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缘突然激动起来，她感觉心中萌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仿佛火山即将爆发一般，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平息下来。
她能够感觉到，这是一种潜在的、歇斯底里的愤怒，这还是她生平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你在生气？哎。”
墨辰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但如果不说的话，她还真猜不到墨缘可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这种一向冷静的人，一旦爆发出来是最可怕的，何况她如今是时间的管理者，要说级别可是和墨辰同级的，真正的差距在于她还没有完全掌握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但这种未知因素才是她让墨辰感到害怕的真正原因。
“你看吧，愤怒带来冲动，就会失去理智，这或许就是时间虫出现的原因，虽然它们像是一种疾病，但最终的目的，是让能够产生这种冲动的存在都彻底消失，比起宇宙本身的无序，拥有情感的生物会更加地无序。虽然……我并不确定时间虫真的就是为了这一目的而出现的，让宇宙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无序状态什么的……在我所接触到的东西中，这实在很难感觉到，就像空气对于人类而言，虽然很重要，但平常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注意这个。”
虽然墨辰说了一长串，但墨缘也只是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她现在的心思还在小寒身上。
一切道理本来都很简单，小寒并非人类，拿人类的道德观去束缚她就像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而与小寒站在同一立场的，显然就是墨辰了，光是听她刚才的语气就能明白，更何况，连墨缘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存在——单单站在人类的角度而言这没有问题，但作为时间的管理者，仍旧站在人类的角度则是墨缘身为人类的本能，若硬要从其中挤出点别的东西，也不过是私心罢了。
若墨缘不这样想，她也就不是墨缘了，她一直希望，身边的人不要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虽然雨镇事件与她无关，但真相却依然让她难受——谁会不因此难受呢？
何况，这事与她也有联系，因为尹辰在雨镇事件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作为距离尹辰很近的、了解过他内心的人，她实在难以想象，尹辰本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哪怕如墨辰所说，是邪神扩大了他的邪念，从而让雨镇的诅咒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会有自私和愤怒的时候，一想到尹辰，她就没那么生气了，但想到小寒，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是明确的反感，因为小寒不是那种惹人讨厌的家伙。
如果从小寒的角度去考虑，她又没做错什么。
——只是同样是灾难，奥陶纪的那一次她想要拯救所有人，而现在的这一次，她却选择了放弃多数人。
那么雨镇事件的幸存者都符合特定条件的情况也就解释得通了。
“之前秦霜雪想要的问题无非就是现在我回答你的这些，那时我没来得及回答，一会儿出去之后，你找个时间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吧。虽然这对寻找小寒和尹辰没有帮助，但能成为她最终是否重启世界的一个参考。”
“你刚才的意思是……时间虫在消灭宇宙中的无序……什么来着？”
“这个嘛……说来有些枯燥，但我不说你肯定不会满足，好吧；是这样的，宇宙在诞生之前，是一个密度无限高的奇点，然后这个奇点发生了爆炸，就形成了时间、空间、引力、维度……也就是人类所了解到的规律，它们互相组合、演化、并逐渐构成了所谓的宇宙——这就像是人体一般，每一种规律都是一种重要的器官，因此少了其中一种，宇宙都无法稳定存在；只是……这个过程从头到尾都没有谁在其中参与指挥，也就是说宇宙发展到今天完全是自然作用的结果，很显然，这一结果是在无序、混乱的基础上构成的，这就是我所说的无序——没有规律、没有巧合、没有意外——所有的结果都是物质互相自然影响而产生的结果——那些在人类看来堪称奇迹的东西，不管是时间、空间、还是维度……都是无序所导致的结果，对于宇宙本身而言，这些东西和一粒沙子是类似的东西。”
墨辰若有其事地说着，丝毫不在意墨缘是否听明白，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就继续说了起来：
“而正是在这种结果之上，开始出现了生命——无序归无序，一些原本无序的东西也开始变得有序起来，像是地球会围着太阳公转、地球本身会自传，而月亮围着地球转一样，这些都是在无序之中诞生的有序，而生命就是在这种有序之中，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才逐渐诞生的东西。现在我有一个问题，生命是否也是属于宇宙规律的一种？”
墨缘有些不解：“这是什么问题？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宇宙的构成少不了任何一种规律来看，那么生命显然不属于规律了，否则宇宙也不会稳定下来。”
“没错，这个问题的目的，是出于对目前宇宙中生命发展趋势的推测——假设，生命也能成为一种规律呢？”
“这……”
墨缘想了想，还是摇头。
“生命是建立在现有规律和无序中形成的有序之上才诞生的东西，在智慧生命诞生之前，生命本身也处于无序的状态，进化的方向、包括大小、习性、生存方式等都受到了环境、天敌的影响和制约——这就和宇宙大爆炸后时间的流速、空间的结构、维度多样和引力的大小一般会逐渐稳定下来——也就是说，生命也是如宇宙本身一般，渐渐地从无序走向了有序。而这个过程是极为漫长的，当然，它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进化和发展，几十上百亿年过去了，无数的生命都是通过这样的过程走向有序的，虽然可能因为环境的原因会出现有早有晚，却都无一例外，但这种有序，到了它们开始诞生智慧的时候，就渐渐地发生了倾斜——”
联系到墨辰刚才说过的话，墨缘大致猜到了墨辰接下来要说什么，大概是一些和进化、因为智慧而产生的矛盾之类的东西——当时在窥探尹辰心灵的时候，她就多少了解到了这些东西。
那是一个复杂而又矛盾的问题集合体，并非只提出几个解决方案就能解决的问题，虽然人类自诩万物之灵，但实际上他们也有着诸多的问题和缺点，他们自称文明，却有着很多相反的行为和问题；意识决定高度，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意识。
在尹辰看来，人类的发展正在逐渐走向错误的角度，只不过这种事情只是他个人的观点，也只能代表他自己，何况他就是人类，这么说也是在往自己头上泼冷水。
但是，墨辰所说的，却和尹辰有些不一样。
“就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就拿人类举例，人类在利用自己的智慧掌握了足够多的知识后很快便在无数的生物之中迅速崛起，成为了地球的霸主，虽然地球的生物圈经历了数次灭亡，但最终人类仍旧粘在了生命的顶点，这个过程也是逐渐在变得有序的，但这种有序却伴随着诸多坎坷——从古至今，人类之间的矛盾就从未中断过，疾病、战争、饥饿、掠夺……这些词汇远不足以描述人类所历经的磨难，但其中有多数，都是因为人类自身而起——在尹辰的意识中，这是典型的利益冲突，这的确也说得通，但用另一种方法同样说得通，就是有序和无序之间的问题——和其他高等智慧生物类似，人类也在有序和无序中交替徘徊艰难前行；可能你会认为文明的发展和延续注定会伴随着牺牲和死亡，但一次又一次血的教训摆在面前，人类作为高等生物，就没有一点这方面的觉悟？”
说到这，墨辰叹了口气，比起生命来说，智慧生物反而令她比较头疼，不是他们，时间虫也就不会出现了；而时间虫仿佛就是为了修正智慧生物的问题才出现的一样，但她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墨缘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已经意识到，身为时间管理者，这些问题是无法避开的，只是这些东西，墨辰通过她的形象说出来，就像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一样，让她感觉这些东西都似曾相识，但仔细一想，又没有任何眉目。
作为回应，她只好回答了一句黑格尔（17-18世纪德国哲学家）的名言：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你是要表达这个么？
“没错，人类的思维决定了人类的高度，相比起我所见到的其他高等生物而言，人类远远不是最优秀的，嗯……可能中等偏下吧；你还记得尹辰小学时画的那副画吗？”
墨缘点了点头。
“我会把人类比喻成那副画，然后在上面写一个‘中’。”
“呃……”
“意思是‘咋一看还行，但仔细看又不行’，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以我的角度来评价人类而已，要怪，就怪人类还没有进化到那种高度吧，只是当他们掌握了科技之后，进化就已经不再是大自然的事了，他们会自己改变自己。”
“所以你所说的，其实是人类自我感觉良好？”
对于墨辰的评价，墨缘本能地想要反对，但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墨辰都能找到反驳的借口，而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熟悉时间本身而不是吵架，何况本来只是为了路过这里的，但因为这里拥有无限的时间，现实世界的时间又因此而暂停，才变成了这样。
转念一想，真的有必要反驳她么？也许站在她的角度看，人类这个种族无论如何都是平平无奇的，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人类在宇宙间并非十分优秀的种族，而只是自我感觉良好。
至于尹辰的画——至少站在他自己的角度，自己的画没有什么问题；老师对他作业的评价并不能说明什么，美术和语文数学之类有着标准答案的科目不同，也许换一个美术老师，他的作业就能得到不错的评价。
只是这种事情，也并不会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而对于墨辰给予人类的评价，人类也一定会反对，并列举自身的诸多优点——究竟是什么呢？
墨缘想来想去，如果站在大的角度去想——和平、进步、文明？
不对，人类所引发的战争至今没有停止过，而人类的进步也比想象中来得更慢，反而是战争让人类的科技得以飞速发展；至于文明……种族主义、宗教之类的东西显然不能称之为文明的一部分，但谈起的时候却也无法抛开；而另一种意义上的文明，也同样因为一些极端主义，过度女权、网络战争等原因而显得难以立足……
想到这，墨缘摇了摇头，她发现尹辰的记忆对自己的影响比想象的要夸张，她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而是会去相信世间的美和善，只是这种观念多半是潜意识的，因为摆在眼前的东西让她不得不认清现实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那些东西的确存在，但又往往是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比如某个男同学表白成功，某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某天因为下暴雨而不用上班……
与其说这是美好，倒更像是某种层面上的运气——大概，他们的轨迹并没有走到空洞中去吧。
而另一种，就是精神世界的满足，比如某个人在某个地方取得了某种伟大的胜利……
这些东西大概就只能通过影视文学作品或是虚拟作品之中才能看见了，换言之，就是娱乐方面的东西。
而在如今这个世界，所谓的胜利——还是伟大的——是几乎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自身或周围人所认可的成就，不管是升职、获奖、被表扬甚至是得到了暗恋的人的关注……还是其它类似的东西，都可以算作是成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