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们当老师的，除了教授知识以外，不就是教他们如何做人么。”
说罢，白叶笑了笑，盖上了改卷的钢笔。
“改完了？”
“嗯，这些就轻松了。啊，我帮你再掺点水吧。”
说着，白叶就上前端走了秦霜雪的杯子，她本想阻拦，却来不及了。
“你太客气了，白老师。”
“哪里，我们好歹也是同事了，大家互相帮助嘛。”白叶将杯子放在了秦霜雪的桌上，“再说，你也是新来的，所以难免有点客气呢。”
“不过，我们也并非没有共同话题哦。”
白叶笑了笑，显然是在说墨缘的事。
她们对视之后，秦霜雪才道：“今后墨缘也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嗯，放心吧，那孩子很懂事。既然你来了，也一定是因为关心她吧。”
秦霜雪点了点头。
“不过，因为尹辰的事，所以我和她稍微闹了点矛盾。”
应该算是矛盾吧？她想。
明明以为陪在她身边，她会好受一些的，看来这个打击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
她没法回答尹辰什么时候能回来，但又不想撒谎。
偏偏也不能说实话。
掐灭一个孩子心中微弱的希望火焰，怎么想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但是你好像说了不方便透露吧……”白叶道。
秦霜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白叶虽然对此事很好奇，但也十分尊重他人的隐私。
而且这事秦霜雪还真没法说。
好在白叶没打算继续追问——这种性格，的确很适合当一名老师。
白叶笑了笑，道：“大人和孩子之间的矛盾，总是会有的，不管是一些看上去不算严重的摩擦也好，觉得无所谓的事情也罢，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之类的……在小孩子看来，也许就是这些无意间的举动伤了他们的心，才让他们渐渐变得叛逆的吧。”
秦霜雪虽然也想过类似的问题，但没有白叶这么细致；她想为墨缘付出很多，却有些找不着门道。
不知什么时候，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不过不用担心，时间很长，只要方法正确，你们很快就会和好的。别说墨缘了，就连我的孩子……偶尔也会闹脾气呢。”
秦霜雪不知道该如何跟白叶说，自己和墨缘并不是表面上的这层关系，但实际上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近。
她还没有得到墨缘的认可，至少，她在墨缘心中的地位还不够重。
而墨缘在等待着，等待着能重新走进心中的重要的人。
若是秦霜雪慢慢接近她，也许她会更容易接受，但那时秦霜雪太过急切了，想要立即跟墨缘建立关系，这让墨缘感觉她在讨好自己，以至于起了反作用。
是尹辰平衡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且现在她们也都发现了这一点。
在尹辰心中，他不会认为自己起到了如此重要的作用，在尹辰消失之前，秦霜雪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还不晚，本来，秦霜雪和尹辰都拥有相似的经历，共同话题应该很多才对。
要重新得到墨缘的认可，首先要打开她的心扉，这件对同学来说无法实现的事情，对秦霜雪却没什么难度。
墨缘也知道自己目前处在怎样的情况，但她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
因为把尹辰派去雨镇的正是秦霜雪。
从小孩子的思维来看，秦霜雪不把尹辰派去，他就不会失踪。仅此而已。
而之前墨缘因为尹辰一直在身边，所以才得以坚持下来。
从看到尹辰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尹辰有些特别，但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那时她浑身的都缠着绷带，疼痛不间断地持续了好久好久，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尹辰。
痛到难以思考的墨缘，把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当成了精神上的寄托。
她看到尹辰焦急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看到她为自己的伤势感到痛心和惋惜，看到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这个人……在关心我呢。
当时的墨缘是这样想的，这种精神上的巨大安慰甚至让她感觉身上的痛楚都淡化了不少。
之后，她才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那时候，除了病床周围的仪器和瓶瓶罐罐，尹辰是唯一陪伴她的人。
秦霜雪把机会让给了她，并认为这没错，也的确没错，只不过错失了和墨缘建立关系的最佳时机。
在墨缘被放进玻璃浴室的痛苦前，也是尹辰在一旁鼓励她，无计可施的墨缘，只能讲自身的全部感情都寄托在尹辰身上。
看到尹辰慌张的眼神，墨缘坚信，这个人，是可以依靠的。
再往后，当她从玻璃浴室中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也是尹辰。
尹辰把她看了个精光，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尹辰没有取笑她。
从那时起，她有了懵懂的男女关系的认知；也是从那时起，尹辰给了她十分重要的、将会影响她一生的鼓励。
是尹辰让她从丧失父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对于尹辰的感情绝不是普通的感情，但年纪尚小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感情，只知道尹辰对自己也有好感。
……
至于秦霜雪，墨缘并不讨厌她，却总觉得她难以接近——她是因为尹辰才对她产生好感的，因为她相信，尹辰喜欢的人不会是坏人。
相较于尹辰，秦霜雪虽然精明能干，但在经历了各种事情后反而变得不会处理与墨缘的关系了。
——如果，能有一个人重新平衡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再好不过。
但她们都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法再找到了。
因为尹辰也是小寒选择的人。
一切的一切，在恰当的时间，到了恰当的位置，但这样的巧合只是暂时的。
“可能……因为我只是她的姐姐吧，那些身为父母的责任，我还不是很了解。”
秦霜雪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她的话并没有错，只是她也确实是作为墨缘的监护人而存在着的。
奇怪的关系，明明自己和尹辰是墨缘名义上的父母，为何要对外宣称只是她的哥哥姐姐呢？
关键是这些人还真的信了——不，也不怪他们；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就是她和尹辰是墨缘的某个重要的亲戚而已。
本来称呼上的问题只是为了墨缘考虑，但现在反而有些弄巧成拙了。
至于白叶所理解的墨缘的亲生父母，尹辰已经委婉地跟她说过他们去了远方。
白叶知道，那是活着的人去不了的地方，所以她对于墨缘也是关爱有加。
“你也不要这么说，那孩子……还是很需要你们的，现在尹辰也来不了，她的生活就全靠你了，哎，不容易啊……”
秦霜雪沉默了。
白叶说得没错，墨缘的生活必须要有所依靠，不管她对于秦霜雪抱着怎样的感情，秦霜雪都是她的精神支柱。
秦霜雪想起了自己曾经是怎样养育女儿的，只是时间有些遥远，加上她不愿意去想，所以记忆有些模糊了。
她对于墨缘的感情和当时的自己并不不同，但却感觉墨缘有些难以接近，原因大概是因为她们之间有一个年龄差吧；一个六岁，一个十岁。
少了四年养育经历的秦霜雪因此才会感觉心中缺了点什么东西。
而且她的女儿和墨缘之间并非替代关系，准确来说，墨缘十岁之前的养育经历她都没有。
如此一来，墨缘对自己产生抗拒心理也就说得过去了。这并不是她做得不够好，也不是她对墨缘的感情不到位。
大概，墨缘是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吧。她想。
这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一件不能用金钱和力量解决的事；说到底，这还是亲情的问题。
也许自己真的用力过猛了；她想。为了墨缘，连其它地方的事务，她都已经找人代为处理了；为了墨缘，她想要与她之间有更多的接触，来化解两人之间的寒冰，她才成为一名教师——本来她还以为上手需要一些时间，但实际体验之后才知道是另一回事。
想成为某个职业对她而言并不难，但想要走进自己最关心的人的心，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而白叶对她也是这么说的。
想到这，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因为她明白自己无法取代尹辰在墨缘心中的位置——即使尹辰只是一个行动能力不强，不算特别上进，也没有特别强悍的身体或者心理素质的人。
但他得到了墨缘的认可，因为经历的原因，他总是能包容别人，让与他相处的人感到放松，也知道改如何面对受伤的人，以及如何与小孩子相处。
这不就是邻家大哥哥的形象么？
虽然乍看之下平淡无奇，但就是因为平凡而普通，才能让墨缘所接受吧。
秦霜雪知道尹辰的一切，因为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去窥探尹辰心中的秘密，她知道尹辰是一个怎样的人，经历过哪些事情，甚至连尹辰都想不起来的事她都用之际的能力看了个一清二楚。
但当这些记忆、思维、人格变成数据一般的东西陈列在秦霜雪眼前之时，它们却也失去了灵魂。
以至于秦霜雪只是知道了这些，却没法真切地感受——如果想要真切的感受，那么需要将这些东西融入到自己的记忆中，那样她自己的人格就会产生混乱。
这项能力并不是那么好用——就算如此，尹辰能回来么？她看到了尹辰的全部记忆，但一个完整的人不是只由记忆构成的。
人是复杂的东西，她不想成为某个人，或者取代某个人。
好在秦霜雪不需要如此深入地去了解一个人，她这样做的初衷只是为了墨缘而已。因为她害怕尹辰怀有敌意，会伤害墨缘。
在翻阅了尹辰的记忆后，除了正常的“生理性感情”之外，尹辰对于墨缘的关爱程度以及态度无疑是值得肯定的。
这也是她决定让尹辰和墨缘成为搭档的原因。
是这样么？墨缘并不是在怪自己只派了尹辰去雨镇，而是在怪她没有将作为搭档的自己派去雨镇……
作为搭档，两人一组同时行动是非常有必要的。
并且，这也是GSRI的规章制度；但作为副院长的她，却以身犯险。
而院长在核心中对于此事却只字不言。
本来，她是出于锻炼尹辰以及保护墨缘的原因才决定这样做的。
但也许……墨缘在的话，尹辰就不会消失了。
只是这种想法没法确定真实性罢了。
如果针对墨缘的战甲设计生产完毕的话……她也是会让她进入雨镇的。
但到了现在，这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秦霜雪知道，自己的问题就是太过理性，以至于对谁都像是冷冰冰的。
她坚信自己的决定能带来正确的结果，但……
对于她自己来说，雨镇的结局并不算是对的，而对于GSRI来说，她已经很好地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一面是工作，一面是人性，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正确的。
院长之所以不提这件事，也是因为她在雨镇的指挥中并没有出什么问题，说得简单点——她表现得很好。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她；而一般情况下，她也不会过多地在意别人的意见。
还是因为墨缘。若不是这一次尹辰失踪了，这些问题也不会暴露出来，他们的关系也仍然能够良好地发展下去。
越是思索，秦霜雪越是不知所措，工作上无比出色的她，在直面生活的时候反而暴露出了不会出现在普通人身上的问题。
因为小寒的存在，她压根就没想到尹辰会消失；现在再准备，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不过，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下，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下课铃打断了她的思绪。
还是点到为止吧，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会碍手碍脚的。
宁静的校园在孩子们的欢笑中变得嘈杂起来。
“白老师，我出去走一圈，您慢慢忙。”秦霜雪道。
“好的，别吓着墨缘了啊。”白叶笑了笑。
“放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