什么关系。
星期四的历史课上，班主任领大家填了西周时期重大事件的时间轴。她讲完一个要点，同学们就填个几分钟。余正夏自然是积极跟着老师填时间轴，边填，边回忆班主任曾经讲过的几道关于西周的月考期中期末题。
“臧晓宇，你熟土豆不经夸啊？才开窍几天啊，又退步了？”班主任放下她手里的必修一课本，像盯着仇敌一样，死死盯着臧晓宇，“你们体育生是不是都这样，三分钟热血？也不跟人家危安学学……”
余正夏更加同情臧晓宇了。表白遭拒不说，还要被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这么骂。
“你们填着时间轴，我说两件事，”班主任又说，“第一件事，你们会考的成绩出来了，回家都看看自己有没有没及格的，有不及格的，该怎么办怎么办，抓紧时间补考，不补考的，拿不到高中毕业证，三年都白读了，后果自负啊。”
余正夏忙着往时间轴上填事件名称，丝毫没留意到，说这话时，班主任正用一种复杂的难看的眼神盯着他。
“我把查会考成绩的网址跟具体方法都发到班群里了，但怕有人看不懂，还是在这儿简单说一下步骤吧。推荐你们回家用电脑查，用手机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可能会有点儿费劲。首先点进去我在微信群里发的链接，然后，网页上面有‘信息查询’这一栏，点击下面的‘会考成绩查询’，会跳出一个页面，输入你的准考证号和姓名，就能查到成绩了。要是感觉成绩不对劲儿，赶紧向我反映。还有一件事儿，咱高三……”
余正夏听着班主任讲另一件事，脑袋里全是他的会考成绩会如何。照理说，他不该这么关心会考的。他的会考物理不会不及格的，其他科目更不会，他不该有什么担心才对。但是，他对自己会考各科目的成绩很好奇，尤其是物理，补了这么久的课，究竟补出了什么水平？余正夏想，应该也就是个D吧，不能再高了。
“……好了，事儿说完了，我再讲点。”班主任又翻开了她的历史必修一。
下课，班主任刚走，金妍尔就来“咚咚咚”地敲十六班的教室门，跟来开门的女同学小声说：
“找你们班余正夏。”
“千万别让你们班臧晓宇过来。”金妍尔想道。
“好的。”
女同学脖子一转，大喊：
“余正夏，有人找！”
金妍尔撤退到教室门后，关紧门，用门上的长条玻璃偷窥，看她讨厌的那家伙有没有尾随课代表跟过来。还好，他安分守己地坐在座位上，只是望了望门口。金妍尔退后几步，不想让自己出现在臧晓宇的视线里。
余正夏来到门边，发现来找他的金妍尔居然把门关上了，门玻璃里也不她的人影。他打开门，才发现了金妍尔的踪影。她没站在教室门边，而是站到了门对面的窗户附近，脸上写满了厌嫌二字。
“嗨！走，咱去教研室。”
金妍尔打了个毫无生气的招呼。也难怪，臧晓宇惹了这么大的祸，金妍尔能热情打招呼，那才不正常。跟着金妍尔从一楼走到六楼，余正夏几次想开口，想跟金妍尔说“臧晓宇他就这样，你别生气”，但他一看金妍尔比往日更似冰霜的脸，知道她的态度坚决，便明白，这不是自己说几句好听话就能解决的事。倘若他说了，金妍尔会连着他一块厌恶——现在，两位课代表之间的关系已经够尴尬的了。还是不说为妙，余正夏想。
他俩来到第一教研室门口，金妍尔敲了门，教研室的一位生物老师叫他俩进了屋。余正夏目光扫过宋老师的座位，发现宋老师没在座位上。这回，余正夏会考物理及格了，宋头儿会看他顺眼些吧。
“我们找裴美帆老师。”金妍尔说得规规矩矩。
“裴老师就在那儿呢。”生物老师把手一指。
两人跟生物老师道过谢，裴老师便从座位上起来，来找他们了。
“你俩把这些默写小卷批了，”裴老师交给余正夏一沓十六开小灰卷子，再交给金妍尔一沓十六开小灰卷子，“金妍尔，你们班主任腿好了，明天回来上课。她跟你们说了吧？”
“嗯嗯，说了，说了。”
金妍尔的语调轻快了些。跟裴老师的分别，令她有些淡淡的感伤，但是，班主任的腿终于好利索了，她也不用跟臧晓宇的朋友一块去教研室了，这些都让喜悦压过了感伤。只需撑过今天这最后一天就好。明天就能跟十六班语文课代表说拜拜了。
临别之际，余正夏和金妍尔礼貌性地说了几句，之后，他俩便谁都不顾谁，各执一根红笔，各批各的卷。
“我跟你说，咱高三那个状元，报了个旅游团，都被我家楼下那旅行社当招牌了！然后，他家还在牌子上写，省状元费用全免，市状元半价，区状元七五折。”
“哎，出个高考状元就是好，又能给家里省钱，又能给家里挣钱。不像我家那个赔钱货，唉……”
“别那么说你家小子啊，我家闺女儿比你还不争气呢，才上个三本，也不知道好好学习，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你家闺女儿起码能上个本科啊，不像我家小子，高考考那点儿分，只好打发他去大专了。”
“咳，当初我也叫我家闺女儿去大专来着，我跟她说，闺女儿啊，咱家条件没那么好，你就去大专吧。可她死活不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得，闹死个人了，只好拿钱给她上三本了，然后，可好，正经的啥也没学会，吃吃喝喝，学得一个顶俩……”
伴着习以为常的教研室背景音，余正夏开始批卷子。裴老师把十六班的卷子分给了他。批了几张卷子，余正夏批到了臧晓宇的卷。他太清楚臧晓宇的默写情况了：死记硬背的默写题也能错出个“满江红”，而稍微难些的理解性默写，更是常常错个稀里哗啦。然而，这回课上考的三十道理解性默写，臧晓宇却一字不差，令余正夏的红笔无从下笔。连余正夏都差点没写对的那道《离骚》默写题，他居然也给填对了。余正夏震惊了。喜欢上一个女生，居然能爆发这么强烈的愿望。倘若他能早点儿爆发出来，金妍尔想必早就对他另眼相看了。想到这儿，余正夏不禁从卷子堆中稍稍抬起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金妍尔。她批卷批得一脸认真，手握裴老师给她的红笔，流畅地在一张张卷上打勾画叉。她要是拿到了臧晓宇的小卷，肯定会气得牙痒痒的。
过了一会儿。
“都批完没？”
余正夏点点头，金妍尔也点点头。
“满分的都有谁？”每次他俩批改完小卷，裴老师都会问上这么一句，“你先说吧，金妍尔。”
金妍尔清清嗓子。裴老师随便在办公桌上找了张白纸，再拿出根中性笔，等着金妍尔开口。金妍尔拿着她那摞卷子，边翻边念：
“钱真洋，鲍可娜，吴巧娜……”
每翻几张卷子，金妍尔就报出一个名字。据余正夏粗略估计，二十班交上来的三十几张卷，有十几张都是全对的。余正夏想，如果二十班那个严厉的班主任在的话，这个数字应该会更高些。果然火箭班中的火箭班。余正夏他们班就惨淡不少，全写对的只有他自己、安佳仁还有危安，这回再加个臧晓宇。
说起来，高一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余正夏还有过要转班的念头。但是，他抬头看了看前方的两匹巨虎，就打消掉了念头。一来，他的数学水平实在太糟。按他几次月考的成绩，他离年级第一百名差了三十分，英语分数不好提，文综分数更不好提，这三十分，自然而然，只能靠他的数学来补。不管是考上清华经管回校做演讲的学姐，还是去年由二模一百零几突变成一百四十零几的师哥，都说数学提高三十分轻轻松松，可这跟余正夏没半点关系。大概他们在讲平行世界里的故事吧。余正夏月考数学卷上的大红数字，永远在五十和六十九间徘徊，于他而言，哪怕是考到七十多分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目标，都难于上青天。八九十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二来，即使老天给他开了光，他也转不出十六班去，因为学校有规定，特长生无论考到年级前多少，都没法转到火箭班去。他问了班主任，问了高一时同社团的雒学姐，问了上届十二班那位文化课年级前三十的学姐，他们都是这么说的。问完了，余正夏自然就不惦记转班的事儿了。他对自己说，火箭班的课业会紧张得很，紧张得他可能没时间画插画甚至准备艺考了，留在十六班，正好。
“……还有我自己。”余正夏溜完了号，金妍尔的汇报也告一段落。
“才十四个啊？”裴老师不怎么相信，“唉，还是我管得不严，换成你们班主任，早全对了。”
裴老师有点无奈又有点舒心地笑了，金妍尔也陪着老师笑。
“七班的呢？”笑完，裴老师又问。
“一个没有。”金妍尔简单回答道。
“余正夏，你批到几个全对的？”裴老师又问另一位课代表。
“八班有俩，一个张子豪，一个王……王倢伃，”余正夏拿出几张被他归到一块的满分卷子，念名字时，他看到“王倢伃”三字，心想，她父母怎么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十六班有安佳仁、危安、我，还有臧晓宇。”
余正夏将八班的满分卷子归到八班卷子堆，将十六班满分卷子归到十六班卷子堆。与此同时，金妍尔努力克制着，不让她的厌恶从毫无表情的脸上泄露出来。
“臧晓宇最近表现不错啊，”十六班默写满分名单又增添了一位新成员，裴老师喜笑颜开，“也不知掉能不能一直保持下去。”
“保持不下去了。”余正夏和金妍尔同时在心里答道。
余正夏回到教室，看见臧晓宇满脸懊丧。这份懊丧维持了很久。接连好几个课间，臧晓宇都没跟余正夏他们几个说话，要么发呆，要么睡觉，要么对着手机屏幕出神。这种时候，余正夏不敢问臧晓宇怎么了，不止余正夏，谁都不敢问。他们谁都没见过臧晓宇这个样子，这也意味着，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在臧晓宇生闷气的时候凑上前去安慰他，会不会真的被他一顿揍。当然了，他们谁都不敢以身试法，武力值对比太过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