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转眼间就是十年过去。
那个曾经在婚礼上痛哭流涕的男人，似乎一直都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他并没有和那个雨夜与他拥抱在一起的女人在一起，一直孑然一身，孤独的生活着，成了所有人眼中实打实的情圣。
程无心漂浮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那张悲伤的脸，仍然觉得心中作呕，却也没有离开。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背叛了她的男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时光就这么缓慢而飞快地流逝着，又是十年过去了，男人依旧是一个人，依旧会在每个下雨的夜里去她的坟前痛哭。
现在哭，不觉得晚了吗？
她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却有那么一丝丝难过。
她死了，他活下来了，难道不应该活的意气风发，自由自在吗？
何必要毁了她的一辈子，又毁了他自己的一辈子？
临死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怨恨，在漫长的岁月面前，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如果当初两个人能心平气和的早点分手，何至于现在这样一死一伤？谁也得不到幸福的结局。
终于，梦境中最后的二十年也倥偬而过，他垂垂老矣，比同龄人显得更加苍老衰败。
然后再一个雨夜，死在了她的坟前。
“我，我爱你。”
他最后说道。
爱？你真的懂得什么是爱？
程无心坐在他的身旁，透明的眼泪流了下来。
而那个死去的人，终于也和她一样，成为了魂魄。
“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能够看见她的那一刻，他跪倒在她的面前，痛哭着忏悔：
“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我只爱你……那时我们日日争吵，我真的太累了，所以才会抱了她，可我从来都没有打算和你分开……”
在他的痛哭声中，她对他伸出手。
却在片刻之后，挪开了。
“对不起，我早就已经不爱你了。我只是想看看，背叛了我的你，是如何度过这一生——很抱歉，看到你过得不好，我终于安心了。”
容颜艳丽的女子眉目彻底舒展开来，魂魄也渐渐淡去。
没错，她早就不爱他了，她放不下的，是自己没有看到他的报应。
她放不下的，是凭什么你毁了我的人生，然后你还能过得幸福快乐？
而现在，她终于能够瞑目了。
她不再执着于相爱过就非要在一起，也不再执着于不爱了人生就彻底没了指望。
毕竟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够活下去呢？只是活得没那么好而已。
天光大亮的时候，程无心从梦中醒来，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走出山洞，眼前的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太阳是金色的，世界是鲜活的，她这个世界所有缺失的颜色，仿佛在一瞬间回来了。
她转头间看到卫襄和贺兰辰走过来，笑容不由自主地就绽开了：
“贺兰师弟，小师妹，你们有没有觉得，南海的景色似乎比东海要好一些？”
“好像是要好上那么一些。”贺兰辰只觉得今日的大师姐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于是就本能地附和了一句。
卫襄却是笑嘻嘻地跳到了程无心面前，将她上下好一通打量，才开口笑道：
“大师姐，你昨夜做了什么好梦啦？我觉着大师姐你今日格外容光焕发呢！”
“我是做了个好梦，小师妹怎么知道的呢？”程无心也笑眯眯地说道。
“我，我猜的啊。”卫襄莫名觉得程无心这笑容意味深长，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程无心走到卫襄身边，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谢谢你，小师妹。”她在卫襄耳边轻声说道。
卫襄愣了一下，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大，大师姐……你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程无心的笑容里带着坦然和释然，“如果我连这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暗算？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梦。”
“你，你不生气？”
惊喜来的太突然，卫襄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大师姐迟早都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并且，大师姐看起来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哎。
程无心被卫襄这副忐忑不安的样子逗笑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并且你给我的这场梦，来的很及时，除非我是不知好歹的人，不然我为什么要生气？”
“啊啊啊，大师姐，你真是我见过的心胸最开阔的女子了，你这辈子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卫襄笑着摇晃程无心的肩膀，最后一丝顾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海岛上回荡着女子清脆的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惊得海岛上的飞鸟扑棱棱地乱飞。
关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程无心没有跟卫襄解释什么，卫襄也没有追问。
这个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该问的，她永远不会问。
岸边的礁石间，在潮汐中醒来的鱼沧海听到远远传来的笑声，神情间有些迷惘，又有些怅然若失。
他也做了一个梦，梦醒后，梦里的一切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梦中那股忧伤却还是萦绕心间不肯散去。
尤其是他此刻听到程无心的笑声，并没有跟着开心，反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一般，让他心里发堵。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
鱼沧海摆摆尾巴，怏怏地回了族群。
程无心远远看见，一笑而过，再也没有看向他。
或许此鱼沧海与前世的那个余沧海有相似之处，甚至有牵连之处，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她看到了那个结果，就已经心安了。
看到大师姐的心结似乎已经没有了，卫襄很满意，对依旧鼻青脸肿的鱼沧海，终于生出了一丝同情之心来。
她考虑了一下，再次潜入深海去找鱼沧海。
鱼沧海一看卫襄，吓得瑟瑟发抖：
“你，你又想干什么？”
卫襄笑着安抚他：
“别怕别怕，我这次来，是有好事儿要告诉你。”
鱼沧海难以相信：“你对我能有什么好事情？”
“就是关于你们的大巫娘娘的事情。”卫襄神神秘秘地说道。
那日所有鲛人都在海中垂泪，但是最终却忘了一个人——远在东海的莳溪。
卫襄想来想去，总感觉鲛人一族的气运并没有终结，他们并没有到族群灭绝的时候，说不定，莳溪就是那个最后的希望。
鱼沧海却没那么乐观：
“我在东海的时候和莳溪也相处过一段时日，但我从来没觉得莳溪有什么不同……不管怎么说，多谢你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等过些日子，我把家安好了，我就带着你从神庙再去一趟东海，看看莳溪会不会泣泪成珠。”
卫襄拍胸脯保证。
鱼沧海一听也很感动，顾不上满脸的青青紫紫，对卫襄连连道谢。
鲛人大王子十分看不上父亲这幅卑躬屈膝的样子，私底下跟父亲嘀咕：
“父亲，那个女人根本就帮不了我们，只会在我们这里搞破坏，您不要相信她……”
“谁说她帮不了我们的？”鱼沧海瞪了自己的蠢儿子一眼：“你没有见过她的实力，就不要轻下定论——你放心，你老子我不会白白受委屈的。”
毕竟在东海待了那么长时间，他虽然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海里，但也不是坐井观天的笨鱼，他知道这个女人厉害得很，这件事，根本不在于她能不能解决，而在于她想不想解决。
而贺兰辰听说卫襄又有了要回东海的念头，就赶紧相劝：
“小师妹，掌门师伯说了让你不要随便回东海，你难道连他老人家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吗？”
“没有啊，我很将师父的话放在心上呢，可是有鲛人的神庙在，回东海很容易，再来南海也很容易啊，我就溜回去看看，师父要是不高兴了，我立刻就乖乖滚回来，有问题吗？”
“这……好吧。”
听了卫襄的狡辩，贺兰辰一时半会儿居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从前那个草包小师妹的时候，贺兰辰还是能够义正言辞地数落她几句的，但是现在，就算小师妹跟他说话的语气很和气，他也再生不出随意数落她的念头来。
看来，实力能无形地增加一个人的气场，这话一点儿错都没有。
小师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师妹啦。贺兰辰再次有些忧伤地想道。
十日之后，确定小师妹的确打算在南海扎根下来之后，程无心和贺兰辰觉得他们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就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向卫襄辞行。
他们准备返回大周去接卫曦，然后回东海。
彼时的卫襄，正在热火朝天地指挥着一群鲛人给她盖房子。
既然决定了要在南海扎根，卫襄就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她和尉迟嘉跳了一个风景独好的小岛，打算建造一个世外桃源来做居所。
毕竟就算她是神明，平日里也还是要穿衣吃饭睡觉的啊，住山洞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
鲛人们虽然实力不如人类，但那也仅限于在陆地上，在海里，鲛人其实还是很灵活的，尤其是开启了灵智的鲛人智慧并不比人类低，接受了卫襄派遣的任务之后，鲛人之王就立刻带着子民忙活开了。
深海的礁石做墙，巨大的珊瑚和打磨好的玳瑁做装饰，夜明珠拿来照明，鱼沧海甚至还打算把自己的那个金碧辉煌的王座搬来巴结卫襄，但是卫襄觉得那王座俗气得很，硬是拒绝了。
于是过意不去的鱼沧海干脆带着子民从以前找到的沉船宝藏里拖出了无数的金银珠宝，玉石器皿之类的来送给卫襄。
就这样，卫襄的房子没几天就像模像样地盖了起来，虽然做工没长安城中的公主府那么精细，但是金碧辉煌的程度比之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听程无心和贺兰辰要走，卫襄就拉着程无心去参观自己的房子：
“大师姐，你看，我的房子很快就要建好了，你好歹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再走嘛。”
“可是我们出来得已经够久了，再不回去，师父恐怕会担心，下次吧，等蓬莱稳定下来，我再来看你。”
程无心非常遗憾地说道。
蓬莱什么都好，就是人手太少。如今想要壮大师门，他们这些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弟子就要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了。
无奈，卫襄只能情绪低落地跟程无心告别，并且坚持要送他们到岸上去。
等到了岸上，程无心望着卫襄那座处在山崖上的神庙，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规劝卫襄道：
“小师妹，你之前对鱼沧海用了分魂之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今后，你切记不要再滥用此术。”
“什么叫滥用啊，分魂之术也没什么可怕的吧，我觉得很好玩儿呢……”
“糊涂！魂魄之事，从来就非同小可，一着不慎，就会神魂俱灭，你居然会觉得好玩儿？”
程无心顿时火了，厉声喝道：
“原本还以为你如今懂事了，不胡来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天真！”
“大师姐，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卫襄原本还打算等闲下来了就好好练练这分魂之术，再变出几个自己来陪着自己玩儿，现在听程无心这么一说，顿时蔫了。
没办法，不管她现在有多厉害，大师姐一发火，她还是本能地被会被恐惧支配。
“开玩笑也不许！我告诉你，既然如今东海和南海能够通过鲛人神庙相连接，那你最好收敛着点儿，不然，若是被我知道，一时三刻，我便过来收拾你！”
程无心冷冷地丢下警告，转身便带着贺兰辰离去。
“大师姐，我不敢的，我真的不敢的，你相信我……”
卫襄立刻一副小怂包的样子追了上去。
终于从混元鼎里被放出来的胖胖有点儿不太理解程无心的严肃，悄悄和狐狸精嘀咕道：
“其实小姐姐真的只是贪玩儿了点，程仙子这也说得太严重了吧？”
狐狸精和后面跟来的小白猫齐齐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了胖胖——
贪玩？这世上居然有人敢用分魂之术来玩，是真的活腻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