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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地下,奈何之滨,有一只喜着红衣的女鬼。

地府的常驻居民都知道,她当年大罪入狱,阎君判她属十八层地狱。

刑罚足足五百年。

她生生受了十八层地狱每一层的炼狱惩罚。

据说她在受罚之时,就算是鞭子抽打在她的灵魂之上,她也没有吭一声,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更叫鬼匪夷所思的是,她经历了那么多道惩罚之后,心智没有崩坏,甚至对地府没有一丝恨意,只在孟婆处求了一碗孟婆汤。

饮下之后,她茫茫然然的在奈河边站了三百年。

她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更别说那段她只字不提的过往。

于是所有鬼,便都叫她红衣。

这三百年的沉默,换来的便是鬼界的种种传闻。

闻说她罪大恶极,为人之时,坏事做尽,才落得这样的结局。

临死都没人祭拜,这么多年,从未见她有过香火。

于是,就连地狱之中的恶鬼,都不愿意与她打交道。

毕竟,她罪孽深重到已经要入十八层地狱了。

所有鬼扪心自问之后,都觉得自己再可恶也不至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只鬼生前得有多作恶多端啊,于是他们趾高气昂,不屑于与这只恶鬼打交道。

倒是判官,孟婆之类的官职人员会上前与她搭话,态度在其他鬼看来还颇为亲切。

而她对于此事却一无所知。

若是她知道自己不善交际的后果,便是被以讹传讹的妖魔化成了地府第一恶鬼,她说不定还要嘚瑟上几日,毕竟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一只无所事事的女鬼罢了。

当然她也不是白站着,有时候遇到符合眼缘的,也会搭上几句。

看着来往的小鬼们猴急的投胎的样子,也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

有时候时隔半个月那些个方才投胎的小鬼便会浑身是伤的回来,样子实在可怜。

听孟婆说,地下一天,人间便是一年,那些命苦的,活不了多久。

这之中有一些便与红衣结下了不解之缘,比如眼前这个胸口插着箭的少年,掐指一算,距离上次去投胎不足一月,不过即便如此,回来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看红衣的眼神甚至还带着些同情的味道:

“咦?你还没去投胎?”

“人间一遭看上去很快活啊?”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随即相视一笑。

红衣指了指少年胸前的箭,笑道:

“这不每次看你回来如此惨烈,不敢去么。”

那人听了红衣的玩笑也不恼,倒是颇为自豪的拍拍胸脯道:

“你懂啥?我这是为国捐躯!不说了,我赶下一趟。”

目送他远去,红衣眼眸中有着隐隐的光芒,带着星星点点的笑。

别的不说,那小子每一世都早死,可每次来的地府的时候,都如归家一般脸上带笑,这样的亲切,让她很欢喜。

她不用投胎,倒不是她刻意拒绝这件事。

按照孟婆的话来说,红衣是捡了狗屎运了,安安稳稳的奈河,偏偏在红衣投胎的日子涨水,三座奈何桥尽数被淹没,硬生生的是挡了红衣投生的路。

而那些正在桥上的鬼魂们也随着奈何桥化为了泡影。

阎君整整花了一百年才将奈何桥重新建立起来。

当然这九重地下发生的一切都不为人知,地上的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人儿早就魂都不剩了。

红衣当年饮下孟婆汤之后,本该去投生的。

偏偏那日崔珏破天荒地差了她去引魂,让她躲过一劫。

孟婆在说这事儿的时候痛心疾首,当初怎么就将红衣这个祸害留在地府了呢?就该让她去来来回回,简单,省事儿!

红衣倒是无所谓自己如何,她觉得这样当个无业游鬼也不错。

不过地府的各位似乎都不想让她安生,总是有事没事给她一些活干,其中找她最频繁的,就数判官。

这不,那铁面崔判正一脸的公正无私冷漠无情不讲道理地向她走过来,只是一个眼神,周围的小鬼尽数退散,有几个路过的鬼差都畏畏缩缩的后退了几步。

崔判着实拥有一副好皮囊,可是这俊俏的皮囊在他身上有些浪费。

因为他从来没有多余的表情,用红衣的话来说,崔判大概是个画皮鬼,这张脸一定是他给自己画的!平日里总是穿的黑漆漆的,身上没有半分人情味儿。

红衣也顺势退后一步躲在了一旁的孟婆的身后,眼神却是越过孟婆直勾勾地落在崔珏身上。

孟婆啐了一声,用手中的长瓢轻拍她的脑袋,道:“又是你这小鬼,大白天的不干活躲在老身身后偷懒!”

冤枉啊,红衣抬头望天,鬼气森森,乌云密布,这九重地下哪有白天可言!

诚然红衣是不会辩解的,毕竟孟婆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说上你三天三夜不带喘气的,因为鬼是不用喘气的。

不过每次红衣这么打趣孟婆,她总是插着腰,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

“鬼?老娘是神祗知道吗?别以为呆在这地府的就都是鬼,神仙也可以来度鬼知道吗?”

别的红衣不清楚,神仙才不会来这种阴森森的地下呢!

在她印象中,神仙就该是那不染世俗,风轻云淡的样子。

不过红衣对于神仙的印象也是从路边的小鬼那里道听途说来的,她脑中实在空空如也,也怪孟婆的汤威力太过强大且无解。

这厢红衣正盯着孟婆愣神,便看见一双漆黑的官靴映入眼帘。

她连忙鞠了个躬,笑道:“哟,这是哪里的阴风把您老吹来了?”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红衣忍不住抬头,偷偷瞧他,却撞上崔珏漆黑的眼,他眼中不带任何感情,唇角的弧度都是千年不变,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红衣垂下眼,不敢看他。

崔珏总是这幅样子,除了初见时莫名热切的唤了她一声,至今都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当初他唤她什么来着?

好像是小鸡?哪有人会叫这种名字,肯定是听错了。

红衣深思一番,脑中空空,不觉有些懊恼。

崔珏似乎没有发现她片刻的呆滞,翻开手中的生死薄,冰冷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来:“你很闲?”

红衣闻言,心中不平,我又不是鬼差?你为何总是指使我去做鬼差做的事儿,明明白白的鬼差不用,用我一个孤魂野鬼做什么?我闲一点才正常好吧!

不过红衣也只敢在内心质问,脸上却还是十分给面子的陪着笑,顺势悄悄用胳膊肘顶了下孟婆,指望着孟婆能说上两句帮自己正名,要知道偶尔找孟婆念叨的时候,孟婆可没少帮腔!

孟婆却是十分不上道的躲开红衣,脚步飞快,嗖的一下飘出去好远,冲着红衣一瞪眼,道:“老身觉得崔判大人说的极是。”

失去了最后的盟友,红衣咬着牙恨恨,横竖都要去引魂,还是欢欢喜喜的接了,崔珏还能满意一下。

她抬起头,极不情愿的扬起一抹自以为十分优雅的微笑,说道

:“小的这就去引魂!”

她满心以为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谄媚极了,却不知道这个原本可以算作讨好的表情在她那张狰狞的脸上实在恐怖。

他狭长的凤眼扫过红衣,眼中依旧那冷漠的神色,就像被冰雪冻了千年一般,红衣自诩在地府呆了几百年,从未见过这位大爷眼中有所动容,除了初见时的热切,之后便一直是这般不冷不热的。

此时自己态度殷勤一些,也没见这位大爷有开心多少,于是她索性又将那憋出来的笑收了回去。

红衣不知,在这地府之中能与崔珏这样说上话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