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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奇儒是独身前来的, 苗文清出门迎接他,一直到客厅里落座。

钱明菲主动烧水泡茶端过来,朝着庞奇儒笑笑,坐到苗文清身边。

庞奇儒细细品尝茶水, 回味一下, 才说:“我今天虽然是正式上门拜访, 你和侄媳『妇』也不必忙『乱』。”

“没有, 您毕竟远道而来,还是要尽到礼数的。”苗文清坚持。

庞奇儒抿嘴,“上次来去匆忙, 你也没给我介绍家里其他人,今天我有时间,怎么样,家里人总得让我正式见见吧。”

苗文清胳膊搭在椅子上,“那天给你们领路的年轻人是我的女婿张明岳,时机不巧,他今天没在家,小女群群和我那三个小外孙, 您见过,群群在隔壁忙活, 外孙们上幼儿园去了。”

庞奇儒的视线一直放在苗文清的右手上,“我来得还真是不巧, 不过, 那天我在院子里还注意到一位老大哥, 你怎么没介绍?”

“哦,您说岳叔呀,”苗文清右手握拳放在嘴边清清嗓子,“岳叔是明岳的外公,您也知道,我就群群一个孩子,我们是两家合成一个大家庭,我拿岳叔当父亲对待。”

“那位岳大哥也没在家吗?”庞奇儒进一步问。

苗文清没多想,“岳叔每天上午去广场打拳,按着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老爷子的声音,“群群妈,给我倒点水来,诶呀,今天可把我渴坏了。”

“岳叔,就来。”钱明菲忙出去照应,到厨房拿碗兑了温水,端给老爷子,“您是不是忘带水壶了?”

老爷子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水,抹了把嘴巴,“没忘,我第一次喝水没拧好盖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小伙子打闹,把我的水壶碰倒,水全撒了,有个小伙子非说要给我买汽水喝,我又喝不惯那玩意儿,一直忍到现在。再倒一碗,再倒一碗。”

钱明菲从善如流,给老爷子又倒了一碗水,“您慢点喝,喝快了容易噎着。”

老爷子还真噎了一下,不是因为钱明菲的话,而是庞奇儒直愣愣站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钱明菲赶紧给老爷子捶背,老爷子硬生生压下去那口水,放下碗『揉』『揉』胸口,“你啥意思,突然来这么一下不知道吓人呢。”

“岳大哥,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庞奇儒作揖赔罪。

老爷子没看他,瞅了一眼后面的苗文清,“他怎么又来家了,外面的小汽车是不是他的,干啥?来家里显摆来了?”

没等苗文清说话,庞奇儒先赔笑,“不是不是,就图个方便,快捷。”

老爷子迈步要进屋,“哦,这样呀,那你跟文清说话吧,我老汉就不耽误你们了。”

庞奇儒追着老爷子走,“岳大哥,你看着我没觉得眼熟吗?”

老爷子顿住脚步,“别说,那天看你第一眼我就觉得见过你这张脸,可惜,我左想右想,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庞奇儒面『色』带着情愿又带着不情愿,“你再想想,天津,津河边上。”

“天津?我就去过一次,哎呀,我的妈呀,”老爷子一拍脑门,“我说看着眼熟呢,你不就是当年那个作死的小子嘛。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真没想到呀。”

庞奇儒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上不来,下又下不去,什么叫作死的小子,他只是没吃过苦显嫩,实际没比这姓岳的小几岁好不好。

苗文清在旁边看着庞奇儒的表现,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啥笑?有啥好笑的?”

庞奇儒朝着苗文清忿了过去,他是习以为常,老爷子可干了,“干啥,你管这宽,在自个家里笑还犯法咋地。”

苗文清笑得更大声了,浑身透着神清气爽,到这个岁数还有个长辈护着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他和庞奇儒争论,父亲帮亲不帮理,二对一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庞奇儒握紧手上的拐杖,忍下扔出去的冲动,“我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多谢岳大哥当年的救命之恩和点拨之情。”

“打住,打住,你可别这么说,”老爷子面带嫌弃,“要说当年我还真不想救你,谁让我赶上了呢。你说说你个大老爷们,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叽叽歪歪投河去,老汉就觉得不值,那么多兄弟扛枪踱步打败小日本,赶走老蒋,恢复天下太平,就为了人能好好活命,你倒好,自个要把自个作死。”

苗文清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脸上的笑意顿时卡住,眼睛盯着庞奇儒,其实不必他给答案,对当时的情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都想到死了?”

庞奇儒苦笑几声,“我当时真觉得死比活着容易多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当下的局面,被救起来后,我还想死,可已经没有之前的勇气,又想起来年迈的父母亲,如果我死了,他们老无所依,才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苗文清说。

“当年我就跟着了魔一样,一门心思想有个孩子,无所谓男孩还是女孩,有就行。那时候我对阿倩是有怨言的,她首次怀孕我劝她在家休息,可她事业心重,非要坚持工作,才导致那个孩子没保住,后来她为了能再怀孕,中『药』西『药』吃了多少?我都受不了,何况她一个女人,我又心疼她。我对那个女人真是没什么感情,是她,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说为了给他父亲治病,愿意给我生个孩子,不会去破坏我的家庭,生完孩子她就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我还都相信了,可是都是谎言,阿倩死后我去找她才知道,他父亲早几年就去世了,她只是看上我的钱,以退为进,还想母凭子贵,我怎么可能让她得逞。”这段往事,庞奇儒在当年是没有讲过的,大家都以为是他移情别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可是,他背叛婚姻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如果你想要孩子,就应该跟老师说清楚,老师再好强的人,也不会拖着你不放的。就算那个女人做到自己说的,生完孩子消失,那孩子呢,你怎么处理?是送回老家一直瞒着老师还是干脆交给老师抚养?你想过老师见到孩子的感受吗?你只顾你自己开心,还以为别人也会开心,要不是你得到的太多,老师也不会被『逼』绝望『自杀』。”说一千道一万,苗文清都不会认为他是无辜的。

庞奇儒没说话,苗文清真是说中了他的心态,他是想等孩子生下来再慢慢跟妻子说的,说实话,他当时根本没想过妻子能不能接受那个孩子,一直沉浸在两个人共同抚养的美梦里,直到他知道这是个骗局,才幡然醒悟,可惜,悔之晚矣。

老爷子一直在旁边听着,了解了这些内情,脸上嫌弃的表情更浓,“我要早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投河,我都不会救你,淹死你了事。”说完背着手回了屋。

庞奇儒想拦慢了一步,转头对苗文清说:“这大哥对我挺有意见。”

苗文清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对庞奇儒讽刺一笑,“你跟岳叔可比不了,当年他行军打仗,跟妻女失散,多少年一直在找她们,就算有人跟他说别找了,兵荒马『乱』说不定早没了,劝他再娶一个,给岳家传宗接代,他从来没动摇过,一直单身。直到遇见明岳,才知道妻女早就亡故,好在有明岳,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我自愧不如。”庞奇儒说,“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嫌弃我,他救我都是不争的事实,我带来不少礼物,当面他肯定不收,要不你替他收了吧。”

苗文清坚定地摇摇头,“这事我可不敢做主,前脚我收了,后脚他老人家能拿着扫帚连我带礼物一起扫地出门,这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可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