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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初一, 上午张明岳和苗群群带着三个孩子去给张如良拜年, 中午一起吃的团圆饭。

张如良很高兴,频频给孩子们夹菜,虽然这几年两家关系相处得还行, 可有事都是张明岳过来, 说完就走,很少留下来吃饭,更别说三个孩子了。

张明岳跟张明光挨着坐,两个人碰了杯,说起了工作的事情, 怎么也表示一下关心嘛。

杨小曼插话进来, “明光被黎明化工厂招过去了,进去就是干部级别。”

“这是好事呀,黎明化工厂可是周边最大的化工厂了。”苗群群恭维了一句。

杨小曼脸上带着满意, 嘴上却叹息,“就是离家有点远,在郊县,光过去就得半天。”

张如良喝了一口酒, 辣得皱下眉头,“知足吧,半天而已, 厂里也安排了单身宿舍, 比当年在东北强多了。”

杨小曼白了一眼张如良, “知足, 我知足什么,要不是那个丧,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不吉利,打嘴,要不是那个田思雨,明光都被研究所录取了,离家路程才一个多小时,工作也比厂里鲜活。”

“啪”地一声,张明光放下筷子,“妈,不是说好了不提过去的事情了吗?您怎么还提?”

说完,起身回了房间,砰地关上门。

孩子们身子一震,停下筷子,往张明岳和苗群群身上靠了靠。

“哎,你瞧瞧他,大过年的给我脸色看。”杨小曼这一激脾气也上来了,站起来要追过去。

张如良强拉她的胳膊让她坐下来,“别瞧他,就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都分手了,你这不是给孩子伤口撒盐吗?让他静一静。”

然后扒拉张明晨一下,“去盛点饭,每样菜夹上点,给你哥送过去。”

“好嘞,那我多盛点,陪着他吃。”

张明晨速度奇快,在杨小曼发飙之前盛好饭菜,进了里屋。

张明岳和苗群群对视一眼,明白彼此的意思,后面就紧着孩子喂饭,偶尔回答张如良的话,等孩子们吃饱了,也没再唠家常,只说家里还有客人在,要回去。

张如良知道他们一家在也尴尬,就没强留,送到楼下,“大过年的也不让吃个安稳饭,看把孩子们也吓到了,你俩肯定也没吃饱,回去再垫吧点。”

“爸,没事,我们也吃饱了,我看您这段时间白头发见多,是不是累的,注意多休息,但凡有不舒服的,就去找我。”张明岳劝说,苗群群在旁边帮腔。

张如良挥挥手,“没啥累的,就是愁明光的事,过过就好了,你们回吧,不是说家里还有客人,别让人久等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哪有什么客人,不过是个好看的托词罢了,这样说好像就能把之前的尴尬掩埋一样。

张明岳应了一声,开了自行车的锁,和苗群群一人一辆带着孩子们回去。

骑了不过两百米,就听见后面有人喊。

不用回头,张明岳也知道是张明光追上来了。

靠着边刚停好,张明光就到了跟前。

“你追我是想问田思雨的事情吗?”张明岳直接问。

张明光默默地点点头。

张明岳砸吧下嘴,“你问了有什么意义?”

张明光默默地摇摇头。

“还是那句话,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别到头来还不如人家一个女人,既然不可能就别惦着了,过好你的日子,少让爸操点心吧。”张明岳还是没透露田思雨的信息,没啥意义,说来作甚。

招呼苗群群骑车回家,这次张明光只呆呆看着,没有追上了。

刚进胡同,苗群群一眼就看见自家门口停着的小汽车。

“是庞先生的车,他来拜年了。”

家里钱明菲听着声音迎出来,把三个孩子一一抱下来,“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们没留下吃饭?”

“姥姥,我们吃饭了,爷爷家里吵架好凶。”子涵抱着钱明菲就告状。

钱明菲赶紧安抚子涵的情绪,子雅和子琳也没落下,“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有姥姥,不怕呀。”

等进了屋,钱明菲拉着苗群群问为啥吵架,苗群群简单说了几句。

钱明菲听着不是他们两口子受委屈就没说啥,哄孩子们去了。

张明岳在外面放好自行车,去堂屋厅里转转没人,回来问钱明菲,“妈,外公和爸呢,庞先生是不是也来了?”

钱明菲拿出干果给孩子们剥,“都喝多了,在屋里躺着呢。”

不过刚说完话,就听见敲门声,回头一看,庞奇儒站在西厢门口,脸上带着微醺的醉意。

“哟,您起来了,我给您倒水去。”

喝醉的人容易口渴,钱明菲起身去厨房倒了温水。

庞奇儒屋都没进,在院子里溜达喝完水,“小张呀,我多少年没有闲工夫逛逛了,你陪我在胡同里走走吧。”

张明岳自无不应,跟在庞奇儒身后,在胡同里漫步而行。

身边总有活泼闹腾的孩子呼啸而过,也有小年轻的三两成群谈笑风生,看着这鲜活的画面,庞奇儒笑得很开心。

这个笑容很短暂,须臾,庞奇儒脸暗了下来,“我今天来拜年,也来跟你说件事。”

听着话音,张明岳心里一沉,有什么话要避开家里人,甚至避开苗文清跟自己说呢。

他静静地望着庞奇儒,等他开口。

庞奇儒扶着拐杖,脊背挺得很直,“我知道年前你在学校被举报的事情,也知道了你找人搞黄敬东的事情,以后别做了,黄敬东我已经安排到别处了。”

张明岳惊呆了,这件事已经解决,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就只字没提,原来庞奇儒也是知情人,只是,他安排了黄敬东,“您为什么要安排黄敬东?”

庞奇儒说出了更让人吃惊的话,“因为,他是我儿子。”

原来如此,张明岳的心房一颤,像是被人紧紧抓了一下,打死他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想想也不难理解,苗群群曾说过,庞奇儒有过一段不伦之恋,为此发妻还自杀了,当时那个女人怀有身孕,生下个儿子也不是难事,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黄敬东。

有了这个身份,就算庞奇儒对当年的事情再厌恶不想提起,那也是他亲生的,妥妥地给了他翻身的机会。

“您安排他去了哪里?”仗着熟悉些,张明岳想问个明白。

庞奇儒回答:“放心,我不会让他留在京都的,对你,对他都不好,我打算安排他去香港,以后就呆在那里了。”

张明岳点点头,“这是个好的安排。”

“希望你不要记恨,他还没出生我就抛弃了他,终究是我对不起他,我这么安排也是希望你们两个各自发展,互不干涉。”庞奇儒说。

张明岳撇开眼睛,“他是您的儿子,就算不是,您庞先生安排人也不用跟我打招呼,更别提什么记恨不记恨。”

“还有,”庞奇儒低下头,“那个叫马芸芸的,敬东挺喜欢,我也从派出所保释出来了,跟梁田宇的父母达成共识,赔偿他们一笔钱,私下和解,消了她的案底,她会跟着敬东一起去香港,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您果然安排得周全。”

张明岳刚刚舒缓几天的闷气又憋了回来,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怎么都觉得难受,就剩下脸上的苦笑。

果然,他只是一条小鱼,费了劲咬伤了虾米,转眼间大鱼把什么都吞掉了,徒劳一场。

庞奇儒知道他这样安排肯定会在张明岳心里埋下个疙瘩,他跟苗文清感情深,又感念老爷子的救命之恩,对牵系两个人的张明岳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要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拿出大笔钱资投入三中心医院,就为了让他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一中心才是最好的投资对象。

他可以不说这件事,可他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张明岳迟早能打听出来,与其让别人说,还不如自己直接坦白。

庞奇儒接着说:“去香港学医是不错,不过你在三中心也挺好,还有一年你就可以考副主任,相信你以后发展会越来越顺利的。”

“还没有谢谢您的一番好意。”张明岳知道,庞奇儒提起三中心,提起考核,也是希望唤起他心里的感激,让他记住这份恩情,毕竟这些机会主要是他创造的。

在此之前,张明岳确实感激,可现在,他心里五味杂陈,多希望自己没有接受这个馈赠,就能够理直气壮地在庞奇儒面前,谴责黄敬东和马芸芸的所作所为,可是,现在,他有什么理由说出口呢。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张明岳定定地说。

庞奇儒很欣慰,连连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明白我的苦心,这个,今天的谈话就仅限于咱们两个,就不要跟家里人提了。”

张明岳抿嘴一笑,“我懂,说了不就要解释前面的事情嘛,还是不要让他们担心了。”

庞奇儒拍拍他的肩膀,拄着拐杖先走了。

后面,张明岳脸上的笑意消散,紧握拳头又放开,不过瞬间,又归于平淡,跟在后面一起走。

晚上,他直直地盯着房梁,想着白天的谈话,深吸气,长呼气,还是难以排出胸中的块垒,把前世今生的事情都过一遍,一步步自我排解,一直到外面鸡鸣声响,才呼吸顺畅,闭上眼睛睡去了。

好在初二不用陪着媳妇走娘家,张明岳一直睡到日上当空大中午才醒。

到了初三,张明岳跟着苗文清去给吕教授拜年。

在吕家停留片刻,张明岳一个人拐到顾主任家里送年礼,也为田思雨的事情谢谢她。

顾主任看见张明岳挺高兴,拉着他说了半天话。

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回去问问你朋友,她还打不打胎,要是打可得赶紧了,再往后对身体损害就更大了。”

张明岳嘴里的水一口喷了出来,顾不得拿出手绢擦,“咳咳,您说这话什么意思?”

顾主任还挺奇怪呢,“她没去找你?那天本来我都要安排给她手术了,她突然反悔,说要回去再想想,这一回去就再没见了。”

张明岳放下水杯,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她去找过我,不过手术的事没说,我以为孩子已经没了,也不敢提她伤心的事。”

“要我说,孩子还是生下来好,虽然开头不好,到底是条生命,做了也是孽障。”顾医生说完还小声念了阿弥陀佛。

张明岳不禁想起孟肖离说的话,两个人都是被设计的,只是阴差阳错,不存在强迫的事情。田思雨既然在京都没做掉孩子,那是打算到深圳生下来,有了这个孩子,就有了纽带,开头是不好,或许会有个好的结果,

可说与不说,张明岳还是有些犹豫。

苗群群走进来看张明岳半天了,见他眉皱了又松开,松开又皱起,反反复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练眉头功呢,“想什么呢?愁成这样。”

张明岳徘徊着,正想有人推他一把,要么向前,要么后退,“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什么事?”苗群群放下手里的果盘,往张明岳跟前推了推。

张明岳捏起一块苹果放在嘴里,“田思雨的事情。”

“她有什么事情?”苗群群抢过果盘,放到自己旁边,瞪大眼睛。

张明岳悻悻地看着果盘里的苹果,没有再伸手拿,“田思雨怀孕的事情我告诉过你,今天给顾姨拜年,她说田思雨没打掉孩子。”

苗群群放松了,“这样呀,那她是不忍心了。不对,你也是今天才知道,谈不上一直瞒着,说,瞒着的是什么?”

本来要推给张明岳的果盘又拽回去了。

张明岳张嘴不说话等着,苗群群捏起一个桔子瓣放到他嘴里,“说吧。”

张明岳嚼吧嚼吧咽下去才说话,“我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我现在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田思雨没打掉孩子的事。”

“你真知道?”苗群群一下来了精神,“谁呀?是不是特坏的一个人,你见着有没有揍一顿。”

“这个人你肯定想不到,”张明岳停顿一下,才说:“清大的孟教授。”

往苗群群半张的嘴里塞了块苹果,张明岳才把孟教授找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说了让他照顾照顾,可什么时候去照顾谁也说不清,这田思雨又怀着孕。真告诉他孩子的事,他到跟前田思雨会不会太激动再有个好歹。”

苹果一直在苗群群嘴里,还是囫囵个,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她都顾不上合上嘴巴嚼一嚼。

先嚼了咽下去,苗群群赶紧说话,“肯定告诉呀,女人都有你们男人无法想象的韧性,再说怀孕多希望人陪着,我就想当时我怀涵涵他们的时候,有你们陪着我还难受呢,何况她独身在外,再说,你也说了不是孟教授的错,我觉得吧,田思雨可能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才想留下孩子的,而作为男人和孩子的父亲,孟教授有责任有义务去照顾田思雨,哪怕直到孩子出生满月。”

“真告诉?”张明岳想确定一下。

苗群群狠狠点头,“必须告诉。”

有了苗群群的肯定,张明岳再不犹豫。

转天去颜罗封家拜年的时候特意问了孟教授家的地址,颜罗封以为张明岳要去感谢孟教授,就利落地告诉了他。

张明岳连礼物都没拿,他觉得再没有比孩子的消息更好的礼物了。

不出他所料,孟教授听到孩子还在,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当即收拾行李,年也不过了,打算直奔火车站前往深圳,一刻也停不了。

不过一刻钟,孟教授就收拾完毕,拎着行李飞奔出家门。

张明岳盯着手里的一串钥匙无语,有那么着急吗?连锁门的时间都省下来留给别人去做,看孟教授的样子,要说只是为了孩子,谁也不相信,怕是连孩子的妈都一起惦记着吧。

他撇了撇嘴,检查了屋里的门窗,该关的关上,锁上大门,回家去了。

面临苗群群一脸的询问,张明岳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苗群群笑笑,心里的一粒尘埃顿时被大手拂去,犹如明镜,光艳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