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一、乱（十三）
陆霖咬牙切齿的咆哮，响彻全场。
一片寂静。
只有咆哮的尾声，在大殿的柱子之间回荡着。
“……你想知道我打算做什么，是不是？”
爱德华一直以来保持的，夸张的笑容，嘴角也终于稍微向下平静了一点，不过依然保持着微笑不变。原本一直以来动作幅度有些夸张、似是专门向着小丑致敬般的身体，也终于第一次站直，望向了陆霖。
“可惜，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爱德华要将自己的行动目的说出口的时候，过了几秒钟，却听得自始至终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男子，如是说道。
“你快说。否则，不要怪我——”
“喔？打算拼个你死我活么？即便你有逃跑的实力，但是我并不觉得，你可以阻拦得了我接下来的行动——”
“……大哥！你听到了没有！他，他就是个疯子！他接下来要做一些非常疯狂的事情！快杀了他，快！！”
爱德华的话，被一旁二皇子李辰轩刺耳的尖叫所打断了。原本整洁的白色西装，现在上面已经沾满了各种污渍的李辰轩，终于爬到了大皇子的脚旁，抱着大皇子李辰芳的大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血红的右手死死揪着李辰芳的裤腿，左手指向了爱德华所在的方向。
“喔。”
大皇子沉沉地点了点头。
然后，一声沉沉的闷响，如同戳破了装满水的气球一般，轻轻地回响在大殿当中。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将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了大皇子的方向。
原本还死死抱着大皇子李辰芳大腿、露出找到救命稻草般表情的李辰轩，慢慢地转过头，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然后，慢慢地向地上倒去。
不同于身上沾着的深红色血渍，鲜红色的鲜血，从他的胸口处，不停地向外喷涌着，如同喷泉一般。
“……大……哥……你……”
倒在地上的李辰轩，已经开始喷着血沫的嘴里，勉强挤出了三个字。
然后，眼神慢慢地灰暗了下去。
而始作俑者，大皇子李辰芳，只是轻轻地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沾着血的短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然后慢慢地蹲下身，左手抱起已经眼神灰暗、一点光芒都没有了的，二皇子李辰轩的头颅，抿了抿嘴唇，然后右手慢慢地，将双眼合上。
“哦嚯嚯嚯，瞧瞧我们看到了什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哦嚯嚯嚯——”
爱德华有些夸张的尖笑声，在大殿内响了起来。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望着，再次缓缓将合上了双眼、如同睡着了一般的二皇子李辰轩，放下了的大皇子。
他一直低着的头，终于再次抬了起来。
双眼血红。
“爱德华，你死定了。”
“不管做什么，你已经死定了。我会让你体会到，这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而我偏巧知道其中的几种——”
“你！死！定！了！！！”
……
龙落城。
距离皇城大殿，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原本虽然没有洒金巷、朱雀大街那么繁华，但依旧十分繁华的街道上，此时已经火光满天。
整条街道，都已经被火焰完全笼罩！！
街道两旁的房屋也已经燃烧了起来，原来金碧辉煌的酒馆、店铺，连带着房屋内不知道多少货物，此时全部都被火焰舔舐着。在雨中，哔哔啵啵的声音，以及冲天的黑烟，络绎不绝。虽然雨越下越大，但是依旧可以闻到，空气中十分明显的烤肉香气。
至于香气的来源，没有人想要知道。
陆家员工组成的，二百多人的队伍，就站在火场正中央。
有的人手中端着短弩，有的人手中则拿着陶瓷瓶子。只是所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蓬，带上了遮住口鼻的口罩。偶尔有火星溅在斗篷上，也立刻熄灭了下去。
没有人出声。
在他们面前，是横七竖八叠满在街道上的，焦黑的尸首。几乎所有尸首都蜷缩着身躯，完全看不清楚面庞。
零星的火焰，依旧在尸首上跳动着，不过在雨滴的倾刷之下，已经慢慢地小了下去。
焦黑尸首的后方，依旧是层层叠叠，不知道多少人组成的队伍，手中拿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武器，衣服也是五花八门。
只是这支队伍，所有人的脸上眼中，都显露着毫不掩饰的恐慌之情。
“又有人从后面过来了。大概一千人的队伍，不是正规军。”
一个员工从队伍后方跑到了最前面，语气平稳地在郝云身边报告。郝云点点头：“我知道了。莫洛托夫鸡尾酒还有多少？”
“还剩下三分之一。预计最多还可以坚持二十分钟——如果敌人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冲锋态势的话。”
“再次两轮。封锁住后面，不能让他们冲过来。如果有冲过火场的，第一时间用弩弓点杀。”
郝云还没有说话，一只机械臂打着雨伞、另一只机械臂手中握着弩弓的艾伦却已经发出了命令，待员工退下、身后再次响起了瓶子爆裂以及燃烧的声音以后，才转头望向郝云：“准备冲吧。一直被他们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要向前冲么。好。”
郝云点点头，正要再次将手上的手弩上弦时，却被艾伦拍了拍肩膀：“弩箭还剩多少？”
“目测所有人，应该已经射掉了大约一半的箭支，”郝云回头望了一眼员工们手上的弩箭，以及背后的箭袋，视线从道路两旁近处、被弩箭贯穿的尸体上掠过，继续不带感情地说道：“毕竟没有经过实战训练，大部分员工在临战的时候，都有些慌乱，经常会出现同时对着一个人射击的情况，弩箭浪费情况十分严重。”
“那么，接下来弩箭使用量减半。除了边上的人，负责用弩箭射住阵脚以外，前方的所有人，收起弩箭，准备近战迎敌。”
几乎不加任何思考地，艾伦便下了命令。随着少年清朗的声音，艾伦以及郝云身边、最前方的员工们，沉默地将弩弓用防水布包好，挂在了背后，从腰间“呛啷啷”抽出了钢刀，最前方一排的员工则是从小车上取下了约有三米长的长矛，一阵纷乱的脚步过后，已经组成了准备冲锋的锥形阵。
“这就准备近战么？我们还有弩箭，要么先优先保人？如果我们用弩箭一路射过去，会不会安全很多？”
郝云刚刚出声反驳，就被艾伦挡了回去：“不行。必须近战。”
“可是——”
“我知道你心疼他们。他们也是你辛辛苦苦练出来的人，但是……”
艾伦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郝云：“我们还要救人出来。还要走一段比现在更长的道路，要把城里的那些人，从皇城一直带到龙落城门口！！如果现在就把弩箭射完了，等会儿又该怎么办！所以，必须近战！哪怕有损失，也必须近战杀过去！！”
“……我明白了。”
郝云点点头，不再多说，从推车上取下了一根长矛，摆了摆手，迎着前方的敌人，向前走去。
走到了锥形阵锋尖的位置，双手一抖长矛。
然后，暴吼一声，在雨幕中，踩着焦黑的尸首和还未完全被雨水浇熄的火焰，第一个，冲向了前方，阻拦在自己和皇城之间的人群！！
……
距离皇城边上的战场，数公里处。
龙落城，东门。
“这位官员，行行好，您看——雨已经下这么大了，我家公子特地吩咐过，务必要在今天之内，赶到城外陆家庄园的，似乎是那里的酒坊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大量的人手，您就行行好，放我们出去吧？这么多人都在城门口聚集着呢，里面还有这么多小孩子，万一感冒了……”
伍掌柜陪着笑脸，尽量不让眼角视野中皇城方向也燃起来的大火影响自己的思维，一边拉着看门的士官，努力露出和善笑容，一边隐晦地，袖口里不知道多少金币，已经趁人不注意，递到了士官的衣兜里。
“不行。你们人太多了，要走，也是先让散客先走，必须对你们陆家的人进行检查。”
单手揣摩了一下怀中已经落下的金币数额，士官长虽然表情不变，语气却有了一些松动。伍掌柜继续陪着笑，更多的金币划了过去：“您就通个情达个理，现在雨大，说句别人听不到的话，平时我们陆家的生意，也多亏了您这边的照顾，我们这边关系也都一直不错，您看今天，就不要再为难我们了，这么多人的，而且我们陆家，一直都做着合法的生意，从来没有过什么违规的事情，而且雨下的这么大……”
“……那边，着火的地方，是不是你们陆家啊？”
士官挑了挑眉毛，没有理会继续划到自己钱袋里的叮当声，语气音调上扬。伍掌柜拍了拍脑袋：“看上去不像啊，我们家您也知道，是做饭店生意的，屋子里没有那么多可以引燃的东西，说不定是我们邻家的布坊，一个不小心失火了？哎呀，真希望不要蔓延到我们陆家大院啊，虽然陆家大院所有的人都撤出来、准备去城外了，不会出人命，但是那么好的院子，您说，如果引火了的话，确实，也蛮可惜的……”
“……等等。伍掌柜的，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话里面，有些问题啊？！”
伍掌柜还不待多想，士官看向伍掌柜的表情，已经变了：“伍掌柜的，你说啊，你们邻家着火了，那么大的火，但是你们陆家大院却没有着火，而且恰好在邻家布坊着火的时候，你们陆家大院的所有人、所有员工，好巧不巧地，就全部都从陆家大院撤了出来，准备从南门出去——”
随着士官阴阳怪气的声音，伍掌柜虽然保持着笑容，但是面色已经逐渐变了；士官就像没有看到一般，继续挑着眉毛，脚尖一顿一顿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拍着左手的手心：“——你说啊，伍掌柜，这把火不是你们放的，又是谁放的？”
“怎么可能！我们绝对不会做出来这种事情！”
伍掌柜大惊失色，右手胡乱摇摆着，左手抓着士官的手，将怀中的一整包金币都递了过去：“一切只是意外！而且在燃起来火之前，我们所有陆家的人，就都已经撤出来了，不可能会放火！而且我们与他们，往日无怨素日无仇的，为什么一定要纵火？完全没有道理！我们——”
“……啊，那可不一定，我们又不可能一天到晚守在你们两家周围，说不定你们两家之间，这几天突然出了什么矛盾，那也说不准……”
士官虽然手上毫不犹豫地收下了钱袋，语气也再次放缓了一点儿，打着官腔，但是目光，却再次转向了伍掌柜身后不远处，陆家员工队伍里，十几辆马车后面的，密封好的箱子上：“依我觉得啊，那些马车里，很有可能就装着，这次你们双方之间出矛盾的主要原因……是不是你们陆家准备朝布行发展，拿了他们家的布，然后一把火将你们邻家剩下的布以及染料配方都烧得一干二净？我可是听说，你们陆家隔壁的布坊，很是有几种独门染料秘方，其他布坊都仿造不出来——”
“没有的！不存在的！将军，你可要相信我们！我们陆家，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
伍掌柜大惊失色，又将怀中另外一个钱袋也塞了过去，然后翻遍了全身示意自己、做出了身上再没有钱的动作，但是士官依旧没有放过的意思：“不行。必须要检查。我越想，越觉得我的想法十分正确。今天如果你们陆家的队伍，不让我们好好检查一下马车，你们陆家的人，谁都出不去这个城门。所有士兵！听好了！检查他们的马车！立刻检查！如果发现了什么——嗝——啊——啊啊……——”
刚刚转向陆家车队方向，刚刚迈出脚步的士官，不敢相信地，望着胸口处透出来的，沾着血的刀尖。
原本一直在他身旁，陪着笑脸、表情有些惊慌的伍掌柜，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两袋金币，将近四百个金币都不够么……算了。所有人，动手。就让你最后看看，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好了。”
伍掌柜举起了手。
所有站在陆家车队旁边的员工，沉默地打开了箱子。
无论男女老幼，每个人，都从箱子里面，取出了一捆捆的兵器！
钢刀，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