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周锦桂上门，求见李氏。
李氏却根本没有出来见她，只让采苓传话，说自己如今正病着，不愿意见客。
“既然大嫂身子不好，本夫人也就不勉强了。这几句话，你一一说给你家夫人听。魏相爷有意与咱们家结亲，他家的嫡幼女锦娘年方十五，还未许人家，想咱们家的宣哥儿凑成一对儿。老太爷已经点了头，要不了多久，两家就要商议婚事了。请你们夫人备好庚帖，聘礼就不必准备了，到时候，悉数由叶府从公中出。好了，本夫人言尽于此，这就告辞了。”周锦桂如此和采苓说了一通，在对方吃惊的神色中，茶水也未喝，就调头离开了。
采苓去了李氏那里，将周锦桂的话说了一遍后，问：“夫人，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给大公子去个信儿？”
“去个信儿也好，正好问一问，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李氏略略点头，说道：“你去和老太爷说，就说本夫人身子不适，想见见儿子，请老太爷上书，召大公子回京！至于婚事的事儿，等大公子回京了再说。”
而与此同时，宸王府中的楚渊也得了消息。
“传信楚慕和燕昭，想办法逼兰蘅之回京！嗯，叶宣那里，也知会一声。”楚渊听过秋枫鸣的禀报后，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刺杀也好，下毒也罢，我要兰蘅之以为，他在南疆已经不安全了。”
“属下马上就给南疆去信！”秋枫鸣垂首道。
“裴隽的事情，你审得如何了？”楚渊问。
“他都承认了。从他的亲信口中，每一条罪名都能得到验证。北疆的人突然查抄了顾家，得到的证据与我们所知的大致相符。如今，顾家人和裴隽等人都被看管起来了，等着主上亲自处置。”
秋枫鸣停了停，说道：“不过，那个顾芳菲，看起来很是诡异，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人，并非只有裴隽一个。事实上，裴隽身边的两大护法和一位堂主，也对这个顾芳菲很是迷恋。属下和孟含章仔细核查了一遍，风楼的高层中，不曾被她迷惑的人，除了女子，应该就只有老头子了。”
“除了风楼中的高层，她还蛊惑了什么人？”楚渊问。
“顾家的长辈几乎都听她的使唤，我们的人去抓她的时候，好些族中高手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她，当真匪夷所思。”秋枫鸣说：“属下见过此女一面，却根本没有心乱神迷的感觉。”
“那些被她迷得团团转的人，都是什么修为？”楚渊问。
“六阶或者七阶的灵术师。”秋枫鸣说，惊讶道：“主上的意思是，她的诡异之处只能针对这等修为的灵术师？”
“巫者传承中，有一支名唤魅巫，皆是女子，其修炼的功法就有这种神通。”楚渊淡淡笑了笑，说道：“从隐卫中抽调一批女子，将这个顾芳菲送到王府来。我倒要看一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先是四处流窜多乱的姽婳，然后是李家拿出来的巫医心法，再之后，是南疆的玄天观，如今的北疆顾家，巫者的身影，似乎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这个据说已经消亡的传承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张大网，究竟藏着谁和谁的博弈？楚渊静静思忖了一会儿，起身，着人叫来了住在王府，准确地说，是躲在王府里的宏德大师。
“殿下似乎有话要问贫僧！”宏德大师还是一副老神仙的模样，宝相庄严，声音慈悲。
“你们的师尊水月大师，究竟是什么来历？”楚渊开门见山道：“今日，本王似乎在北疆发现了一个你们的同道。”
“同道？这也不奇怪。殿下可知晓，巫者和灵术师这两者的起源是什么？”宏德大师说。
“大师不妨说来听一听。”楚渊说。其实，这世上惯常的说法，是灵术师源自那些对抗妖兽的勇士。而巫者，则是堕落到与妖兽为伍的邪魔。
宏德大师则讲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故事。
数千年前，这片大陆上还没有南北长城，也没有灵术师。人族、普通野兽、妖兽混居在一起，互相捕猎。
从某种程度上说，妖兽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对于另外两个弱小的种族来说，一直是碾压式的统治者。
野兽还未开化，自然无所谓反抗。人族却不然，为了获得如妖兽一样强悍的身体，一样独特的天赋，人们想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比如说，饮下某种妖兽的血，食用某些特殊的草药，甚至将自己身上的一些皮肉换成妖兽的，生吞各种各样的妖核等。大部分勇者都死于这些稀奇古怪的实验，却也有一些人幸存了下来。这些人有了各种各样的奇特的能力，养虫杀人的、滴血救人的、预知未来的、惑人心神的等等，不一而足。这样的人就是最初的巫者，他们的能力以血缘流传，有点儿类似于妖兽的先天天赋。
后来，有巫者在追求力量的过程中，发现了适合普通人族修炼的灵力。更多的巫者完善了这套修炼体系，并将之传播给普通人。于是，人族开始在与妖兽的搏斗中占据上风，形成了最初的城池。
然而，因为传承太过依赖血缘，巫者人数稀少，实力不一。而修灵的人则越来越多，实力也越来越强大。
终于有一天，后来者赶走了先来者，将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祗，变成了人人忌讳的邪魔。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今，你们的先祖回来复仇了？”楚渊听罢，淡淡说，语气里分明透着不信。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传说。”宏德大师一本正经地说：“巫者从未消亡，他们只是躲了起来。躲在灵术师找不到的地方。殿下也知道，北荒荒原和南陆沼泽绵延几十万里，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尽头究竟在哪里。到目前为止，人们所探明的地方，最远也不过数千里。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藏着许多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贫僧有一种预感，那荒原里的秘密，正在向着我们逼来。”
“可是，绕来绕去，你还是没有说，水月究竟是什么来历！”楚渊对这些“传说”也只是听听罢了，心里着实不怎么相信。就连史册里记载的真实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是这虚无缥缈的传说呢？
宏德大师低低咳嗽了一声，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说道：“先师从未提过这些，贫僧也不知。”
“你的大师姐，持律，她是怎么回事？”楚渊又道。
“贫僧拜入师门的时候，大师姐已经有百岁高龄了。贫僧只知道，大师姐神通非凡，是‘诡’之一道的高手，别的就不清楚了。”宏德大师说。
“你北上天京城，又拜入佛门，这是为了什么目的？”楚渊问。
“贫僧窥探天机，是要承受反噬之灾厄的。信众的愿力能助贫僧逃过反噬之劫。”宏德大师像模像样地说。
“如此，明日，我便着人送你回寒山寺。”楚渊知道这和尚最严，扯了半天，也没吐出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来，也不愿意再把他关在王府里，又道：“天和帝自罚去太庙祈福了，沈皇后忙着揽权，暂时不会有精力理会你！”
“既然如此，贫僧还是去南疆吧！”宏德大师依旧不愿意留在天京城中，谁知道沈皇后会不会突然想起他来，紧接着就去杀人灭口呢？
“随你！”楚渊探寻地看了他一眼，就听宏德大师笑了笑，轻声说：“去南疆的路上不大安全，殿下可否护送贫僧一趟？”
楚渊淡淡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九月十八日，叶诚上书，以李氏染恙之故，请求朝廷允许叶宣回天京叙职。沈皇后答应了下来。
紧接着，魏弘毅上书，以陛下不能临朝之故，请求宸王楚渊列席朝会，并分担部分政务。还建议把空缺出来的刑部尚书一职托付给楚渊，由他来主审萧太后谋逆案。
叶诚和楚成当先表示赞成，其他怕步上钱毅后尘的老臣们纷纷表示支持。不管怎么说，楚渊还是楚氏皇族的人，总不至于如沈皇后一样，为夺权力，大肆陷害忠良，滥杀无辜吧？
反对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说，之前举荐沈行之为吏部尚书的那一位。此人名叫马辟疆，别号‘马屁精’，之前是五品礼部员外郎，如今是正四品的礼部侍郎了。他站出来，大声说道：“宸王殿下年纪尚轻，又不曾在朝中历练过，没有处事经验，只怕能力不够，忙中出错。”
魏弘毅反唇相讥：“沈行之沈大人不也是空降来的六部尚书吗？先前怎么不见你上前谏言？哦，沈大人还是你举荐上去的呢！再说了，宸王殿下巡视南疆时，平稳收回了南疆驻军军权，并除掉了桓家这个毒瘤，澄清了地方吏治，如何能说能力不够？至于经验不足，那更是无稽之谈。谁不知道宸王殿下小小年纪就接手了北疆庶务，如今离开北疆十多年前了，北疆那地方依旧如十几年前一样固若金汤！”
“魏相爷言之有理！”楚成马上说道：“宸王叔身份尊贵，又是先护国皇后的遗孤。而先护国皇后以忠孝仁烈之名著称，以宸王叔的威望，处置萧太后谋逆一案，方能彰显公道中正。”
御史台大夫**山和左丞相对视了一眼，也出声附和。
**山说道：“不错，先前钱毅一案，已经叫不少人心中不安了。如今，正需要请宸王殿下出面，稳定人心。”
左丞相于秋贤说道：“臣附议，请皇后娘娘下旨！”
“可是，宸王的身体一向不大好。若是累出个好歹来，本宫可担不起这个干系！”皇后其实不愿意让楚渊出面，故意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叶诚站出来，出声说道：“若是皇后娘娘顾虑这个的话，微臣愿意前往太庙一行，请陛下亲自给出一个答复！”
“是啊，请皇后娘娘下旨吧！”
“对啊，要不然就让陛下亲自下旨。”
“老臣还曾经教过宸王殿下读书呢。那时候，这个孩子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天分极高，连先帝都赞不绝口。”
“由宸王殿下出面，我等才能心服口服。”
……
各色附和声此起彼伏，这下子，还坚持反对的，就只剩下沈家人、兰家人和那个马辟疆了。
皇后敢随便砍了一个钱毅，却还真不敢拿楚渊怎么办。她不知道于秋贤的意思是不是楚渊的意思，如果是的话，她若是拒绝了，会不会引来楚渊的报复？这些日子，她到底还是太心急了。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居然众位大臣都如此相请，本宫便命太医去一趟宸王府，给宸王请一个平安脉。若是他的身体无碍，本宫也不会拦着他上朝。”
魏弘毅松了一口气，拱手道：“皇后娘娘说的是！那么，这刑部尚书的位置还是暂且先空着吧，您说呢？”
沈皇后冷然笑了笑：“这是自然！”她不想再提楚渊的事情，话题一转，说道：“承泽郡王和惠安郡主如今还留在天京城中，凤嘉国皇帝的手书昨日已经送到，惠安郡主就不必回国了，直接在驿馆出嫁，至于这夫家是谁，由咱们龙骧国自行商定。承泽郡王则打算迎娶一个女子回国，本宫属意宁平公主，你们以为如何？”
没人反对那宁平公主和亲，倒是惠安郡主嫁给谁，这才是个大难题。
“惠安郡主乃是凤嘉国的名门贵女，我们龙骧国也不能太委屈她了！”沈皇后看着朝中神色各异的大臣，淡淡笑道：“不知诸位大臣家中的公子里，有没有身份合适，尚未定亲，且才貌过得去的嫡子？”
“回娘娘，臣以为，沈行之大人位高权重，风仪过人，堪为郡主良配！”说话的是马辟疆。
沈行之是个面色苍白，看起来也很文弱的男子。眼睛又细又长，眼角上挑，嘴角总是微微勾起，描出一种阴柔的味道。这会儿，他缓缓一笑，说道：“皇后娘娘，微臣尚未娶妻，若是惠安郡主不嫌弃微臣的话，微臣愿意迎娶郡主。”
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娶惠安郡主。倒不是多喜欢她，完全是想找一块免死金牌。在钱家一案里，他动了不少手脚。万一楚渊真的出任刑部尚书，追究这些事情来，他多半也难逃一死。可若是娶了惠安郡主，看在她的面上，朝廷顶多罢了他的官，免了他的职，给他个中看不中用的闲差，高高地供起来。
魏弘毅微微摇头，扬声说道：“但凡是和亲，一般都是在两国的宗室中联姻。臣以为，这惠安公主的夫婿，还是要从宗室之中挑选。但如今的宗室子弟中，只怕找不出一个正妃的位置来了。如此，就只能从身份尊贵的亲王侧妃里头选了。老臣觉得，宸王殿下甚是合适。不如就将惠安郡主嫁于宸王殿下为侧妃。”
**山出声道：“老臣觉得，还是把惠安郡主配给太子殿下为好。宸王的名声有些瑕疵，若是叫凤嘉国的人知晓了，只怕还以为咱们苛待了郡主呢！”
“正是！”于秋贤赞同道。
被点到名字的楚乾一脸惊恐，连忙摆手道：“不行！母后，惠安郡主身份高贵，身手敏捷，儿臣只怕没有这个福气。”万一两人闹了矛盾，他岂不是要被那个小魔星压着打？
楚成四下看了看，不怕死地开口：“皇后娘娘，儿臣身边只有一位正妃，另外还有一位尚未过门的侧妃，若是太子殿下不愿意迎娶郡主的话，儿臣愿意为龙骧国分忧。”
“你倒是颇懂忠孝之道！”沈皇后眼神冷了一刹那，她如何不知道，楚成此举纯粹是为了获得凤嘉国的支持，为自己日后夺嫡积攒本钱！
沈行之在一边又说话了：“要不，还是由微臣来迎娶郡主吧！也许，咱们也该考虑一番郡主的意见！”
“罢了，就依着行之之言吧！等一会儿的朝会散了，本宫会宣惠安郡主入宫，问一问她属意什么人！”沈皇后最后给出了结论，又提起别话题，直到日中时分，方才命众人散去。
黄公公已经把惠安郡主带到了坤宁宫中。
这位郡主今日穿了一身浅红色绒袄裙，外头是一件白貂皮披风，看上去还是那般的明艳夺目。对于自己的婚事，她似乎并不是很担心，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还慢悠悠地与黄公公说话。她其实是觉得庆幸的，幸好天和帝此时去了太庙，否则，她就是在后宫里寂寞枯萎的命运。
闲话了几句，惠安郡主就把话题扯到了楚渊的身上：“听说宸王殿下脾气不好，真是这样吗？可本郡主记得，他对叶家三姑娘很是体贴啊，几乎都要把她宠到天上去了。”
黄公公干笑着说道：“殿下只是生性冷静，不喜多言而已。外头那些话，也多半是以讹传讹。”
惠安郡主点了点头：“本郡主也觉得如此。自古以来，但凡是出类拔萃的人，身边总是少不了议论和是非。”
黄公公附和了几句，就见沈皇后带着宫女和內侍走进了殿中。她看起来有点儿疲惫，强打着几分精神，走到惠安郡主跟前，说道：“有劳郡主久候，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惠安郡主笑了笑：“娘娘这是说哪里话！您手中事务繁杂，能拨出时间来见惠安，惠安就觉的荣幸至极了。”
“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来，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沈皇后招了招手，示意惠安郡主落座。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惠安郡主自行落座，说道：“惠安正想和皇后娘娘提呢，宸王殿下身手过人，臣女不胜仰慕，求娘娘赐个婚，成全了臣女一番仰慕之心。”
沈皇后的眉宇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惠安，这可不是小事儿，你要想清楚。宸王他可是有婚约了。”
惠安郡主不以为意道：“我知道啊！不就是叶家的那个叶瑶嘛。我也挺喜欢她的，等日后成亲了，我们两个还能时不时练练手，省得日子乏味。”
“可是，宸王的名声一向不大好，如是叫你们凤嘉国的人知晓了，只怕反而迁怒于我们！”沈皇后又说：“再说了，赐婚的事儿也不是我一句话就能说准的。若是宸王爷没意见的话，本宫就是赐婚也没什么。可若是宸王不中意郡主的话，还请郡主另择贤婿。”
“原来是这样啊！”惠安郡主点了点头。“这样好了，等出了宫，本郡主就去问一问他的意见。”
沈皇后敛起来的眉峰舒展开了，她知道，楚渊十之**不会答应。
这一日的下午，太医和惠安郡主一起来到了宸王府中，上门求见。
楚渊已经知道**山举荐他入朝的事了，这会儿正在翻看手中的文书，闻言，略略整了整衣裳，缓步走出门去。
惠安郡主见到楚渊的时候，有点儿惊讶，但这点儿细微的情绪一闪而逝，性子却安静下来，立在太医后头，一语未发。
太医给楚渊探过脉后，得出了一个“并无大碍”的结论后，就忙不迭地起身告辞了。自从进了王府的内院，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鳄鱼窝，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晒太阳的大家伙整个的吞了。
惠安郡主却留了下来，凝眸看着远处的半月湖，这才出声道：“殿下与叶家三姑娘心有灵犀，情深如海，当真叫惠安羡慕。”
楚渊闻言，淡淡说：“不知郡主可是选好了夫婿？本王这块招牌能挡了得你一时风雨，却挡不了一辈子。”
惠安郡主笑了，银铃一样的清脆：“臣女就知道，这点儿小心思一定瞒不过殿下！殿下见多识广，却不知有何见教？”
楚渊微微摇头。她知道，惠安郡主虽然骄纵了一些，可一点儿都不笨。不至于随随便便动心，更不会往自己这颗讨不着好的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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