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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夜

无数人失眠。

红衣原本打算揪出白敛身子中的老鬼,却艰难地发现,这个老鬼有些实力,恐怕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而且狡猾至极。

那白敛本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红衣有时候甚至无法区分,究竟来人是白敛,还是那个附身的老鬼。

更让这女鬼头痛的,是崔判临走留下的问题。

错?她哪里错了,她差点就抓住元凶了!

红衣越想越觉得,自己何错之有?于是便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再不去想。

花灯夜之后已过去数日。

自花灯夜之后,便再没有少女离奇死亡,那伙人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白敛自那次之后甚少出现。

红衣白天跟着谢大少走遍鹤辅南北,夜晚便跟着小鬼追踪线索,忙的跟条狗似的。

那老鬼究竟要用那十七个少女做什么,红衣心中有一个猜想——以大恶之魂,养大善之魄。

换句话说,就是续命。

红衣日夜打探,从众鬼之中,得到了不少线索。

其中有一条,便是:

白薇得的是不治之症。

想到那日白敛所说的小小风寒,红衣便更加笃定内心的想法。

世人皆知,人死不得复生。

可偏偏有些人,剑走偏锋,就喜欢挑战阎君的权威,要从阎君手中抢人。

若红衣还是一只无人管束的恶鬼,自然对于此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偏偏她现在头顶着亮闪闪的鬼差光环,虽然是见习的。

她自然不得袖手旁观。

更何况,自己现在所住之躯,还是这十七个少女之一。

细细算来,自己跟那个老鬼,大概能打个五五开。

红衣心道,既然那老鬼不来,想是怕了自己,或者有所犹豫,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事不宜迟。

外头天光乍亮。

红某人怀中抱着小珏,对着一旁正在练习表情的灵语说道:

“小语,我想去看看白敛。”

灵语今日没施咒,脸上表情有点狰狞,猩红的舌头长长的挂在外面。

她似乎楞了一下,看了眼红衣,将舌头收了收,道:

“大人放着这么好的谢大少不要,想着那个阴沉沉的白黑脸做什么?”

红衣一愣,灵语显然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也是,最近自己行事都是瞒着灵语进行,怕吓到这只短命小鬼,她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只老鬼藏在白敛身子里。

“喵~”

见红衣发呆,怀中的猫不满地喵了一声,红衣连忙给“主子”继续按摩。

既然灵语误会了,也省的她多费口舌解释,于是她也不再多言,抱着猫走到了微风徐徐的窗口。

人间春色正好,风中都有不知名的花香。

红衣却无心欣赏,她最近愁的事情越来越多。

俗话说上身容易,下身难。

她当时贪图一时爽快进了云笙的身子,怎么出来,她还没有研究透。

于是她想到了崔珏,只是崔珏上次来过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再找到他。

红某人大概没有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皮甚厚。

上次与崔珏算是不欢而散,她还是腆着脸,“诚意满满”地书信一封,在手心燃尽。

既然崔判上次能来,那么自己的书信也必然能传到崔珏手中。

红衣坐在窗前静静等候,看着远处天光升起,她知道,他一定回来。

虽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崔珏来的比想象中的快。

红衣心中默念还未到一百,崔珏便在晨光中走来,身上似乎还染着金色的光,在晨曦中,有着不一样的风采,红衣在窗口都看直了,甚至没发现怀中一直撸着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了膝盖。

崔珏走近了,隔着窗户上下打量了一番红衣,道:

“想到错哪儿了?”

崔珏走近了之后,金光闪闪的形象瞬间不见,只留下一道漆黑的阴影。

红衣脸色一变,心道,怎么还记着呢?这都多久了。

她看着一本正经的崔判大人,心想他若是笑一下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于是她索性恬不知耻地说道:

“判官大人不会是在计较当日我贸然入水弄病了自己吧?”

“嗯。”

崔珏看着她,应了一声,虽然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日光的原因,他身上带着点柔光,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原本打算找点乐子然后糊弄过去的红衣呆愣在了原地,原本是胆大包天想调戏一番判官大人,谁知竟然是歪打正着,他果真是这般想的。

崔珏居然一直计较的是她弄坏了自己的身子,生了病?

原本还有些感动的红衣,忽然想到自己那晚,是被狠狠地丢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的。

一时不知道崔判是不是识破了她的居心,故意这么说。

可不管如何,既然他应下了,那么红衣当然是要顺杆爬。

她换上一副及其悲切的模样

“我也不想,但是身在人间,身不由己,这可以算工伤吗?”

“哦?”

崔珏看着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点笑意,搭在窗台上的手指轻扣,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红衣,唇角微微勾起,似是淡笑一声,

“算。”

对于他的毒舌,这几百年早就习惯了,红衣当然是百毒不侵,但是这崔珏一旦和煦起来,似乎比毒舌更吓人。

若不是崔珏身上独有的气场,红衣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鬼上身了,从头到尾都写着不正常。

“此行,已过半月。”

红衣方才感叹崔珏大人的体恤与温暖,他便来了一句。

这半月,红衣是矜矜业业,累如老狗,白天黑夜地找线索,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判官竟然计较她时间之久?

“判官大人,你们也忒不讲理!我红某人任劳任怨,我都还没说什么!”

死皮赖脸强撑的某人。

崔珏眼神扫过红衣,喝了一口红衣端上来的茶,

“无能。”

红衣听到这个词儿就想炸毛,生生忍住,但是看着正在悠闲地喝着茶奚落自己的某鬼,忽然觉得实在忍无可忍,便朗声道

“那依判官大人所言,我还是回去当游魂野鬼罢了,做什么鬼差?”

果然,一听到红衣要罢工,崔珏的态度稍稍有了反转,至少看上去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红衣听到他说:

“鬼差令放在你这着实浪费。”

红衣正要反驳,崔珏忽然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便落在了红衣眉心,带着点冰凉的温度。

他是要窥探自己的过往?

虽然没啥历史,可红衣还是有些心虚地想要后退。

她身子未动,就听见崔珏冷冰冰地讽刺道:

“你的过去我没半分兴趣。”

红衣咬牙,心道还不是窥见了自己的想法?

下一秒,红衣便不再暗自腹诽了,因为从崔珏指尖流出来的,是关于鬼差令的种种使用方法,崔珏像是打开了在她体内的鬼差令匣子一般,那些细小不易发现的使用方式,也一一在她脑海里呈现。

红衣之前自学成才,掌握了不少,但是相比于崔珏教授的,却是还差得远,就比如鬼差令能叫红衣进这身子,当然也有法子出来。

不过叫红衣惊奇的,是另外一些奇怪的东西也跟着崔珏给的记忆涌入了脑海。

一个倩丽的身影,模模糊糊的,似乎穿着蓝白色的衣裙,在云海中翻飞。

还未瞧见真颜,崔珏便一瞬收回了手。

红衣十分自觉的没有问及崔珏的红尘往事。

崔珏收回手,面色不变,没有察觉红衣脸上的一丝狐疑

“勾个魂而已,红衣,那个案子你可以不管。”

“那可不行,我红某人向来说话算话。”

红衣仰起头,对着崔珏挑眉,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崔判闻言,不再多说,转过身,看着外头的日光,天色已经大亮。

红某人脑中消化着这一系列鬼差令的用途,崔珏就在边上,她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崔珏回头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问我?”

红衣反问:

“你愿意多说?”

“不愿。”

崔珏看着她,随口道,冰冻的眼眸中,隐隐藏着笑意,如窗外三月的春风一般。

可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红某人并没有看见。

送走了崔珏之后,红衣便在房中尝试起了鬼差令的种种用途,可怜的灵语便首当其冲的成为了她的试验对象。

对灵语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捆绑束缚等等研究之后,红衣在手中画下了离身咒语,便瞧见自己轻飘飘的离开了这具身子,云笙的身子便软软的倒在了一旁。

“大人早去早回,我歇会儿。”

灵语打着哈欠便要躲回簪子里,红衣拎住她的后领,道:

“我为你准备了个好地方睡觉。”

说着便使力将灵语按进了云笙的身子,云笙的身子震了一下,又恢复到熟睡的样子。

红衣在她身上落了咒,暂且将灵语封在了这具身子中。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遛弯的小珏正巧归来,在屋中转了一圈,跳上了桌子。

红衣用自己的身子逗了逗它,它却毫无知觉一般不为所动。

“小骗子,还装!”

红衣戳了戳它的小脑袋,笑着骂道。

小珏依旧是自顾自地玩耍着,跳到云笙的身体上,找了个姿势睡觉去了。

过久了凡人沉甸甸的日子,忽然又变成没有实体的鬼魂,红衣觉得身上从上到下都写满了轻松二字。

她穿过屋子,伸手去触及晨光。

早先崔珏就站在晨光里。

凡执鬼差令者,皆为官职,无惧日光。

当初早点知道,就根本不需要进到云笙的身子里了,也不会经历这种种破事。

也不用畏惧这点点日光。

阳光穿透她身着红装的身子,洒在她伤痕累累的脸庞之上,她伸展着双手闭上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嘴角弯弯。

崔珏坐在屋檐之上,身上沾着些寒露,他凝眸看着院子里自得其乐的红衣,目光一瞬也没有移开。

他抬头望天,疲惫的脸颊上难得的陇上一丝笑意。

红衣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忽然抬头。

环视了一圈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她伸了个懒腰,便大摇大摆的出门去。

老鬼,准备接招!

红衣晃悠着去了白府。

白府院落中静悄悄的。

红衣站在白敛的房间门前,思索着若是现在进去会不会瞧见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虽然自己是一只鬼,但也是一只有礼貌的鬼。

她这么想着,便在白敛院落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石凳一旁是一副未下完的棋,白子大占优势,黑子都被逼到了一角,红衣虽然不懂棋,但是看这个样子似乎黑子必败了。

她百无聊赖地将棋局都打乱,靠在棋盘上打盹。

红某人为了起到震慑性的效果,脸幻术都没有用,大咧咧地露着满身渗人的伤疤,便来了。

若是真的打起来,就露出这一身伤,似乎在叫嚣:看见没,我红某人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是她最初的样子,真不知道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死相极其可怖,身上箭伤遍布,万箭穿心之相,大概是将人得罪狠了,下手这么重,够她死好几次了。

没想起来就算了,若是以后想起来是谁,必然是要千百倍的还回去……

红衣的回忆被吱呀一声的开门声惊醒,她抬起头,便看见白敛站在房门口,看着自己的方向,目光明显震了一下,又强行归于平静。

只此一眼,红衣便知晓出来的,是人是鬼。

可惜了,不是老鬼,红衣心道。

可她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不如就上去吓一吓这个阴沉沉的小子。

毕竟白敛是能见鬼的,虽然他大概习惯了装傻。

红衣想到他当初见到水鬼的时候,那副震惊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居然做到了如此冷静,这些日子,他长进不少啊?

她两步并一步的跃至他身边,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红衣认真的看着他眸中的神色,这么近的距离,还能坚持?

她忽然靠近,紧紧地看着他的脸,用力地做了个表情——吐出了自己的舌头...

白敛的眸子总是一片漆黑,像一个深邃的旋涡,让人觉得危机重重。

可此时那双眸子里却是清澈的笑意,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白敛忽然伸出双手,红衣后跳一步,下意识的躲开了。

却见他只是去拢日光,阳光落在他干净的手掌上,像是被他握住了。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是啊,本差亲自前来,不请我喝杯茶吗?”

红衣没好气的接到,白敛并不理会他,已经大步走出门去。

红某人冷哼一声,快步跟上。

一路上下人都十分随意的样子,遇见白敛也只是普通的打招呼。

红衣起气不到白敛,便拿下人出气,她对着其中一个下人做了个鬼脸。

看得见的人都能无视她,更何况是些看不见的普通人?

白敛在用餐的时候,红衣便驾着腿坐在一旁,被人无视的感觉不是很好。

她便坏心眼的举起一旁的杯子,扔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挑着眉看着白敛,用眼神挑衅。

白敛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要经过多少次惊吓,才能不惧鬼神?

红衣原本不打算与白敛正面交锋的,可一想到这是白敛,而不是那不要脸的老鬼,便有些神使鬼差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这小子见到自己,居然不害怕?

一旁服侍的下人连忙走过来收拾,红衣支着手观察着白敛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有些得意,这下总该忍不住教训自己了吧?

红衣坏心眼地想着。

白敛悠然自得地用晚餐,面带微笑的出了门,红衣深觉挫败,还是快步跟上。

他脚步很快,走到一个小巷前。

小巷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算命摊子,冷冷清清的没有多少人。

红衣不曾见过,心道,这白敛嘴上说着不信邪,倒是信这些东西。

白敛并未进来,而是靠在小巷口的墙壁上,低着头,不再看红衣。

她走近摊子,直觉白敛就是带她来这里。

虽然是算命的小毯子,但是上面琳琅的摆着好些物件。

都是一些十分具有古韵的小物,红衣的目光停留在一面铜镜上,镜子上是触手可及的花纹,仔细一瞧竟是四季变换。

刻尽风霜雨雪,倒是面有意思的镜子。

红衣靠近,镜子里朦朦胧胧的不见人影,一只修长的手却挡在了镜子上。

忽然被打断的红某人不满地抬头,瞧见道长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红衣被盯得有些发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施咒恢复了不吓人的模样。

“姑娘,这镜子可照不得。”

红衣抱胸,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之人,

“你该知道本差的身份。”

他点点头:

“鬼差大人亲临,所为何事?”

红衣看像不远处站着的白敛,他也转头,正看着这边,应该是在看自己。

眼前之人继续说道:

“这位小兄弟最近总是秽物缠身,每次都来求我,现在是越发自觉了,怕是将您当成难缠的小鬼了呢。”

“为何不能照?”

红衣盯着那面镜子,答非所问地说道。

“此镜子不过是件俗物,您早已超脱六界外,又何必在意过往。”

“也就是说这镜子能窥探过去?”

红衣捡重问道,那人脸上有些微妙的变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鬼差大人,小本生意,我哪有那种本事。”

看了看他有些破旧的摊子,红衣心中略带怀疑,却没再追问。

对于自己的过去,向来都是过眼云烟,即便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告诉他,只要他安分守己,我便不会再跟着他。”

红衣说罢便消失在了原地。

道长将镜子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今日刚开摊还未曾来得及打点,差点就将老本丢了。

他喊来在一旁等着的白敛:

“祖宗,你怎么招惹上鬼差了!”

白敛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便扔在了他摊子上:

“她走了?”

“这么客气作甚,我是为了你这点钱吗?!”

道士说着,将金子装进怀里,

“今天之后我就不再算卦了,今日来的鬼差来头不小,给你瞧瞧。”

他从怀中取出方才偷偷藏进去的镜子,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便放到了白敛身前,白敛原本兴趣缺缺,在看到镜子中的画面时,眼神瞬间变得深邃。

他有些粗暴的取过镜子,指尖有些几不可闻的颤抖。

自打上次不慎瞧见自己的过往之后,这是他第二次瞧这面镜子,心中的波澜完全不亚于第一次。

是她。

白敛看着空荡荡的巷口,早上还一直死缠烂打的女鬼没了踪影。

他觉得惋惜,又觉得,这样挺好的。

身子里那股暴戾之气又开始涌上来。

他知道,那个人,想要占据他的身体。

最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尤其是见到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