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村子也不知灾情如何——
当然最关键的是，我们书院上月采购的粮食还在苏杭一带，可我们眼下的存粮，已经不足七日——
而更要紧的是，还不知会不会再有较大的地震，我们这里的房子结构已经开始松动，别说同样的地震，或是更大的地震，就是比昨儿晚上再大些的，都很可能会顷刻间全部坍塌
——我们必须趁着山路变得更加难行前，下山，否则就只能困死山头了。”
墨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但说下山就下山，这书院都成了这模样，山路是何模样，是不是有断层，又或者有随时会坍塌的山石，这都是需要考虑进去的各种状况，北堂傲拧眉，肖腾也是一筹莫展，关于地震，他们肖家行商几十年，没有什么是没听说过的——
总之，一句话，遇上特别大的地震，就是十户常难存一户，尸横遍野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瘟疫横行，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是骗人的。肖腾只知道大难不死必有补刀！沙场如此，大灾大难后更是如此。
不过……
肖腾和北堂傲都赞成尉迟瑾那句越早下山越好的话，困在这山头，就如同困守死城，很容易孤立无援。
“那不知……山长如何安排呢？”
北堂傲打破大家的沉默，直接开口，若非不是金蟾在这里，他立马反客为主，令尉迟瑾拿出白鹭山这一带的地图来亲自指挥了。
“这个嘛……”尉迟瑾纸上谈兵不错，真要她行兵布阵，说出具体如何……她还不如北堂傲。
“您认为当如何疏散这一书院的人，更妥当呢？”尉迟瑾第一次在墨儿面前露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惊得墨儿瞪大眼睛斜视，在她看来……也就是个居家男人的柳金蟾之夫。
“……呃呃呃……山长您说，学生……学生这位……亲戚不懂这些，刚……那话只是急了！”柳金蟾哪知北堂傲的本事，一听德高望重的山长居然要请教自己相公，虽然她也知道她相公可能有些不凡，但……
白鹭山长可是大周皇室的御用“军师”啊，班门弄斧也就罢了，关公面前还敢耍大刀么？
柳金蟾说着，忙暗暗地拽着北堂傲往后退，拉扯间吧，忽觉陈先红刚还皱紧了眉头的小眼睛，忽然就别样地冲着她眨了一眨，接着又眨了眨，柳金蟾此刻就有抽自己的冲动——她怎么就没看见陈先红也跟着来了呢？
墨儿也不太懂大家一筹莫展的东西是什么，但陈姐姐看柳金蟾的眼神，她可是心领神会的紧，两大眼，在如此迫在眉睫的关口，她居然还依旧沉浸在陈先红想娶柳姐姐相公的烦恼中。
所以那头姥姥和娘她们在说什么，墨儿的小脑袋里装满了各种怎么说服陈先红放弃这个念头的愁思烦绪。
肖腾可没空这当儿理墨儿的心不在焉，他的关注点，唯有尉迟瑾那后面说什么想让他们去赊粮，来日，就是白鹭书院还不上，她尉迟瑾也定如数补上的话，心里不禁冷哼：
补……我娘还能让您老补一文钱么？明摆就是明赊暗抢，逼人暗捐，又是官场那套嘛！
想他肖家，也不知为这些嘴上斯斯文文，但白拿起他家肖家血汗钱，一个比一个手狠的官员白添了多少钱——
今天铺路，明天架桥，赶明儿又有哪儿受了灾，再或者她家七大姑八大姨添了娃娃，去了老人；活着的今儿小的过生，明老得过寿，就连外面讨了个小相公……也全她爹的是明里暗里问着她们这些商贾之家伸手掏钱，给少了，还一个个吹鼻子瞪眼，下一刻就给你家数不尽的小鞋子穿！
肖腾最恨这种事，要知这每笔看似本小利大的生意后面，是多少行脚商人翻山越岭，途径了多少荒无人烟，野兽出没之地用命换来的！
几两钱的玩意如何到了这里就成了几百几千甚至上万的奢侈品，除了物稀，还有这些看似稀罕昂贵的东西后面，铺垫了一路上倒下的人的血——
每年镖局要招多少镖师？为何年年招？那是因为招多少，就意味着去了多少没能回来。
每年行商路上多少行脚商人去了，回不来？又有多少人出一次门，就是一去经年，屋里的男人第一见面还是豆蔻少年，待她回来，便已经成了昨日黄花？就连青楼的男人都恨作商人夫！
肖腾抿唇，他可不接这话，只本分地守在婆婆孙梅身后，好在婆婆孙梅的性子，肖腾是知道的：
婆婆爱面子，是绝对不会向他娘开口要一文钱的物事的人……也因为，他娘打心底最敬重的官员独有孙梅一人，即使豪门北堂家，于她肖家而言，也无非就是幕后出钱撑腰的老大而已。
论理这钱这物，别说大灾面前人人都该拿，就是无灾，肖腾儿时也常随他娘常年布施，捐资修桥修路，娘说有舍才有得，大舍才有大得——
钱财就是水，进进出出，才是活水，要想源源不断地来钱，就得滔滔不绝地把钱花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去，这样天才会放心地把更多的钱财放进她们手里，让钱财流向更需要地方。
谁也留不住钱，存死钱就是贮死水……你对人吝啬，天也会对你吝啬，贪小便宜者终会吃大亏……
大道理，肖腾都懂，但……怎么花自己挣得钱，肖腾还是更喜欢由自己来安排：主动花，花得是开心是豪气；被迫花，花得是憋屈是懊恼是反感！
这些话，肖腾不能说，也不敢说，眼下婆婆当前，他自然也不用被迫来应承，所以……他装傻，佯装看墨儿和她那智障同窗眉来眼去，也露出一副“眼里心里独有墨儿”的痴男子状来。
北堂傲更是个机灵人，尉迟瑾一说让他们一起去苏杭筹粮，他就知道这尉迟瑾后面打得什么算盘了，应承不应承，他可不是孙家的女婿肖腾，不敢驳尉迟瑾的话……但眼下这情况，金蟾又在这书院读书，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差这几个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