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修在走回营帐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回想着昨夜与少年刘刚说话时的场景，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看出他有生病的迹象呢？
等待在营帐内的将领们看见陛下眉头紧锁地回来，便明白他的一番视察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众人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军营里好几位大夫这么久了都没找到疫病爆发的源头，陛下怎么可能一来便把问题解决了呢？
只是军营不比别的地方，担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要是敌人趁这个机会进攻，恐怕是要伤亡惨重，后果不堪设想。
将领们目视着百里云修步履沉重地走回桌案前，拿起花名册心不在焉地乱翻着，似乎是想再找人询问，但是脑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不留神衣袖将桌上的毛笔扫到了地上。
于仲乾赶忙上前帮忙，百里云修摆了摆手，自己俯身去捡滚落到一旁的毛笔。
指尖正要碰触到笔杆，百里云修的眼角扫到了营帐的角落。
脑海中还未完全明白眼前所见所代表的含义，身体已经率先做出反应，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炸起。
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俯身拾笔的姿势，生怕自己一动，脑海中的那一束突然照进的光便会消失不见。
诸位将领们看着陛下俯下身子之后便僵在了那里，颇为不解，互相交换着惶惑的眼神。
于仲乾小心翼翼地凑过身子，朝陛下目不转睛盯着的方向看去，不过是一个堆满杂物的阴暗角落，没看见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便轻声问：“陛下，您，您还好吗？”
百里云修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那个角落大声问：“刚刚有人动过这个地方吗？”
将领们纷纷摇头，说一直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没有动过大帐内的任何东西。
“陛下，您觉得哪里不妥吗？”于仲乾问。
百里云修将桌上的灯盏点亮，用它照亮那个角落：“你们看！”
于仲乾和几位将领一同凑近脑袋，看见的不过是堆叠在一起的木箱和麻布口袋而已。
“陛下，请恕末将驽钝，您让我们看的是什么？”
百里云修用手指给他们指引：“是蜘蛛。”
“蜘蛛？”几人异口同声，再次凝目看去，果然在一个箱子夹角附近的地面上，他们看见一只不过小指甲盖大小的雨蛛，仰面朝天，一动不动，显然是死物。
可是，这只蜘蛛跟眼前的境况有什么关系吗？
“这只蜘蛛，昨天夜里还是活的，朕亲眼见过它织网。”百里云修的声音里似乎有些伤感。
众人感叹陛下心细如发，且目力惊人，却哪里理解百里云修在寂寞的雨夜与这一只雨蛛相处一室，竟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来。
“而且，附近的这张蛛网也破了，显然是捕捉过猎物。眼下猎物不见，而捕食者死了，这说明什么？”百里云修似乎不是在问旁人，而是在问自己。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一只蜘蛛的尸体上去，该不会陛下心中烦乱，魔怔了吧？
百里云修此时的思绪转得飞快，他来不及向众人解释，只想快些验证心中的答案，几步来到自己昨夜休息过的木床前。
军营里一切从简，哪怕是中郎将的卧榻，也不过是一层棉褥一层薄被而已。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百里云修掏出匕首，只听“呲”地一声，中郎将大人的被衾便被毫不留情地划开，里面的棉絮立刻飞散开来。
百里云修在一片狼藉之中翻找了一通，最后两手空空，看样子并无收获。
但是他并未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而是一言不发地冲出了大帐。
“陛下这是怎么了？”哪怕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将领们，此时也无法解释眼前的状况。
众人急迫地想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反正又没有说不准跟来，他们便一窝蜂地跟了出去，于仲乾想劝也劝不住，只得自己加快了脚步，跑到了最前面，跟着百里云修冲向士兵们居住的营帐方向。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士兵们手捧着木碗，在营帐门外排队打饭，看见陛下，连带着一大群长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丢下饭碗原地立正。
百里云修来到一个士兵面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
这个老兵被陛下紧紧地盯着，脑海中一片空白，舌头都捋不直了：“俺，俺不知道……”
“让朕检查一下！”百里云修不由分说地抓起对方的胳膊，却不是把脉，而是撸起对方的袖子，仔细查看对方的手臂，紧跟着又检查了对方的脖子和耳后。
果然如此！百里云修心中感叹一声。
这位出身贫寒，五大三粗的老兵从未享受过这番待遇，吓得是面如土色，双腿打颤：“陛，陛下，俺要死了吗？”
百里云修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白白牺牲的。”
接着转身钻入士兵的营帐中。
于仲乾跟着进来，看见陛下正在俯身检查士兵们的床铺。
跟中郎将大人不同，士兵们休息时乃是席地而卧。
百里云修掀起其中一人的被子，被套已经陈旧，可以看得出来用了些年头了。
他同样用匕首划破，检查里面的棉絮，除了因为发潮而团在一起，并无异样。
紧跟着是床褥，同样没有问题。
百里云修终于露出些许沮丧的神色，但他没有放弃，掀起被褥之后，在下面看见了一层稻草编成的草垫，看那稻草崭新的颜色，应该是刚刚使用不久，而中郎将大人的床铺上却没有这一层草垫。
百里云修问：“朕记得士兵说，这是新发下来的物资，是吗？”
于仲乾不明白陛下的用意，只得老实解释说：“因为天气转冷，所以给士兵们发了这么一个草垫，用来隔绝地上的湿气。”
“那诸位将领们也都有吗？”
于仲乾一怔，原来这便是陛下苦苦寻找的将领与普通士兵的区别之处吗？
他赶忙回道：“因为物资短缺，诸位长官们便先将草垫分发给了自己的部下，所以，所以将领们都没有领取，这草垫……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云修紧紧抿着嘴唇，用锋利的匕首迅速在草垫的中间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就像是有鲜血渗出一般，立刻有黑色的虫子如同潮水一般从裂缝中涌了出来。
这虫子极其细密，单个看起来比针尖大不了多少，一阵惊慌失措之后，它们又迅速地消散在稻草之间的缝隙里，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于仲乾等人睁大了眼睛，惊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百里云修站起身来：“想来这便是疫病的源头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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