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一愣,未曾料想少年知晓如此高深而险峻的修为之法,然而,只是几秒他眼中便暗淡下来,并不说话。
知其默认,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度打量那个心目中的神话英雄,甚至带了几分斥责,“你可知晓,此等术法的厉害?单不说要消耗十年修为的灵力,你就不怕自己的身体产生不可预料的后遗症?!”
“有什么关系,只要颜儿还留在……”
见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少年愤然打断,“为什么要这样,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可,作为医者的我,是不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病人的!”
琅琊微微讶异,静默地看着这个有别于其它医者的少年医生,正开口时,却被少年的愤怒打断。
“也许你不知道吧,一个医者要花多少的时间去救治病人……然而呢,被医治好的病人又重新投入到江湖斗争中,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可是,你知道这样的重复又要耽误多少个病人的救治时间?——如此,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因为得不得有效时间的治疗而丧失性命?!”一气呵成,他甚未有半点停息的意愿,“可,身体健壮的你,却如此不珍惜身体……呵,蝶谷的祖训果真说得对,非人界中人与十恶不赦之人本不该医!”
琅琊退回他身边,极为冷静地看他,“那,你为什么又要帮助我呢?”
少年一下语塞,“我,我……我也不知道。”
然,北溟的王者并没有惊讶,只是抬头,晶蓝的眼睛望着远方,好似故意扯开话题,“你的内心,应该有梦想吧。”
“呃?”少年一愣。
“我的一生算作孤苦罢……七岁的时候,父母死于刑法之下,在那之前,我活在父母保护下,便也一直认为人生美满幸福,然而,之后我却被当为‘杂种’活于族人的冷嘲热讽中……可是,那个时候我也遇上了颜儿,遇上我这辈子最挚爱的女子。”那刻,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晶亮而柔和的光,“父辈们都说,人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个人的……可是,我却是——颜儿对于我来说,那是一生的梦想。”
“原来……是这样。”少年仿佛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他忽而站起,瘪瘪嘴,拿出腰间的玉箫,缓解压抑气愤,“真是郁结难舒呐,我吹首轻逸飘然的曲子罢。”
下刻,他将玉箫持起,未待琅琊回应,便也沉浸于萧声中。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
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
民之失德,干糇以愆。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曲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透亮的玉器上,而,眼角尽是shi润,没有任何商量的,他忽而开口,“十五年前,我家住在大漠,爹靠替商人喂养骆驼过活,娘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我还有个哥哥。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日子虽然清苦,但却过得很幸福美满……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太美好,所以连老天都开始嫉妒……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全村的人得了不知名的怪病,爹和大哥死在帐外,娘死的时候,嘴里还唱着这首歌。”
忆起往昔,坦荡不羁的他忽而莫名颤抖,自问自答,“你说的梦想,应该是一种叫做期盼的东西吧……我以为我会死在那场大病中,未料想却被出游修行的蝶谷弟子救下并且拜在蝶谷门下。或许,不可否认吧,这个世间真有所谓‘命运’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明晓的,我居然会有学医的天赋,可是,说实话每一次看到鲜红的血液时,我便会想起那一日的画面,想起爹和大哥垂死挣扎着拉着商主得衣角恳求他救救我们、想到娘死的时候还唱着那首歌,我的心就在莫名的chou搐……其实,说实话我不想做医者,更希望这个天下都没有医者,因为——那时候这个世间才不会有人生病,有人流血。”
那时候,他的眼前已经朦胧了一层层湿漉漉的雾气,然而,只是背对着琅琊,且是不愿将心中的脆弱展现在任何一个面前,下刻,他也转过头来对着琅琊瘪嘴嬉笑,如同往日的少年,“哈哈……其实,我开玩笑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没有人生病呢?不然——我们做医生的怎么混口饭吃?”
琅琊只是颔首,聪明如他,并不想当场揭明,而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突然问起名讳,少年也只是一愣,且道:“我名作易萧,字千钧,不过以后我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物,不,是要超越你,那个时候我便叫做云中子了。”
“云中子?”琅琊微微疑惑,而即坦然笑起来,亦是同时,伸出手来,“那,我可是很期待那个时候的……那么,我们结作莫逆之交罢?”
易萧骤然一怔,未料想心目中的那个英雄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并不客气,击掌为誓,“好!”
两个男人一番热血,下刻,便也举手盟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
“我,琅琊。”
“我,易萧。”
“今日在此结拜为异性兄弟,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罢,琅琊随手削断一根竹子,截断一头一尾,呈现出茶杯模样,又于里方注入少量的水。下刻,他以尖锐的指甲划破指甲,少量的晶蓝落入杯中,而即,递于易萧,易萧当即明白,于腰间随身携带的小刀划破指尖,依照琅琊行径,以水代酒,二人前后饮下。
亦是同时,易萧忽觉身心一阵愉悦,连体内的气息也变得轻易许多,甚有羽化登仙之意,然,他却并未在意,只是笑呵呵的看着这个结拜兄弟,多了几分亲切感。
“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兄弟了。”琅琊放下竹筒,于他笑道:“我比你大,往后我做大哥。”
然而,易萧并不应下,且是反驳,“不,今日怎么说也是我救下你夫妇二人及千金的性命,怎么也该我做大哥!”
见他胡搅蛮缠模样,琅琊只好罢了,“算了,算了……还是不分伯仲较好。”
“当然不行,这规矩还是有的。”易萧扬眉,亦是同时,且悟道:“哦……我知晓了,你是嫌我修为不够——那么,待功名成就之时,你便也称我作大哥吧,哈哈!”
如是,琅琊只好妥协,“好,那时候,我一定称你做大哥。”
正于此时,天空已是微微泛白,易萧背弃竹篓,欲是离去,琅琊不解,疑惑看他,“你做什么去?”
“天已亮了,我也要去进行自己的历练,有一天我们终究还是会再遇的。”易萧并未停下步伐,侧过头,朝他招手拜别,“对了,你妻子的病不必再担心,按照我的方子,两个月后,便能痊愈了。”
琅琊浅笑,伸出手来,也朝那少年离去的方向挥手道别。
……
然而,他们再一次的相遇,却是背道而驰的。
那时,他失去了最为挚爱的女子,恨透了世间所有的人族。他,虽功成名就,但负伤累累、仇家众多。
那日,他被迫逃离到北溟,追杀他的人因于七彩幻林与九池天坛的所剩无几,虽是如此,那都乃绝世高手,穷途末路之时,便也奋身一击——甚至不惜于破坏北溟王者所立下的规矩,杀红了眼的他们,宛若修罗俯身,定要将他击毙。
而,他已是伤痕累累,鲜血从大大小小的洞口yong出来,染红了银白的雪地。经过大半月的连续逃生,他的身体已经破碎不堪,甚至有几处骨头已破碎,面对那些人的追杀,他亦也无奈地往后退去。
然,冰冷的刀也愈发寒气摄人,眼看着将要斩下他的头颅,却是在下一秒,那些接近他的人无声无息地倒在雪地里。
睁眼之时,却也见剩下的一个杀手惊慌地落跑,而他的面前,狠决地一击立即便斩下那人的头颅,鲜红的血喷洒出来,他仿佛又看到家人离去的看日。
颤抖中,他亦也听到一个冷漠残忍的声音,宛若极地的冰川。
“孤说过,若是人族再踏入北溟一步,孤定让他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