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夜里，阿冽站在船头，虽未睁眼，静默冰冷的心且已将这世间的一切尽收眼底……或许，是她太过沉静，沉静到近似于凡尘人眼中的冷酷、沉静到连自身都忘却。
亦或许，这样的心境便是凡世之人眼中的梦寐以求的归于无痕，上善若水。
然，正因如此才拥有了洞穿尘世的轻而易举。
可是，对于阿冽，却也是分不清的——时而清晰，时而迷惑。
阿冽缓缓睁开眼，靠上栏杆，紫眸凝视着船底远去的河水。
渐渐地，河中的月亮清晰起来——秋水流淌，而明月却始终映在那里，河面偶尔漾起几丝涟漪，捣乱地撕扯着月亮却始终也撕不碎。
“冽姑娘，属下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阿冽没有回头，却已知晓来人是施羽悠，并未讶异，淡淡开口，“睡不着吗？
施羽没有答话，只是持着玉陨走到她身旁，轻悠悠地吹起曲子，缥缈而清逸。
阿冽轻轻开口，“未想施少帅的曲艺如此精湛——驾驭玉陨已是收放自如，得心应手。”
曲罢，施羽悠收了埙，抬头望于远处，浅浅问道：“冽姑娘，知晓我为何会叫做羽悠吗？”
“‘羽’有羽翼、飞翔之意，而‘悠’有自由、悠远之意，想必——施少帅的父母，是希望借以‘羽悠’二字来期望你的人生如同飞舞的羽毛般自由、快乐地存活世间。”
施羽悠浮起浅浅笑意，不同于往里身为女少将的严肃与拘谨，“冽姑娘说的对，但这却是师傅赋予我的名字……冽姑娘可还记得墨剑阁的施姑娘吧？”
“嗯。”
“我与阿刖是没有血缘关系却情同手足的姐妹，五岁时我们一同入得清风派门下，师傅深知我无父无母，而阿刖父母双亡，见我俩可怜，为让我俩重新开始生活……师傅赐予了我俩‘施’这个姓……师傅一生慈悲为怀，怜悯世间，是希望世间多些乐善好施的善良人，便也委以我与阿刖这样的期望。依照阿刖的性格师傅取名为施刖薇，对于我而是更希望不被世间的烦扰束缚，做个无忧之人。”
“你师傅确算得上得道高人，博爱世间……但，只要身在这凡世，没有人是可以做到无忧的。”阿冽浅浅道，眉宇间染上孤寂的色彩，冰冷而漠然。
“是呐……没有人是可以做到无忧的，特别是身处皇城之人。”施羽悠仿佛梦呓一般，如同被束缚自由的鸟雀，瞳孔中的明亮渐渐涣散，“冽姑娘，看到了么？”
阿冽顺着她手望去，静逸的河面，明亮的月亮映在上方，一阵风过，水中的亮黄便摇曳起来，而耳边也响彻着如梦如幻般的话语。
“或许，身为这凡世的人，面对内心魔魇之时便也偏执着如那镜花水月般活着。”
——亦如，那水中之月，心中之月，虚幻、飘渺。
或许，真也如此……那么，这样的紫陌红尘究竟又是怎么样的存在？
阿冽没有回答，只是侧首望她——柔顺的发丝在夜风中飞舞，秋水般的眸子幽然明净，紫色的发带拂过脸颊，带起一脸的愁绪，宛如秋风瑟瑟。
那刹，阿冽的眼眸中，施羽悠周身韵染了一圈淡淡光芒，朦胧、清浅，却也几分惊艳。
“施少帅……”阿冽呐呐唤她。
然而，施羽悠好似沉沦一般，目光望于前方，继续说道：“还记得，认识楚少帅与小雅那年，我们都未跟随少主，且是同门师兄妹。那时候，九黎出现饥荒，楚少帅的父母双双亡于那场全国性的饥荒中。与之同时，趁着饥荒而起的还有妖魔作乱。那时候我奉师傅之命修行回来，路上遇到一个哭泣的男孩，性子爽朗的我第一眼便觉得那男孩过于没出息。”
那刻，阿冽明显看到她微笑的嘴角，已大致猜出后续发展却也不拆穿，只是问，“后来呢？”
“我上前去问他缘由，而他不但不理会还继续哭，我急了便骂他没有男子气概，跟女孩子一样，谁知他却站起来一把推倒我，一边流泪一边破口大骂，”暮然，她换了一种语调，开始学着某人的口气，冲动而暴躁，“你说谁不是男子汉，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你妹妹被妖怪抓去，你不会哭啊！”
阿冽并未笑，只是认真地看她，“那个男孩，是楚少帅？”
施羽并不答，只是道：“原来在他外出找食之时蜘蛛精将他妹妹捉去，没有武功的他不但没有救出妹妹连自己也差点死于蜘蛛精爪下。后来，我用玉’帮他救下她妹妹。那时候他就用一种好似发现奇珍异宝般的眼光看着我的玉陨。我知道，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便有了要做神刃之主的决心了……不知为何，那时的我会将他们带回清风派，师傅见他兄妹二人孤苦伶仃便也收做弟子，教以武功，他很勤奋，本是在我之后拜师但修为后来却远远超我之上了。”
“可，楚少帅一遇到他妹妹的事就难以自控，沉着这一点可一点都比不上施少帅。”阿冽一语点破。
“楚少帅儿时便是如此——长大以后，性子且越发深邃了。”施羽幽沉静片刻，又抬起头来浅浅一笑，“可，我也欣赏他这一点……为妹妹的事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或许，在蜘蛛精的那次事件后，他便也下定要好好保护妹妹的决心。我记得他曾说过，妹妹就是他的全部，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她停顿，哽咽起来，嘴角浮起难以言喻的苦涩，“我想，亲妹之死恐是要成他心中的阴影了。”
阿冽静逸起来，脑海中忽而闪现出天山上那张埋葬的灿烂笑颜，手指按上腰间金色的利器，无痕泛着微光，好似感受到剑身中那个少女的心疼：“或许……那个阴影永远都消散不了。”
施羽悠咽了咽，一滴晶莹的液体滑过眼角，阿冽转过头去，正好对上那颗泪珠，迷惑开始侵袭静默的内心……面对情，落泪是凡尘之人的倾述方式吗？
“我曾劝阻过他，莫要因一时之气坏了大事，但，如今他还是未跨过心中那道坎……明知以一己之力根本无力而为，却仍是一意孤行。”
——是太过于倔强，还是执意？
然，可知晓身为命定的神刃之主，这样的私情必是不可取的？
阿冽沉静，晚风荡起她洁白的面纱，“或许，正因楚少帅这样的性情，神刃落日才会选择他为其主……我一直相信神刃的眼光，既然是应劫而生的神刃宿主，那么楚少帅自有他的命数——施少帅也不必过于担忧。”
那刹，施羽悠秋水般的眸子映现着银发少女的倾世身姿，然而却有一种莫名的暖意侵袭而来，悠然地、静逸地，顷刻间便平息了她心中的燥火，“冽姑娘……”默然，嘴角已换上一抹欣慰笑意，“我想，因为冽姑娘的存在，冷酷决绝的少主会慢慢开始改变。”
“嗯？”阿冽渐渐疑惑，“为什么？”
“儿时的少主并非这样……只是身在皇城，且又是江湖追捧的‘奇幻四公子’——人中之龙呐，重权在握，那样崇高地位上的人其实也寂寞到无可奈何。其实我也是在跟随少主的那天，才明白这样的寂寞与孤独。然而，在那样崇高权力的强烈压迫下，对于王者之心的少主来说，既是迷恋也是厌恶，以致于孤寂的内心有了自虐之意……或许，对于少主那样孤高绝傲之人的内心，卑微渺小的我是无从知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