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曦开着汽车回到了家里。细烟正翘首以待，盼着春曦能早些回来呢。外面的局势实在是太乱了。日本兵已经攻占了这里，闹得人心惶惶的。春曦出门以前，细烟对他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这会儿，她眼瞅着春曦进了家门，心里终于觉得踏实了。
春曦笑道：“外面的房子都已经租完了。我去了一趟家里，把我们的遭遇告诉了妈。妈说了，她答应我们搬到公馆里去住了。”说完，便十分兴奋的看着细烟。
细烟道：“我猜，你肯定跟你妈废了半天的口舌吧。她岂能轻易的答应我们搬到家里去住呢？”
春曦微微的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刚开始跟妈说了以后，妈还不答应呢。她说，她和你毕竟已经签过文契了。所以，她必须要遵守当初的承诺，不能答应你搬进我们的公馆里。”
细烟冷笑道：“你妈真是个认死理的人。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要讲究什么原则。简直是老糊涂了！后来呢？她为什么又答应了呢？肯定是你说了好半天的好话，才让她回心转意的？还是有别的什么缘由呢？”
春曦道：“后来，我跟妈讲了半天的道理，把厉害关系跟她说清楚了！我说，日本鬼子已经打进来了。法租界已经很不安全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炮弹就落下来了！另外，我到处租房子，都没有找到空闲的房子。没办法，我们只好搬回去住了！”
细烟道：“你妈肯定说，等法租界安全以后，你们就紧赶着搬出去吧。”
春曦笑道：“我们不要管妈说什么了。我们只要没事就好。妈催着我回来了，让我立即收拾东西。我们晚上就搬过去吧。这所房子就空着吧。几个老妈子打发回家。”
细烟道：“你妈安排我们住在什么地方呢？”
春曦道：“妈说了，让我们住在一楼的套房里。那所套房很宽敞，有三间屋子呢。而且，光线也很充足。我们两个人肯定会住的舒服的！”
细烟道：“既然你妈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就搬进去吧。”顿了顿，叹息道：“我想，我们搬进去以后，肯定会遇到不少麻烦的。你妈的脾气那么的刚硬，肯定会对我百般挑剔的。另外，姚长安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我们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肯定会产生不少摩擦的。只可惜，我们没有早点儿想办法，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春曦道：“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已经离不开上海了。如今，我们只能委曲求全的住在家里吧。我和你都小心一点儿，尽量在妈的跟前少说话。遇到什么事情，我们忍一忍。等法租界安全了，我们再搬回来。这不过是几天的功夫而已。我们先不要觉得太悲观了！”
细烟撅着嘴，伸了个懒腰，道：“那我只能听你的了。我现在就和老妈子上楼收拾东西。”说完，便懒洋洋的上楼了。三个老妈子也跟着细烟上楼了。
春曦坐在了沙发上，长舒一口气。他总算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刚才，他去外面找房子的时候，心里简直焦灼至极。这会儿，他端起咖啡杯，抿着里面香气四溢的咖啡。
过了半个钟头，外面突然传来了枪炮声。开始的时候，声音只是偶尔传来。可过了一会儿，那枪炮声变得越来越密集了。春曦不由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一路飞奔到了楼上，冲进了卧室的房门。细烟吓得大喊道：“怎么了？外面怎么开始打枪放炮了呢？会不会是日本鬼子攻进来了呢？”
春曦喊道：“肯定是。你听，飞机的声音传来了！”说完，便跑到了窗户跟前，一把推开了木窗户。细烟也跟着冲了过来。俩人看到天空上飞来了密密麻麻的飞机。那一阵阵的轰隆声简直骇人心弦。
三个老妈子吓得喊道：“飞机要扔炸弹啦！”喊完，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春曦拉着细烟，也准备往卧室外面跑。可是，那些飞机已经来到近前。“轰隆隆”一声巨响，玻璃窗户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细烟吓得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春曦用身体挡住了细烟，喊道：“我们快点儿下去吧。”说完，便拉起细烟的手，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跑去了。
细烟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我们的行李还没拿呢。”说完，又跑到了卧室里，从里面拎出来一只棕色的大皮箱。
春曦也跟着冲了回去，帮着细烟拎着那只大皮箱。他喊道：“你快往楼下跑！”
细烟刚走了几步，又听到了一声剧烈的“轰隆隆”声。整个楼房都开始抖动了起来。细烟吓得蹲下身，抱住了楼梯的棕漆短柱子。紧跟着，又是一阵剧烈的“轰隆隆”声！整个楼宇再次发出了颤抖声。屋顶的灰尘纷纷的下落，迷了细烟和春曦的眼睛。
楼下，三个老妈子吓得哭叫了起来。细烟跟着哭道：“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
春曦道：“我们下楼，躲在角落里！这里很危险！”说完，便挣扎着站起身，一手拉着细烟的胳膊，一手拉着那只硕大的皮箱，跌跌撞撞的朝着楼梯下面跑去了。
来到楼梯半腰的时候，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了。这一次，炸弹爆炸的波把玻璃震碎了，发出了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春曦弯下腰，紧紧的护着细烟。细烟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哭喊了起来。等到那阵爆炸声过去了，春曦直起身，继续拉着细烟和行李箱往楼下跑着。
俩人好不容易跑到了楼下。三个老妈子正躲在沙发的后面，吓得浑身哆嗦着。春曦和细烟跑到了角落里，蹲在了墙根底下。天上的飞机照旧盘旋着，轰鸣着，不停的往下丢着炸弹。那一声声剧烈的声响骇人心魂。春曦紧紧的握着细烟的手，喊道：“别抬头！”
细烟哭道：“我们还能不能躲过去了呢！”说完，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春曦喊道：“我们一定能躲过去的。”
屋顶抖落的灰尘迷了细烟的眼睛。细烟看不清了。春曦一把把细烟搂在了怀里，喊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天空上，“轰隆隆”的巨响声震撼着耳膜。飞机鸣叫的声音照旧在头顶上盘旋。旁边的公馆里也传来了哭喊声。春曦的心里其实是充满了惧怕的。在这样的时刻，他真的是胆战心惊了。他和细烟都实在无法预料，下一秒钟到底会发生什么？也许，下一秒钟就能让俩人生死相隔！
原本安逸平稳的日子终究被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战争让人生的地平线缩短了。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对生的渴慕。谁能够煎熬过去，谁就是人生的胜利者！
春曦紧咬着牙关，拼命的缩着身体。细烟被春曦紧紧的压在了地板上，她的脸贴着地面，简直都要喘不动气了！春曦喊道：“你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飞机马上就过去了！”
细烟的泪水早已经打湿了木地板。她觉得，每一秒钟都过的极其的漫长。刚过了不到一分钟，她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声“轰隆隆”的声响传来了。紧接着，旁侧的墙壁发出了一声闷响。春曦和细烟吓得惨叫了几声。碎裂的墙壁，抖落的粉尘，模糊了春曦和细烟的双眼。俩人简直都已经被逼到了绝望的边缘。过了一会儿，细烟渐渐的睁开了眼睛。耳边，飞机的轰鸣声已经渐渐的消逝了。
春曦也跟着抬起头。他的头发上和身上沾满了灰尘。细烟哭喊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春曦捧住了细烟的那张灰扑扑的脸，哭道：“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谢天谢地，我们都没事！我们都没事！”说完，便一把把细烟搂在了怀里。
细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春曦的怀里哭的肝肠寸断。那三个老妈子都起身了。她们走到了春曦和细烟的跟前，劝道：“先生，太太，飞机已经过去了。我们快走吧！”
春曦和细烟回过神。俩人踉踉跄跄的站起身。细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被春曦一把扶住了。春曦喊道：“你怎么了？”
细烟挣扎着道：“没什么！我们快走吧！这里太可怕了！”
春曦拎上了那只大皮箱，搀扶着细烟，踉踉跄跄的冲出了公馆。那三个老妈子紧紧的跟在后面，不停的啜泣着。春曦把细烟扶到了汽车里。他把那只大皮箱塞进了后箱里。他随即钻进了汽车，立即发动了汽车。那三个老妈子也钻进了汽车。春曦一脚踩下油门，那辆汽车立即飞奔了出去。
大街上早已经变得混乱不堪了。到处都是烟火。很多无辜的人躺在路边痛苦的喊叫着。伤者实在太多了，难以计数。几个报童的脸都被烟火熏黑了。他们哭哭啼啼的，显得很无助。春曦缓缓的开着汽车。可是，他的心早都已经飞出了法租界。他恨不得能立即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可是，街上的情境实在太混乱了。他根本没有办法把汽车开的快一些。
细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了。她实在害怕，害怕那些飞机会再次掉头飞回来。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喊道：“我们还是下车吧。”
春曦喊道：“不行！外面实在太危险了！我们不能下车。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从这里开出去了！”
细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里不停的祈祷着。那三个老妈子也都眼巴巴的看着窗户外面。
那辆汽车好不容易离开了混乱不堪的法租界。春曦加足马力，朝着曹公馆的方向开去了。细烟的手心里早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她握着身边的一个老妈子的手，紧紧的攥着她的手。
等来到日租界的时候，外面早已经是拥挤不堪了。租界的入口处放着围栏。一群日本兵正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枪，推搡着准备冲进去的人群。
一个身穿军大衣的日本军官正指挥着兵卒们。细烟看到，那人很面熟。她仔细的想了想，记起那军官曾经去大帅府里听过她唱戏。细烟对春曦耳语了几句，随即便下了汽车，奔到了那军官的身前，喊道：“你还记得我吗？在大帅府里，我给你们唱过戏！”
那军官自然认得细烟，急忙笑道：“记得。你是唱青衣的。”
细烟道：“我们家在里面，请让我们进去吧！”
那军官道：“没问题！”说完，便对着那些兵卒们一挥手。兵卒们把人群分开了，让出了一条车道。
细烟立即跑回到了汽车里。春曦发动了汽车，在人群的指点和谩骂声中开到了租界里。
春曦的眼睛已经憋红了。细烟的眼圈也跟着红润了。那三个老妈子嘟囔道：“我们保命要紧，管那些人说什么呢！”
春曦道：“我觉得，我们很没有出息，竟然开口去求日本鬼子。”
细烟道：“实在没办法了。幸亏师父不在上海了，否则，他肯定要被气死的。”说到这里，便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
春曦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汽车开到了曹公馆的门口。曹太太，春霖，长安正站在公馆门口翘首以待。三个人看到了满身灰尘的春曦和细烟，都放心了。春曦和细烟下了汽车。曹太太冲到了春曦的身前，喊道：“你没事吧！没事吧！我都要吓死了！”
春曦红着眼圈，道：“我们差点儿就没命了！刚才，那些炸弹简直要把我们的房子炸塌了！幸亏我们的命大！刚才，我们开着汽车，看着法租界里的惨状，简直吓得要死！”说到这里，便喘息了起来。
曹太太哭道：“都是我不好。刚才，我就不应该让你回去。”
春曦道：“我必须要回去。细烟还在家里呢。我不能丢下细烟不管！”
细烟听到了这话，眼圈再次红润了。春曦情不自禁的把她搂抱在了怀里，和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曹太太，春霖，长安眼瞅着眼前的情境，也跟着红润了眼圈。
曹太太劝道：“好了，你们都没有事情就好。这里是日租界，你们都已经安全了！”
春霖上前安慰春曦，道：“你们都没事了，快进家吧。”
春曦搂着细烟，缓缓的朝着公馆里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