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他，他还是个只能见鬼的神棍来着。
那日雪野中，他将崔珏按回去的时候，是算出了崔珏的命数？
算出他是崔珏来人间历劫还敢这般，不怕死？
只是他没了道具看不见鬼，所以算漏了红衣，她可是个记仇的。
不过
崔珏找他们是做什么呢？
崔珏认真的听着老板讲完，眼神认真而专注，仿佛是在听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不舍得错过一字一句。
被他以这样的眼神瞧着，店老板则是越发兴奋，巴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崔珏。崔珏自然是没有拒绝，他认真地听完了，直到老板要忙着招呼别人才算作罢。
崔珏走出那个早餐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路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已经将路上的积雪都踩碎了，湿哒哒的，失了白净。
红衣从来都是个接地气的鬼，她与这世间万物依旧保留着最原始，最亲密的联系。
所以她那身崭新的红裙便黏糊糊，皱巴巴地贴在了地上。
她脸色不太好看，在旁的小鬼看来，就是阴沉沉地，布满杀气。
崔珏沿着村中笔直的一条路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的时候拐进了一片民居。
一条小黄狗在路的尽头狂吠，一个清丽的身影便从背后拉住了它，确切的说应该是抱住了。
“大黄，怎么啦？”
崔珏站住了脚步，就在这边看着巷口尽头的丫头，巷口处的光亮正好照亮了她，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明明才遇见而已，他仿佛找她很久了。
红衣站在崔珏身侧，自然看见了崔珏的眼神。
带着期许与兴奋，整双眼睛似乎都在发光。
姻缘神可真是闲的，回天上之后先把他儿子姻缘牵了？
亏她还百般撮合他与孟婆，这过河拆桥可真是用的一套一套的。
红衣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期，梗在喉间，叫她一口气吐不出来，心头郁结。
她脚步似生了根，看着崔珏一步一步向着巷子的尽头走去，忍不住抬手抓住了崔珏的衣袖。
阴阳相隔，她又哪里拉得住一个凡人。
看着崔珏一步步远离她，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崔珏吻她的画面来。
这根红线既然牵在了她小雨神的头上，哪里还由得姻缘擅自改动？就算是再世为人，也不行。
红衣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判官笔一抛，手中便捏住了一片细弱的雪花。
封印了仙术又如何？她与风霜雨雪同根同源，她想操纵，根本用不到那点仙术。
只要她开口，每一片雪花都为她所用。
于是才停了不久的雪又开始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那端，乌衣招了招手：“天明，雪那么大，先进屋躲躲吧？”
红衣黑着脸。
是谁说过，用风雪阻挡一个人的脚步是十分愚蠢的行为？
崔珏伸手挡住雪，急匆匆地跑向屋檐下。
终于看清了那丫头的正脸之后，心头的悸动忽然像是被一盆水浇灭了。
“你的披风。”
走到檐下，崔珏将披风取出来，递给了乌衣。
“哎呀，难为你还来还我！”
她摸了摸大黄的头，让它自己玩儿去了，便接过披风裹上，单手开了门。
小少年跟在她身后，低着头，耳根子有些泛红。
红衣站在一旁，脸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呵，这人投生一世，竟然还会脸红了。
她作势掐了掐崔觉得脖子，
“看把你能的，等你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乌衣，你师父在吗？”
他声音不大，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清晰无比。
“师父出门算命去了，你且坐着稍等一会儿，我替你热一壶茶。”
“多谢。”
崔珏捧着手中的热茶，看着满天飞雪，长长地吁了口气。
乌衣几步走出门。
落白正猫着腰躲在院外的小缝中，见乌衣走出门，赶紧向她招了招手。
“徒弟，走了没？”
乌衣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拍了拍他身上的积雪：
“师父，你既然算到他回来，躲了又有什么用？”
落白将她扯进小小的空间，往外面偷偷瞟了眼。
“那是因为为师算到了别的！方才的茶给他喝了没？”
乌衣不解，还是点了点头，不知道她家师父在人家茶里添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还记得当年那个倒霉催的崔小将军吗？”
乌衣顿了下，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些同情之色来。
“剜心自尽那位？他不是都死了十几年了？”
落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戳了戳她的脑门。
“不会吧…？”
到底是跟着这神棍师父那么多年，乌衣终于是意会了自己师父究竟算到了什么，瞬间有些紧张。
“你是说，她也来了？”
落白看着乌衣头上渐渐积起来的雪，伸手替她掸落了。
“不知道，反正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二人在这边偷偷摸摸合计的时候，屋中的崔珏坐得端正，等待着。
杯中的茶已经饮尽。
他眼前有些模糊，拧着眉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被子。
他们给他下药？
他身无长物，图什么？
崔珏心中有些茫然，不过还是揉了揉额角，镇定了心神。
五岁起，就跟在长姐身后，穿梭在墓地之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眼前的景致忽然变成了多重影像，他扶住了一旁的桌子，强忍住涌上来的不适。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样不舒适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
等那股眩晕的感觉过去，他再睁眼，眼前的景致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不远处的门口，有一截红色的衣角。
他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想到了面店中老板岁岁念念的话语，
“长姐？”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门口的衣角晃动了一下，消失了。
崔珏几步走上前，却又担心惊扰了她，特意放满了步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见外面有清脆的女声道：
“再叫我看见你们跟着他，我就把你们都捆了给孟婆炖炖汤！”
她声音是微微上扬的，带着点骨子里的骄傲与傲慢，必然不是长姐。
长姐为了生计，带他盗墓多年，人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模样，气都不敢吭一声。
那门口这只嚣张跋扈的女鬼是谁？
发现不是自己信任的长姐之后，崔珏只是站在门口，脚步不曾踏出半步，也不说半个字，仿佛只是为了来门口看一眼，主人怎么还未回来一般。
红衣自然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可她也知道，崔珏不过一个普通凡人，看不见她。
她此时正在拿路过的小鬼出气，将鬼都赶跑之后，她抱胸转过身。
便看见小小个子的崔珏抱着杯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愉悦的神色，
她蹲下身，在崔珏鼻子上点了点，又忍不住捏了捏他冰凉的脸颊。
崔珏捏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红衣以为是冷到他了，修长柔软的手包裹住他的。
“小没良心的，姑奶奶为了你操心操肺，你却在肖想人家小姑娘，冻不死你！”
她这么说着，手上的魂力却是不停，将崔珏的手都焐热之后，才放开。
崔珏快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了，红衣才站起身，往四周探了探，心道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若是她的注意力多一些放在崔珏的脸颊之上，便会瞧见他额前的碎发之下，一双眼睛中布满了细细的裂纹，那些震惊不可置信从那些裂纹中一丝一丝地渗透出来。
表面却是风平浪静，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