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笑盈盈的望着卫倾华，眉宇之间瞧不出半点玩笑之色。
“太子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卫倾华慌忙望向四周，待他见了四下没有其他的人后便长吁一口气，而后急急的望着沐风带着点嗔怪的口气问道。见沐风仍是笑盈盈的他忍不住继续说道：
“太子殿下可不要做糊涂事。这么多年，您为南越国也做出了不少贡献，此次华西村的事情虽被皇上责怪了，但你也不该因此消沉沮丧……您终归还是皇上亲自立下的太子，日后这天下还是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你瞧着我的模样，哪里像是消沉沮丧了？”沐风反问卫倾华，在瞧见后者脸上的表情变得迷茫时沐风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头顶的明日，热滚滚的阳光有些晒人，可是却让他觉得无比惬意。
这样惬意舒适的时光，他有多久没有好好享受了？
“倾华，以前我做太子不过是因为我觉得身上有重任，所以，即使我不喜欢，我也会逼着自己负重前行。曾几何时，我多想抛下肩头的负担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可是我胆小怯懦，我不敢，我也不能。我每日都在为权利而斗争，为了得到父皇的赞扬，我可以将一本兵法背的滚瓜乱熟；为了在朝堂上得到群臣的认可，一份公文我可以琢磨个几天几夜；为了让自己的武艺提升，我的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创伤……众人皆以为我活的自在光鲜，却不知我有多么的小心翼翼，又有多么的疲惫不堪。”
“时翎初来皇宫时是多么的单纯通透，肆意倨傲。他目空一切，似乎他的眼眸里除了灵儿便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任何事。那时的他，就像是天边一朵洁白自在的云，又像是草原上展翅翱翔的雄鹰，他既冷漠又温暖，既单纯又狂妄，总之……他是自在的。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羡慕他。我羡慕他，可以在如此深沉黑暗的皇宫里找到属于他的光亮；我羡慕他，可以不被名利权利牵连着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我更羡慕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灵儿的欢喜……我曾经对他说，希望在以后他可以依旧通透下去，他也笑着对我说他会的。可如今……一切倒成了笑话。而他身上也没有一处是值得我羡慕的了。可我，反倒可以去做当初的他了。”
卫倾华沉了沉眸子，沉默不语。
沐风继续说道：“如今时翎既然对皇权感兴趣，而且他思维缜密，办起事来果断坚决，我相信日后他会变得更加出色。父皇对他器重非常，就连一向阴狠狡诈的三哥都能被他收服了，我想……时翎终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既然南越国责任的重担有人来挑，我为何不趁势放弃？本来嘛，我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如今有机会可以放下身上的重担，可以让自己活的轻松自在一点儿，我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太子殿下莫不是在说胡话想办糊涂事不成？”卫倾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沐风的话，他见沐风嘴唇翕动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他忙抢言继续说道：“眼下八皇子忽然对皇权感了兴趣又同三皇子交往密切，这样的形式你我本应该重视起来才对。三皇子在承安寺清修一年半有余，性子也变得沉稳内敛了不少。他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是对朝中事实的漠不关心，其实他是真的不关心还是假的不关心我们都心知肚明。八殿下深受皇上宠爱，原本他在宫中并未表现出对皇权的喜爱，可是一夜之间他忽然转了性。这其中的缘由是何你我都不清楚，但是这样的转变是好还是坏你我都懂得的。就此次华西村的事件来说，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怀疑八殿下？如若说他为了揽功，故意在你的身边安插了他的人倒还可以原谅，毕竟皇权的斗争本来就是明争暗斗的。可如若华西村的事情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那么这样阴狠的八殿下您还放心将你的责任交付与他吗？太子殿下，您不是糊涂人，这样简单的道理臣能看得透，臣相信您也早早的便看透了。”
沐风微微皱了皱眉头，眸子里的光芒也是灰暗未明。
卫倾华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如果说是因为皇上刚刚的那一席话，那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更何况，太子根本就不是会同皇上置气的人，也不是会耍小孩子脾性的人。
莫不是……二十多年的皇宫生活真的让他疲惫不堪了？
卫倾华静静望着沐风——沐风温润如玉的脸庞上确实填满了疲惫。
卫倾华不禁叹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你我虽为君臣，但实际上你我的关系就如同亲兄弟一般。这么多年来你日日在刀尖上过日子的状态我也是知晓的，当然了，你的无奈，你的郁闷你的困惑还有你的疲惫我也是知晓的。世人皆知处在皇宫里的金碧辉煌，却不知这辉煌背后隐藏的苦楚。如今你选择抛下权利、地位，这样的选择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可以说你洒脱，可以将你看作是个明白人，可细细想来，说你任意妄为是可以的，说你糊涂也是可以的。”
“你身处皇宫，流淌着皇家的血脉，成为南越国最尊贵的太子……这些你所抗拒的一切打你一出生便被安排好了的。这是你的命运，你无法抗拒。而身为太子，考虑百姓安危，心系天下大事，这是你一出生便该有的责任。你为此习读兵法，苦练武艺，你并不是在讨好谁，也并不是朝谁证明，而是因为你是太子，你是这天下苍生日后的主人，所以这些事情你不得不做！太子殿下，有些人生来就可以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娶什么样的姑娘为妻，然而有些人生下来一生便被安排好了。您……是后者。您可以选择开心与不开心，无奈与不无奈，愁闷与不愁闷，但是你无法选择拒绝。因为这些都是你的责任。”
“责任？这样沉甸甸的责任已经压在我的肩头二十多年了，以前是因为无人承担所以我便顶着再顶着，如今已有人愿意将我身上的担子拿去我为何还要承受？我既有机会选择放弃又为何要放弃这次机会？”沐风有些激动的说道，眼眶也有些泛红。这跟他平日里温润的模样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太子殿下，你当真还要装傻下去？八殿下，三殿下还有其他殿下……他们有谁是能够承担的起这份责任的？太子殿下，其实您心中清楚，无论是八皇子还是三殿下，他们都不是你肩上责任可以托付的良人。”
沐风听言，眼眸里的光亮骤然暗淡。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而后低下头不语。
此刻的沐风就宛如一个被人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少年，无助的很，也可怜的很。
卫倾华见了，忍不住向前几步拍了拍沐风的肩膀，而后缓缓问道：“太子殿下，你可否愿意告诉我你做出此等荒唐决定的原因？”
沐风的身子稍微动了动，眸里也透出一抹光亮。但他却只是翕动着嘴唇，最终还是不发一言。
卫倾华又道：“太子殿下平日里常说你我二人是最要好的兄弟，可如今你却对我这个兄弟有所隐瞒。不过……你若真的不想说，那么我便也不强人所难。”
沐风抬起了头，纠结了半晌，他复又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
“我……担心灵儿。”
眉宇之间，尽是担忧神色。
卫倾华却吃了一惊：“这与灵儿又有何关系？”
“灵儿的情况不好你也是看到了。她日益消瘦，睡眠不佳，似乎还有些记不得事的症状。你那日同我说若是有人陪在灵儿的身边，她的状况便好很多，所以我想……”
“你想陪在灵儿身边？”
沐风点点头。
“我想陪在灵儿的身边照顾她。自打上次在华西村了解了灵儿的情况，我这几日没有一刻心中是安稳的，就连夜间做梦也梦到了灵儿……我……我真的很害怕失去她。”
“我知道灵儿一直想要的生活，以前是时翎陪着她，可如今时翎离开她了，我却不会。时翎当初没能做到的，我想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带着灵儿去游遍周边各国，欣赏大好河山……只要是她想做的，我都可以陪着她。并且……世界这么大，我总能找到妙手医者查出灵儿的病症！”
卫倾华听言，一怔，随即脸上浮现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太子殿下您这又是何苦？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灵儿已经不喜欢你了。
后面的话卫倾华没有说出口，但是沐风却明白。
沐风浅浅一笑，很是豁达的说道：“我知道灵儿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不奢求她能喜欢上我。可是……但凡有一丝的机会我也该抓住的是不是？当初灵儿离开我的身边便是我未能鼓足勇气去将她寻回来。如果当初的我能够勇敢一点，说不定……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再怎么说，灵儿也是我的妹妹，我疼她，爱护她呵护她是应该的。时翎在她身边时我顾及他们二人的感受所以我刻意保持距离，如今时翎不在她身边了，我自然要照顾好她。”
“不管八皇子有没有陪伴在灵儿的身边，太子殿下您可是一直都守着灵儿的。”卫倾华眉眼温和，有些动容：“太子殿下对灵儿的情意我是一直都知晓的。你此番为了灵儿竟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很佩服，也很感动，只是……太子殿下可曾为灵儿想过？”
“嗯？”沐风有些发愣。
卫倾华清了清嗓子，眼底有深深的阴郁。
“如若太子殿下真的因为灵儿抛去了太子之位甩开了肩头的责任，那么灵儿知道后她会安心跟着你去过她理想中的日子吗？日后，她该如何面对你如何面对父亲还有皇上？你不过是在为她平添烦扰罢了。”
“而且，往后南越国的史书上兴许还会添上灵儿的名字。并且，你猜猜看灵儿的名字会和哪些代号放在一起？魅惑君主，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又或者还有其他？太子殿下，您真的觉得您是在为舍妹着想吗？”
“你担心灵儿关心灵儿我能理解，但是你该明白，灵儿也是我的妹妹，更是将军府的千金，就算是少了一个时翎少了一个你，我的妹妹依旧有人疼爱有人关心。她受伤了，我比你们还要着急，他不开心了，我比你们还要难过。太子殿下难不成是觉得我的妹妹没人疼爱了？”
卫倾华冷笑一声，眸光冰凉。
沐风忽然觉得有些无措，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张开嘴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卫倾华又道：“太子殿下，您并不是舍妹一人的沐风哥哥，而是是南越国的如今的太子日后的君主，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你的心里很是清楚。你关心我的妹妹，你可以时常来府中探望她，你心悦我的妹妹，你也可以时常来府中取悦她，但是你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带着她做出蠢事。我宁愿她横死家中也不愿看着她遗臭万年！我的妹妹，她有尊严！”
“你……”
卫倾华将一席话说完，也没听沐风的半句辩解便甩了甩衣袖离开了。
只留下满脸愕然的沐风呆愣在原地。
良久，沐风的身子才稍微动了动，而后露出一声凄惨的笑容。
“错了，错了，都错了……”沐风惨白着一张脸低声喃喃。
他错了，他不该考虑事情不周全，差点带着她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任由她在祁连山上生活，如果……如果他早早的带着她回来，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不用体会那些痛苦？如今的她或许还天真烂漫，活泼明媚，她或许还和云儿一起商量着怎么将父皇新养的斗鸡给偷走呢。
其实他想要的并不是很多，他不奢望她会重新喜欢上他，也不奢望她能多看他一眼，他只希望她这辈子都能健健康康的度过，只要她一生平安喜乐，他便觉得无比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