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榵突然懂了。
从李偲的语气中，不难看出，她和五大家族的私交有多亲密。
比起他这短短的一年多，李偲几乎一整个童年时期，都笼罩在这些人的阴影之下。
在那样的人群中长大，再怎么努力都好像暗无天日，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等等。”寒榵猛地抬起手，暂停对话，也暂停脚步。
他蹙眉认真整理脑子里有点混乱的信息。
然后他惊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问题。
一个非常关键，又极其重要的问题。
他转身面向李偲，犹豫斟酌着，“你怎么……”
李偲见他突然停下，挑了挑眉尾，“嗯？”
“我先跟你说对不起，以前……我派人私底下调查过你。”
寒榵态度诚恳，李偲从善如流的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这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你查过我，我也查过你。很正常。”
寒榵一愣，想想也是，便点头，旋即试探的问：“你……是李家的人，对吧？凛市李家。毕竟你放火烧过李家，太爷爷寿宴那会儿，你叫过李家那个老头，爷爷？”
李偲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她还在想怎么跟寒榵开口说自己身上的秘密，铺垫了这么久，这傻小子可算是发现问题了！
“嗯。我父亲李文石，确实是李老头的儿子。”
寒榵眉头顿时拧巴成一团，“那你……不是，李家怎么可能跟五大家族搭上关系？”
寒榵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措辞不对，又连忙改口补救。
“我的意思不是看不起你……就是……只是据我所知，凛市的那个李家……如果认识五大家族的话，怎么可能不大张旗鼓到处宣扬？”
其实最初寒榵看到李偲资料的时候，诧异的是，这个人，在李家的对外说法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再者，他所认识的李偲，似乎一直跟资料上所描述的李偲，除了容貌一样，其他性格能力等等，都完全不似一个人。
寒榵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双胞胎。
然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呵，那种垃圾。”听到李家人的名字，李偲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不屑。
“……”寒榵失笑，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你跟我查到的李家的那个李偲……完全不像。你们不是一个人对么？”
“哦？那你确实查了不少。”
寒榵一窘，“我……对、对不起。”
“没事。”李偲感觉这一晚上，不知道听寒榵道几回歉了，“没必要一直跟我道歉，这本来就是些不重要的事情。再说了，你能查到的那些，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我允许的。忘了说，我的黑客技术，世界第二。别问第一是谁！”
寒榵：……
总觉得第一是蒋天赐。
李偲突然拉着寒榵往前走。
两人在校园里绕了一圈，来到了一段僻静的露天长廊。
这里通往龙府大学的校图书馆，不远处只有三三两两疾步赶往图书馆自习的学生，长廊附近倒是空无一人。
不知名的藤花盘绕在石柱和廊顶，秋风吹过，枯萎的花叶零星落下，枯枝垂落两旁。
李偲牵着寒榵坐在石凳上，淡淡的问他：“你怕鬼吗？”
寒榵眨眨眼，头上冒出一串串的问号。
“不怕。”他看了看身边有些萧瑟的秋景，调侃道，“你是鬼吗？”
“我是。”李偲淡淡的答道。
寒榵莞尔，看向李偲的目光，柔软深情，“那我是书生。”
李偲：……
你是戏精还差不多！
好好的氛围被破坏了，李偲想严肃也严肃不起来。
倏地捂脸抽笑。
寒榵傻乎乎地跟着一起笑。
他觉得自己回答的特别棒。
笑了一会，李偲擦了擦眼角分泌的生理泪，大大的叹了口气。
“行吧！只能这样了。”
“嗯？”
“我给你说两个故事吧。至于剩下的，故事说完，你自己领悟。领悟多少算多少，既然你想努力赶超天赐哥，那就不能总指望我给你作指导。”
“这一年来你也没给我补习啊……”寒榵小声嘀咕了句辩解。
李偲当做没听见，圈了个手指弹向他眉心，“开始啦，认真听讲。”
寒榵捂住额头，恍惚间有种回到高中时的错觉。
那时候，李偲也像这样，手里卷本试题或是教材，开始补习前，就拿书卷敲他后脑勺，私塾先生似的教训着，“开始啦，认真听讲。”
寒榵窃喜，偷偷从手缝中偷瞧李偲。
正正撞上她觑过来的视线，一个没忍住，腰背挺直了几分。
李偲见此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
“故事的主人翁，有两个。”
“两个人，都叫李偲。”
两句话甫一出口，寒榵的脸色就骤然变了。
李偲笑笑，继续道，“一个故事长点，一个稍微短点。我尽量长话短说，言简意赅。”
小胖妞李偲，从小在爸妈的溺爱下长大。
有一个比她小五岁的弟弟，虽然偶尔会吃弟弟的醋，但是作为姐姐，李偲还是很疼爱自己唯一的、特别黏着自己的，弟弟。
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是世人眼中艳羡的对象。
直到有一天夜里。
李偲白天和弟弟在爷爷奶奶家玩闹得太累，回家之前就犯困了。
姐弟俩头碰头睡着之后，再醒来，全世界就只剩她一个人。
在陌生的医院，陌生的病房，被一堆机器环绕。
那里是重症监护室。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位突然出现，素味蒙面过的老爷爷。
爸爸成了新闻报道上的一条消息，不到一分钟的长度。
李家长子变成了，欠下巨额高利贷，连夜携眷属逃往外地，不幸意外坠崖落海的某男子。
李偲是唯一活下来的。
找到她，救了她的老爷爷，是妈妈的亲人。
老爷爷跟她说了很多鼓励她坚强的话。
可是那些对于一个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太难太重，根本无法承受。
那天夜里，高烧突发，李偲在睡梦中去和家人团聚了。
这是小李偲的故事，短暂且平凡的一生。
杀手李偲。
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
四岁时，从孤儿院被人领养回家。
养父是最大的暗杀组织的头目。
但是这个凶狠的男人，待她犹如己出。
尽他所能，把全世界最好的，全都拿来给她。
养父是杀手们的王。
所以李偲的梦想，从四岁那年开始，就是成为下一任的王。
养父的得力助手，是华国五大家族之首，大名鼎鼎的蒋氏总裁，陆一凡的夫人。
所以小小的孤儿李偲，自被领养那天起，除了跟世界顶级杀手们生活之外，还跟世界顶级的小天才们一起长大。
为了实现梦想，为了让养父能够以她为傲，为了不输给优秀的青梅竹马们，每一天，她都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榨干到最后一滴，才允许自己倒下。
就这样没日没夜，投身各式各样的所谓魔鬼、地狱、炼狱，非人可以完成的训练中，一次又一次证明自己。
她成了组织最年轻的预备杀手。
那期间，她收到了世间最稀有的礼物，一个鬼侍。
六岁跟着养父外出适应行动，七岁正式加入各个小队四处出任务，九岁靠实力成为每次任务专门负责击杀目标的小队猎手。
一直到十四岁。
无意间得知了自己被领养的真相——一个替代品。
从未见过养母的李偲，第一次明白，养父对自己的爱，不过是把对已故养母的爱转嫁到她身上。
移情。
可怜、可笑、可恶。
而一手促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她最信赖最敬爱的哥哥。
养父和养母唯一的教子——蒋天赐。
一天之内，李偲失去了自己最爱的父亲和哥哥，心中多了一份永远无法释怀的厌恶与憎恨。
当争吵成为日常，李偲选择逃离。
不断接取任务，跟不同的小队去世界各地。
如果接不到，就去野外一个人训练。
如此，直到十八岁成年。
每个杀手都必经的第一个独立任务。
李偲完美达成。
任务太简单，完成的太顺利，她太过得意。
遭遇了连环车祸，意外死亡。
这是李偲的故事。
不算漫长，却跌宕起伏，铺满血泪的一生。
……
故事说完，李偲站起身，对着秋末初冬的夜空哈了口气。
薄薄的白色雾气在空中消散，像是戏剧终场，落下的幕布。
她拍拍裤腿和屁股，伸手把失神中的寒榵拉了起来。
拍拍他的裤腿好屁股。
牵住他的手，像牵着一个呆呆的人形木偶，继续往图书馆方向走去。
边走边自说自话。
“我不知道你现在能听进去几个字，不过我还是想趁此，一口气说完。”
李偲扭头看一眼任由自己牵行的寒榵，笑得有些勉强，有些苦涩。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和我很像。”
“曾经的我，或者后来的我？”李偲摇摇头，她也分不是很清。“在李偲的人生路上，我尝试着摆脱过去的一切。想过重新找一条活下去的路。”
“生存的意义，生而为人的意义。”
“我想找到一个，叫‘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