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大帅府的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上，彩旗飘飘，刀光剑影，锣鼓喧天。在细烟的领衔之下，伶人们正演出着《西游记》。台下，懋琦正和几个日本宾客们看得津津有味。当然，懋琦也邀请了上海滩的一些名流显贵作为陪宾。春曦正站在台口，专注的看着矫捷如燕的细烟。
突然间，有人在他的背后咳嗽了一声。春曦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咳嗽声，不由得回转身，竟然看到了打扮的珠光宝气的晓儿。他不由得目瞪口呆。晓儿兀傲的昂着头，眸光里涌出了鄙夷的神情，冷笑道：“这不是曹公馆的二少爷曹春曦吗？”
春曦道：“你明知顾问！你在我们家里做丫头那么多年，不会连我都不认识吧？”
晓儿瞪着春曦，道：“那些年，我在你们曹家受气！如今，我已经是太太了，衣食无忧！”
春曦道：“晓儿，你说话要凭良心！当初，你在我们曹家做事的时候，我们曹家可没有亏待过你！逢年过节，我们都给底下人打赏，当然也少不了你的份！至于后来你被逐了出去，实在是因为你的缘由。这可赖不到我的身上！”
晓儿毕竟是个讲理的人。她听完春曦的话，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认可！你们曹家当初对我是不薄！那晚上的事情，都是翠喜惹起来的！”
春曦道：“这怎么又怪到翠喜的身上了呢？分明是那个老妈子惹得麻烦！再说了，我妈说了你几句，你不吭声就完了，结果，你竟然还敢顶撞我妈！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妈的脾气！我和大哥都不敢顶撞她！你仗着自己在公馆里的老资历，竟敢在我妈的跟前抖威风，你简直太傻了！”
晓儿冷笑道：“你可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没哟管住自己的脾气吗？我实话告诉你吧！那天，我受了翠喜的气！我和她都是丫头，凭什么她就能给你当姨太太？她到底有什么好处，能让太太那么的欣赏她！”说完，眸光里便流露出了委屈。
春曦道：“我其实也不喜欢翠喜。她一厢情愿！”
听到这话，晓儿不由得微微的叹息一声，勾起了往事。当初，她在公馆里的时候，曾经做过姨太太的梦。那时候，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给春霖或者春曦做姨太太。可后来，她发现，她的身边有一个很强大的敌人。她就是翠喜！明里暗里，她和翠喜不知道斗过了多少回合。可是，弄到最后，她竟然被逐出了公馆。谁让太太偏偏看中了翠喜，压根就没有看中她的呢！
如今，她身为懋琦的情人，并且是大上海夜总会大红大紫的歌女。她的地位要比翠喜高的太多了。于她，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她总算尝到了复仇的快感。
春曦道：“如今，你是大上海夜总会的台柱了，并且傍上了陆懋琦。这总比你在公馆里做丫头要强得多吧！翠喜即便成了曹家的姨太太，照旧是个苦命人！”
晓儿的心事被春曦说中了。她不由得笑道：“我就爱听这句话！哼！那蹄子也真傻，竟然一门心思的想着嫁给你！可你的心里只有苏细烟，压根就没有她的位置！她不过是为了一个虚名而活罢了！她真是个可怜人！”
春曦道：“你真是个明白人。”
晓儿抱着胳膊，故意露出了手腕上的那只缅甸玉镯子，看着正在唱戏的细烟，道：“我倒是觉得，你和细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春曦笑道：“谢谢你能这么说！”
晓儿感慨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当初，我在公馆里做事的时候，我就很支持你和苏细烟的事情。这并不是因为和翠喜作对，而是因为，我也曾经习惯过你！所以，我巴不得你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春曦听到这话，简直吓了一大跳。他四处看了看，发觉并没有人在跟前。他低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晓儿意味深长的道：“我曾经很喜欢你，想着给你做姨太太！可我知道，我没有那命！所以，我就盼着你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才这么的关心你！”说完，便蓦然转身，朝着台下走去了。
春曦看着晓儿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千。其实，他一直觉得，晓儿要比翠喜强很多。因为，晓儿的身上更有女人味，并且她更懂得心疼男人，并且还具有一丁点儿的文艺情怀。而翠喜简直就是个大老粗。
晓儿回到了台下，坐在了懋琦的身边，对他低声附耳道：“刚才，我在后台见到了曹春曦，挖苦了他好半天呢！他的脸都气绿了！”说完，便故意捂着嘴笑了几声。
懋琦听着晓儿的谎言，信以为真，心里着实得意。他对晓儿点了点头，随即便专心致志的看着台上的演出。晓儿也聚精会神的看着戏。可是，她很快又发起了呆。
细烟唱完一场，回到化妆室里歇息。剩下的两场戏，她不用上台了。春曦把一只紫砂小茶壶送到了细烟的手里。细烟接过去，含住茶壶嘴，吸着里面的茉莉花茶。春曦压根不敢提起晓儿刚才来过的事情。可细烟喝完茶水，却问道：“晓儿跟你说了什么？”
春曦的心里有些慌张，觉得细烟的问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细烟道：“刚才，我看见她了！她故意凑在你的跟前，和你说了一会儿话！”
春曦道：“她不过是在我跟前抖一抖威风罢了！我实在懒得搭理她！”说完，便不再言语。他哪里敢说出晓儿刚才的那些话呢！晓儿也不深究了。她觉得，晓儿肯定是来抖威风的！
春曦没有听到晓儿的继续问话，心里总算觉得踏实了。他立即转移了话题，道：“我刚才打听了，那几个日本人都是军事技术人员！”
细烟道：“刚才，我在台上，眼瞅着那几个日本人，觉得他们都杀气腾腾的！我猜，他们肯定都是军人！想必，陆懋琦准备和日本人联手！”
春曦道：“早起的时候，我去楼外面散步，听到几个军人说起了西南的时局。他们都说西南的时局很复杂，大帅肯定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细烟冷笑道：“他死在外面才好呢！那种人渣实在是个祸害！”
春曦道：“大帅要是死了，陆懋琦肯定会负责这里的！到时候，我们曹家又要遭殃了！法国总领事和大帅有老交情。可我眼瞅着，陆懋琦一门心思的巴结日本人，肯定准备和日本人联手。到时候，那法国总领事肯定也左右不了他了！”
细烟听完这番话，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还是大帅掌权好！起码，他惧怕法国总领事！”
春曦道：“我们拭目以待吧！”
细烟又含住了紫砂茶壶的壶嘴，吸了一口茉莉花茶，道：“其实，我想了想，我们要是去了哈尔滨，反而要比住在上海滩自在！”说完，便注意着春曦的反应。
春曦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要是去了哈尔滨，反而让人觉得我们是害怕了！我们为什么要逃的那么远呢！”
细烟道：“我不过是随口说一说罢了！”说完，便把那只紫砂茶壶放在了桌子上，用毛刷子给脸上补着油彩。
春曦道：“我一直觉得纳闷！昨晚，陆懋琦的手气怎么那么好呢！我们竟然连着输了三场！”
细烟道：“他不过是踩了狗屎运罢了！我们愿赌服输，不过就是多唱一场戏而已。那几个徒弟们都欠缺舞台经验，正好可以锻炼一番！”
春曦道：“也是！”
细烟故意把那只毛刷子送到了春曦的手里，笑道：“你给我涂油彩吧！反正你也闲着！”
春曦笑了起来，用毛刷蘸上油彩，悉心的给细烟的双颊上涂抹着。俩人都觉得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会儿，在曹公馆里，曹太太正和张成说话呢。自从张成住进公馆，他每天早晨都要和曹太太商量着事情。等到俩人商量完事情。便准备去商号了。春霖和长安自然也跟着去了。翠喜送了出去。她眼瞅着那辆黑色的汽车开走了，便匆匆的回到了下房里。昨晚上，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
张妈和祝妈都去菜场了。翠喜换好衣服，打扮好，提着一只小皮箱出门了。她对守门的小厮嘱咐了几声，便匆匆的走了。她坐着洋车回到了家里。她的家在下枝角的一处老弄堂里。她在弄堂口下了洋车，递给了车夫赏钱。弄堂口坐着一些暮年老人们，老妇居多。她们眼瞅着翠喜打扮的洋里洋气的，随即便窃窃私语了起来。翠喜知道，这几个老女人都是是非精。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搭理她们。她匆匆的走进了弄堂里，把身后的嘲笑和奚落声踩在了脚底下。
她母亲租住在一座筒子楼里。这座筒子楼一共有两层，楼下一家，楼上一家。翠喜的母亲住在楼上。因为在青楼里住的是宽敞的房间，所以，她母亲把楼上的三间房子都租了下来。
翠喜踩着木楼梯上了楼。她看到房门虚掩着，知道母亲正好在家里，便喜气洋洋的推门进去了。翠喜妈看到女儿回来了，眼睛一亮，急忙放下手里的小竹篮，道：“我正盼着你回家呢！怎么，今儿得闲？”
翠喜把小皮箱放在了方桌上，坐在木椅上，端起母亲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抿了抿嘴，笑道：“早起，太太带着全家去商号了！我正好得闲，来看一看妈！”说着，便打开了那只小皮箱，从里面拿出来几件首饰，依依的递到了母亲的手里。
翠喜妈在青楼里过了那么多年，自然是识货的！她仔细的打量着那三件首饰，觉得它们都是值钱的东西，不由得笑容满面的问道：“都是好东西！我猜，这肯定是曹家太太赏给你的！我一直没有看错你，你那么的勤快机灵，肯定能讨得主子们的欢喜的！”
翠喜道：“哎！我不过是能巴结罢了！我总觉得心累！”说完，便微微的耷拉下眼皮。
翠喜妈仿佛没有听到女儿的这句话似的，她照旧缓缓的摩挲着那三件泛着明晃晃光泽的首饰，嘴里含着笑。
翠喜实在看不惯母亲那副财迷心窍的模样，道：“妈也不问一问我和春曦的事情！”
听到这话，翠喜妈立即抬头问道：“对了！我正要问你呢！你和春曦的事情怎么样了呢？上次，在电话里，你也没有时间跟我说清楚。”
翠喜抿着嘴笑道：“妈知道吗？太太说，她准备带着我和春曦去香港呢！”
翠喜妈道：“这是好事啊！你的福气真不小！”
翠喜道：“太太的意思是，让我趁着出门的机会，好好的和春曦多接近！”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故意不再往下说了。
翠喜妈抿着嘴笑道：“你一定要放开手脚，把春曦的心笼络住！幸亏你是青楼里长大的，你难道就没有学会怎么抓住男人的心？我一直觉得，你这丫头就是不开窍！你要是能像青楼里的姑娘们一样，春曦早就是你的人了，哪还有那戏子的事情呢！”
翠喜冷笑道：“妈既然这么说，当初还不如让我接客算了！何必让我去公馆里伺候人呢！”
翠喜妈道：“你瞧你说的！我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开窍，死心眼！女人嘛，早晚都是男人的！你难道非要等到洞房之夜才肯屈就？”说完，便乜斜着眼，瞅着翠喜。
翠喜道：“妈别说了！昨晚，太太还说了，准备见你呢！”
翠喜妈欢天喜地的笑道：“那太好了！她是不是准备提亲了？”
翠喜点了点头，道：“正是呢！她说，她和你商量着，找一个好日子，先送来聘礼！”
翠喜妈咯咯咯的笑道：“我早晚都闲着，随手都可以！”顿了顿，道：“不过，她肯定不会来我们这里的！我们还是去外面的饭店吧！”
翠喜道：“太太的意思是，你去公馆里。”
翠喜妈道：“好呀！我还没去过你们公馆呢！我倒要去见识一番，看一看曹家到底是怎么气派的人家！”
翠喜皱着眉头，叹息道：“妈！我正发愁呢！”
翠喜妈反问道：“你有什么发愁的？这是好事呀！”
翠喜道：“曹家的人都不清楚你以前的身份呢！昨晚上，我一夜没睡，想着办法呢！”
翠喜妈听到这里，一摆手，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到时候，我就说我是寡妇，男人以前是做小本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