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卧室传来了门锁被解开的哒哒声，墨缘带着一丝倦意从其中走了出来。
身着宽松白色睡衣的她似乎是有些饿了，在冰箱里翻找着事物。
冷起司，番茄酱，牛奶……将就一下吧。
她这样想。
今天的生活有些不一样，往常是有人来叫她起床的，但今天她是因为睡不着了才醒的；看了看时间，吃完饭后再去上课，时间刚好。
坐在阳台沙发背面的秦霜雪听到了这一系列声音，她知道是墨缘出来了，但却不知为何自己一点也不想动。
身为监护人，这是失职，特别是她的监护对象还是一个小孩子，距离也和她很接近的时候。
慢悠悠地，她从沙发后面爬了起来。
屋内没有开灯，阳台上透入外面的晨光；九月的天气有些阴沉，墨缘只看到了这个女人在阳台的光照下呈现出黑色的剪影，但她不害怕，她知道秦霜雪就在那里，只是没有打招呼而已。
而秦霜雪也是如此。
原本心意相通的两人，确在此时产生了隔阂，知根知底并不意味着总是好的，有时候这种情况会加剧双方的感情变化，而这正是因为她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早上好。”墨缘转过头，声音里感情很淡。
“嗯，早上好。”
秦霜雪也回了一句，和往常比起来，她今天的这一句招呼也没了关怀或热情的意思。
她在想墨缘的事，想了一晚上，以至于此时对墨缘的感情都淡了几分。
看着低下头小口吃着食物的墨缘，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时间尚早，打开灯，室内变得明亮不少，终于有了些生活的气息。
将面包片考好，煎蛋、火腿，放入生菜；热好牛奶……
简单的三明治很快做好，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期间双方都一言不发，仿佛冷战一般。
墨缘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是复杂的感情。然后，她拿起三明治，一口咬了下去。
到此，秦霜雪终于感觉轻松了一些。
她和她之间，原本就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虽然失去了尹辰，但她也不能让形式继续糟糕下去。
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她只能把全部的感情倾注在墨缘身上了。
墨缘看到秦霜雪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小脾气而对自己不理不睬，也多少明白了秦霜雪的意思；这一次，她恢复得比较快，起码生活上的事情不需要谁太过担心。
秦霜雪看着墨缘，露出了母亲一般温柔的笑容。
这是她一天中最为期待的时候，为自己关心的人送上清晨的祝福。
所谓牵挂，大致上是此种意思。
秦霜雪看着手中的三明治，屡屡白烟飘浮其上，散发着简单而诱人的香气。
一口咬下去，咸度适中，温度刚好，口感不错。
当味道在舌尖上绽开，屋子便在那一刻也被泼洒上了鲜艳的颜色。
细嚼，慢咽；时间缓慢流逝，生活还在继续。
“我送你吧。”
看着吃完了早餐的墨缘，秦霜雪温柔地说到。
墨缘羞涩地忘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每天送墨缘上学的任务就交给了她；原本把尹辰安排进学校的原因也是因为接送方便。虽然墨缘的背后还有两名特工，但她不想因为这种原因就让墨缘失去太多东西。
秦霜雪知道自己有多宠爱墨缘，甚至这种感情一不注意就会变成溺爱；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将她想了一晚上的事情跟墨缘说。
等到墨缘换好校服，她们一同上了车。
秦霜雪时不时就会看一眼副驾驶上的墨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是难以启齿，还是怕吓到她，以至于耽误了学习？
以及……为何墨缘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这么羞涩？她可是在尹辰面前都不会这样才对。
车子堵在了半路，早高峰的城市中心总是这副模样，街道上是匆匆的行人，马路上是堵得比火车还要长的车队。喇叭声此起彼伏，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诉说着人们的匆忙。
秦霜雪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听到旁边传来啜泣的声音。
她于心不忍，握住了墨缘的左手，本想给墨缘带来一丝温暖，却发现她的手比自己要暖和得多。
秦霜雪的身体体温比正常人要低得多，负责她身体检查的工作人员说这是红龙之力引起的变化。
“这股力量似乎是为了更好地融入进你的身体，而你的身体，也在迅速地迎合，所以才会导致体温偏低；不过你放心，经过检查，你的身体各方面都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工作人员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她不由得缩了缩手。
墨缘手上传来的温度像是要把秦霜雪融化一般；上一次秦霜雪握住墨缘手的时候，她的手凉凉的，如同即将来临的漫长冬季。
都变了啊。秦霜雪想。
直到车流再次前进，她们才放开手。
“最近，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吗？”秦霜雪道。
作为回应，她的余光看到了墨缘不解的眼神。
“就是……你体内的力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秦霜雪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自从那一次精神力测试之后，她体内的力量似乎就处于沉睡状态，起伏几乎为零。
这力量究竟给墨缘带来了什么呢？快速的新陈代谢，容易吸引核灵的体质，精神力上的突破？
不过这些东西她真的需要么……
墨缘摇了摇头。
这不知是好是坏的力量就这样潜藏在墨缘的体内；按照GSRI的办事风格，这是最稳定不过的情况，他们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险，是因为后面还有自己这道保险么？
秦霜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我们……”
她用了“我们”这个词，无疑是将自己与墨缘的距离隔开，但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无法挽回，但还是改口，道：“GSRI几乎将你体内的力量剥离出来。”
“剥离？”
墨缘看了看秦霜雪，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手搭在胸前，懵懂的她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词，但还是想到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墨缘对于自己体内的力量不甚了解，有意思的是，GSRI对此也一样。
虽然院长说对于这股力量的研究取得了初步进展，但那篇报告秦霜雪已经在昨天晚上看过了。
与其说是研究成果，倒不如说是简介。
报告上说明书一般介绍了这股力量可能形成的原因、作用、性质和目的。
这没什么用，他们并没有找到为何小寒对这股力量好奇的原因，而这才是关键。
不过报告最后提出了一个理论，那就是这股力量“可能足以抗衡GS-1。”
GS-1是小寒在GSRI中的编号。
但这实在太冒险了。光凭小寒对此感兴趣，无法得出它就能抗衡小寒的结论。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次胜算极低的冒险；如果真能抗衡小寒，那么这股力量只凭GSRI自身怕是难以掌握。
且不说剥离之后这股力量会何去何从，或者吸引来怎样强大的核灵，如果它拥有强大的实力和自我意识，又没有明显的弱点的话……那么它很可能会因为自身被剥离出来而发怒。
到时候，墨缘、GSRI、甚至周边大范围的的确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放在以往，这样的提议是不可能被采纳的，但到了现在，竟是院长亲自提出了此等打算。
他们……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是因为墨缘看上去弱小，所以就理所应当地认为这股力量也不会强到哪去么？
这样子想也没什么不对；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剥离力量之后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墨缘怎么办？
这也是秦霜雪一直在想的问题；她不知道墨缘会为此失去多少东西，但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使她——驱使她让墨缘接受GSRI的剥离手术。
那是手术么？还是其它的什么方法——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是，一方面她极力否认这种行为，但另一方面似乎是因为拿到了重启世界的钥匙，好奇心让她无法停下自己疯狂的想法。
“就是把你体内的力量……拿走。”
秦霜雪再次握住墨缘的手，尽可能以温柔的语气和词汇说道。
“不……”
墨缘低着头，小声说道。
秦霜雪望向她，刚好看到一滴眼泪顺着下巴低落。
“——不要！”
墨缘尖叫起来，挣脱了她的手，想要夺门而去，却发现车门外是湍流不息的车流，便只能趴在车门上，呜咽起来。
那一瞬间，秦霜雪的心跟着疼得厉害，她仿佛向自己珍视的人下达了一道残酷的诏书，像是要亲手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
秦霜雪想要安慰她，却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重新审视与墨缘的关系，以及神秘力量对于墨缘来说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了。
和墨缘一样，秦霜雪已经失去了尹辰，现在她又开始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泪水在她的眼眶上打转，已经没法专心开车的她只好启动了自动驾驶，隔着一道中控的距离，望着哭泣的墨缘黯然神伤。
离学校的路不剩多少了，她必须在墨缘下车前解决这件事，否者这个误会就会发酵，蔓延，直到她们的关系出现裂缝，然后是断裂，直到无法挽回。
“缘……缘。”
秦霜雪有些哽咽，这个亲昵的名字如今已有些叫不出口，其中仿佛包含着无穷的尴尬。
“不要哭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她绷紧了神经，说出了这句不算是安慰的话。
GSRI处理的事情对于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太早了，秦霜雪意识到，从墨缘与紫雨接触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就已经回不去了。
什么美好的童年，亲人的陪伴，不过是遥远而不切实际的幻想。
虽然她和尹辰都努力为墨缘创造一个健康且舒适的环境，但这一切，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人，是木偶；命运，是线。”
“这些大脑，就是剪断了线，却获得了生命的木偶。”
这是秦霜雪离开核心前，院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也着实感受到，名为命运的线把自己和墨缘都捆得死死的。
现实生活中的人，也许真的没有核心之中的大脑过得舒服。
只是，她还是努力地希望，墨缘能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成长为一个正常的人，不出色没关系，和同学的交往不顺也没关系，只要她能普普通通地活着。
不过，即使有如此期许，她也无法忽略墨缘体内的神秘力量；这玩意迟早有一天会打破一切，然墨缘所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于无形。
这样的感觉是如此强烈，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思维，秦霜雪才跟墨缘说明了这件事。
也许……失去了神秘力量的墨缘，才能真正变为一个普通人，而墨缘身边将会遇到的艰难险阻，就有自己来承担——秦霜雪本来是这样想的。
只是对于一个才十岁的女孩来说，墨缘又怎么能懂得这些。
秦霜雪抚摸着墨缘的后背，隔着衣服感受到了墨缘的体温；很温暖，但这却是她能从墨缘身上感受到的唯一的正面反馈；温暖之下，是迷茫、恐惧，甚至空虚。
过早的接触这些事物，让墨缘变得早熟，她也在努力理解为什么秦霜雪要对自己说这些；哪怕她并不懂得自己身体中究竟孕育着怎样的力量，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信任的人竟亲口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墨缘的身子在发抖，她的情绪也变得很不稳定。
她感受到秦霜雪的手正在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却仿佛想要从自己身上取走什么东西。
而秦霜雪只是想拨开缠绕住她的“命运”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的……先擦擦眼泪吧。”
秦霜雪将手巾递给墨缘；迟疑了一会，墨缘接过了手巾。
秦霜雪不敢相信，自己和墨缘的关系会因为尹辰的消失而走到这一步。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