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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吓我一跳,码字到一半突然停电了。

还好没过多久就来电了。

卡纳尔之灾。

多年后, 众人如此称呼着这个事件。

在亚伦兰狄斯攻陷卡纳尔王城后, 加斯达德人眼看落败在即,发狠地选择了与亚伦兰狄斯人和卡纳尔人玉石俱焚。

他们在半山之上挖开山体, 让原本稳固的山壁碎石崩塌,人为地制造出一场恐怖的天灾。

此事一发生,举世震惊。

整个大陆都为之震动, 更让世人对加斯达德人这种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行为感到厌恶和反感。

其他国家本能地加大了对加斯达德人的警惕和防备之心。

就连曾经与加斯达德人结盟过的伊斯和盖述两国亦是对其忌惮了起来, 他们虽然被视为野蛮好战的民族,但是也绝对不会心狠手辣到让自己上万的将士去送死的程度。

在他们看来,加斯达德人对自己人都能狠心到那种程度,对于仅仅只是盟友的自己又会好到哪里去?

因此,多年后, 加斯达德人试图再次与之结盟时,遭到了他们的拒绝。

而这场人为的天灾最终导致的惨烈后果是, 加斯达德的统帅自己连同无数加斯达德士兵被埋在王宫废墟之下,数千名来不及逃离的亚伦兰狄斯士兵以及身为大军统帅的赫伊莫斯皆牺牲于这场动乱之中, 加上数千名未能及时离开的亚伦兰狄斯战俘,共计近万人。

那座传承了无数年,被卡纳尔人视为瑰宝和文明象征的卡纳尔白色宫殿就此毁灭,令世间众多人都为之惋惜和扼腕。

与此同时,卡纳尔王城三分之一被埋在山石之下,成为废墟之地。因为那时正是凌晨时分,大多数人都待在自己家中,因此将近数十万的卡纳尔人被活埋在山石之下。

无数亲人好友, 一夜之间,便已生死相隔。

那一天,整座城市被悲痛的哭声所笼罩。

将一座繁荣而华美的城市建立起来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而将之毁灭只需一瞬之间。

战争从来都如此残酷。

…………

……………………

‘卡纳尔之灾’发生后的一个月之后。

春季已经来临,大地上一派鸟语花香、草木葱茏,一眼看去,四处皆是绿树繁花,不时可见清澈的潺潺溪水流淌过大地。

一路走来,过去几十年里在斯德眼中再普通不过的景色,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成了美不胜收的美景。

但是也有一些让他觉得不熟悉的地方,比如脚下这条整齐宽敞的道路。

听说,这是伽尔兰王自己出资修建起的大道,这条大道要从王城开始修建,逐渐扩展到全国。

如果真的能做到,以后全国都是这种平坦宽敞的大道的话,那么以后大军出征就会便捷很多,行军速度也会快不少。

斯德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想着。

不过,就算有一点陌生之处,这里依然是亚伦兰狄斯的大地。

熟悉的风声、水声、空气,这一切,都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温暖。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能再次回到这片大地。

是的,如同做梦一般。

然而,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更接近王城,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忐忑。

一种像是担心被人突然从美梦中叫醒的不安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

离王城越近,这种不安就越发严重。

有这种感觉的人不只是他,其他的同伴在即将到达王城的这两天中,都不约而同的变得沉默了起来。

…………

数日后,出征的亚伦兰狄斯大军在时隔半年之后,终于回到了王城。

他们从卡纳尔带回了两万多被加斯达德人俘虏的亚伦兰狄斯将士。

已是正午时分,宏伟壮丽的王城已近在眼前。

众人抬眼望去,就能看见王城之中那座金色的宫殿矗立在海岸高崖之上,沐浴着明亮的阳光,仿佛有白云环绕四周。

斯德恍惚了一瞬。

那位宣告着‘绝不会放弃我的子民’,从而派出大军将他们从加斯达德人手中救出来的少年王就在其中。

可是这一场大战,费时费力,耗费无数财物,在最后的卡纳尔之灾中,一夕之间牺牲了数千将士。

甚至于……那位身为亚伦兰狄斯最强名将的黑骑士赫伊莫斯,也在此次战役中牺牲。

只他一人,便是亚伦兰狄斯最惨重的损失。

不知有多少国家——尤其是被赫伊莫斯压制了许多年听到黑骑士之名就心悸的盖述国,在暗地里幸灾乐祸着。

世人称,黑骑士赫伊莫斯对他国的震慑力,一人几乎可抵十万大军。

这话虽然是世人为赞叹黑骑士之名而夸大其词了。

但是对任何一个国家的君王来说,拿这样一个举世无双而又忠心耿耿的名将,去换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战斗力的两三万的战俘,绝不划算。

亚伦兰狄斯的王做了一件大蠢事。

众多国家的王都如此愉快地想着。

而且,身为亚伦兰狄斯人还知道,赫伊莫斯与伽尔兰王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彼此都救过对方好几次,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甚至早已胜过真正的亲兄弟。

可是这一次,因此这次大战,他失去了这位如亲人般的存在。

伽尔兰王……会不会也因此感到懊恼。

或许,他现在已经非常后悔派人去救他们了……

望着前方那座阔别快要两年的熟悉雄城,斯德心底忐忑不安地想着。

他看了看四周的同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但是,又带着几分迟疑。

以前,极少有以战俘的身份回国的人,他们是第一批。

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他们是战败者,是俘虏,曾经作为加斯达德人的奴隶。

更因为他们,害得被亚伦兰狄斯人视为英雄的赫伊莫斯大人死在卡纳尔。

……

他们犯下了如此之多的罪孽。

很可能,他们将会因此而遭到鄙视,被轻蔑以对,也或许,会得到他人怜悯和同情的目光。

他们将被终生打上失败者的标签,被钉在耻辱柱上,直至死亡的到来。

斯德沉默地走着。

越是走近王城,他就越发迷茫,那是对自己未来的迷茫。

这一刻,他甚至忽然有点害怕走进这座他曾经魂牵梦萦的城市。

就在斯德等一众人不安地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护城河之前。

斯德下意识抬头看去,眼前就是宽阔的护城河桥。

护城河大桥是王城大门的一部分,当它被竖立起来时,就成了城门,当它被放下来时,就成为架在护城河上的大桥。

通过长长的护城河桥,前方就是庞大雄伟的城门。

这扇巨大的城门共分为两层。一层大,一层小,一层套着一层。

平常只会将小的那扇门抬起,供行人和马车进出。

而现在,整座城门都在缓缓地向上升起。

斯德明白,这是为了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等大军进去之后,城市大道旁边就会有无数民众夹道欢呼。

他过去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而现在,他不知道,等待着他们这些曾经身为俘虏的人的,将会是什么。

斯德正心情沉重着想着,他身边的同伴都和他一样,显得很沉默,不久前激动的神色都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脸上。

就在此时,本该通过护城河桥的大军突然停止了前进。

发现大军不动了,斯德奇怪地抬头往前看去。

下一秒,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古朴厚重的石铁城门缓缓向上升起,有大队人马从城门之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为首之人,是一名身骑白马的年轻少年。

明亮的阳光之下,少年王美丽的姿容几乎令人不敢仰视。

他策马缓缓前行,身后浅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撒开。

宛如流动的金子一般的长发自他肩后滑落。

青金石黄金王冠戴在那一头明亮的金发之上。

当他出现的一刻,万众寂静。

最前方的主帅凯霍斯带头,骑马的将士们纷纷翻身下马。

伽尔兰勒马停在护城河桥的中间,身着赤红盔甲的王室骑士团肃然立于他的身后,宛如在他身后铺开的赤色火焰。

无需多言,当少年王抬眼扫过的这一刻,伫立在护城河桥之前的大军纷纷俯身跪下。

一个接着一个,一片接着一片。

不消一刻,那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亚伦兰狄斯大军尽数俯身跪地。

他们深深地低下头。

向他们的君王所在的方向。

“我来迎接我凯旋的将士们。”

伽尔兰王那少年特有的清亮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

“还有……”

伽尔兰的目光在他的将士们身上扫过,而后,落在大军左前侧的一处。

那里,有一群并未穿着亚伦兰狄斯将士衣甲而在军队中显得格格不入的亚伦兰狄斯人。

他金色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那一处。

这一瞬间,俯身跪在地上的斯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紧了。

他不安地低着头,按在地上的手指在无意识中用力地扣紧。

看着那些明显神色忐忑着的亚伦兰狄斯子民,伽尔兰笑了一下。

他说,“欢迎回家。”

少年王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地上传开。

没有任何多余的、复杂的语言。

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四个字,却让笼罩在那群人身上的压抑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所有的忐忑,近乡情怯的不安,复杂混乱的心思,都在这一句话之前烟消云散。

【欢迎回家。】

斯德深深低着头,攥紧了手指,强忍住了鼻尖的酸楚。

是的。

历经艰难。

他们终于……回家了。

…………

……………………

在两侧民众的欢呼和夹道欢迎之下,出征的大军在洒落的花瓣之中走完了王城大道,返回了王城另一侧的军营。

凯霍斯随着伽尔兰回到王宫。

很快,他已经站在了行宫的房间里面。

房间里现在只有伽尔兰和他两人,女官长守在外面的庭院中。

凯霍斯独自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向伽尔兰汇报战况,毕竟每隔几天他就会传一份战报回来,所以此次战争的过程伽尔兰都一清二楚。

站在沉默着的伽尔兰面前,第一次,金发骑士有种想要从少年身前逃离的冲动。

他第一次觉得,和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对话是如此的难以启齿。

“……很抱歉,殿下。”

酝酿了许久之后,凯霍斯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无法将赫伊莫斯阁下的遗体带回亚伦兰狄斯。”

右手握紧按在胸口,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不知为何,他不敢去看身前少年的脸,垂着眼说道。

“几乎是半座山塌了,王宫那一块已经整个儿凹陷下去,完全被滑落的山体埋住,无法挖掘。”

“如果强行挖掘,我担心那里很可能会有继续塌陷的危险。”

赫伊莫斯对陛下很重要。

凯霍斯知道。

一个月过去了,赫伊莫斯的死亡已经是注定的事情,如果能将其的遗体带回来,或许多少能带给陛下一点安慰。

但是他更知道。

就算伽尔兰当时就在卡纳尔王城,也绝不会做出让将士们冒着生命危险挖掘遗体的决定。

金发的骑士低着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真的很抱歉,王子。”

在混乱中,他又下意识叫出了那个熟悉的称呼。

他按在胸口的手用力地攥紧。

“我不该让赫伊莫斯阁下潜入卡纳尔王城的,都是我的错……”

“凯霍斯。”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那只攥紧到指关节都微微泛白的手。

伽尔兰仰头看着他。

“如果要追究原因的话,是我。”

他说,

“是我让赫伊莫斯去将那些被俘的亚伦兰狄斯人救回来,他才会以身犯险,不然,你知道的,他根本不会去做那种事——所以,归根究底,害了他的人是我,错的是我。”

“错不在你,王子!”

凯霍斯猛地抬眼,他一把反握住伽尔兰的手,毫不犹豫地反驳道。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子,我知道您很难受,但是您不能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您明白吗?”

伽尔兰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凯霍斯抓紧的手,然后,笑了。

他说,“这才像你啊,凯霍斯,刚才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身为烈日骑士的风范。”

“…………”

凯霍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茫然地看着伽尔兰。

伽尔兰摇了摇头。

“就像你所说的,战场的事瞬息万变,谁都预料不到,所以,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的错,只能说……”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命该如此。”

“陛下……”

伽尔兰抬起左手,覆在凯霍斯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上。

他双手握着他的骑士的手,仰着头,金色的瞳孔微微弯出一点柔软的弧度,对他的骑士露出微笑。

“凯霍斯,我很高兴你能平安回到我身边。”

他笑着说,

“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

在和伽尔兰稍微谈了一会儿话之后,凯霍斯离开了房间。

毕竟在出征半年,一场恶战之后,又率领大军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城,就算是他,也有些疲倦了。

凯霍斯曾亲眼见过,两年前目睹卡莫斯战死后,年轻的少年将自己蜷缩在黑暗中,抱着自己将头埋入双膝之中,整整两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犹如没了灵魂的木雕一般的模样。

他亦是知道。

在这两年多里,赫伊莫斯在伽尔兰心中已经逐渐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所以,在亲眼看到伽尔兰之前,他一直都非常担心。

看到伽尔兰现在的状态之后,他总算是能稍微放下心来。

少年王在大军之前所展现出的风姿一如从前,威势更胜。

刚才两人独处的时候,伽尔兰站在他眼前,身型虽然看起来消瘦了一些,但是在说起那个人的死讯时神色很平静。

就连笑容也是,看起来似乎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凯霍斯想。

是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那个小小的孩子终究还是一点点地长大了。

变得比以前坚强了,也成熟了许多。

在心底如此感慨着,刚刚离开大门的凯霍斯忽然记起,他好像将他的披风落在了房间里的桌上。

幸好还没走远,他赶紧转身,走回了房间。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把门关紧,现在他返回的时候也是虚掩着,他的陛下似乎还在房间里没有离开。

凯霍斯走到门口,伸手搭在虚掩的门上,就要将其推开。

还没动手,在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透过门缝,他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伽尔兰的侧容。

伽尔兰站在敞开的落地窗之前,脸色平静,像是在注视着外面鸟语花香繁花似锦的庭院。

春天的暖风从外面吹进来,掀起几缕垂落在肩上的金色长发。

房间里充斥着阳光,明亮而温暖。

此刻,只有伽尔兰一个人的身影。

他站在落地窗前,抬起手,扶在落地窗边上。

少年看着庭院,似乎看得很出神。

浓密的金色额发散落下来,那阴影笼罩在他的眼上。

凯霍斯的手已经按在门上,正要推门进去。

忽然,一阵微风从庭院里吹来,掀开了少年的金发额发。

凯霍斯看见了伽尔兰的眼。

他的脑子猛地嗡的一下。

他看见了少年的眼神。

那是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眼神。

可是不需要说,更不需要去形容。

任何人只要看到,就能感觉到其中入骨般疼痛的痕迹。

凯霍斯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见伽尔兰扶着窗边的手缓缓地缩回来。

像是被风吹得有些冷了一般,伽尔兰的双臂抱紧了自己。

站在落地窗前的少年缓缓地蹲在了地上。

他将自己抱得很紧。

他低着头,长长的金发从他肩上披散下来,像是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少年就这样抱着自己,深深地埋着头,蹲着,蜷缩着身体,像是孩子一般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起来异常的无助。

少年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手臂上,扣得很紧,深陷到勒出淤青的地步。

那泛白的指尖或许是因为用力到了极点,几乎能看见微微颤抖着的痕迹……

…………

再也看不下去,凯霍斯伸手就要推门闯进去。

可是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拦住了他。

心情正处于极度混乱中的凯霍斯刚要动手,一抬头,看见的却是熟悉的女官长的面容。

他呆了一下,然后就被塔普提强行拽走,带到了房间外面。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凯霍斯露出前所未有的焦躁神色,甚至失态地冲塔普提低吼。

只要一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他就心痛如绞。

“陛下不会希望你进去。”

塔普提看着他,面带寒霜。

“为什么?”

凯霍斯攥紧了手,手指挫动得咯咯作响。

“凯霍斯,他已经不是王子了,他是王。”

女官长说,神色肃然。

可是她的眼底却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他是守护着整个亚伦兰狄斯的王。”

所以,他不会依赖你。

也不会依赖任何人。

所以,他能平静地笑着,能若无其事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他作为王的尊严。

…………

而这世上唯一能让身为王的他也可以去依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