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沐往风陵渡的方向看去，明明这是幻境之中，颉清的肉身尚且在斑斓秘境之中。
他知道那里魔气极盛，无山水，无人烟，日日清苦。
据说走进去，第一步，刀山火海。
第二步，针扎雪埋。
第三步，凌迟血污。
幸好巫酒忘记，否则她那性子，哪怕过了千年万年，她一旦知晓，一定也会跟进去。
命中劫数。
他岑沐，果然是被护得最好的一个。
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没付出，什么苦难都没经历。
直接成了天上的仙君。
“沐元仙君，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梓蝤山脉的幻境之象慢慢散去，岑沐嗯了一声，“回去好啊，回去了之后就可以好好睡觉，安安分分做个小神仙。”
回去就能看到那只小狐狸了吧。
还能再见到司琰。
这一次，不躲了。
“沐元仙君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点点板着手指，毛茸茸的爪子一按下去，再鼓起来一层毛发，有趣的很。
“睡觉呗。”岑沐抓起它，细细打量，“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在这里面？”
从幻境之中看，这只小兽，并没有犯什么事儿。
岑沐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它就来气。它受了司琰口里的一喷血，最后半身修为散尽，前半生的记忆封印在琉璃灯中的时候，竟然把它卷了进去。
它招谁惹谁了！
竟然就被这么锁在里面将近千年！
波及无辜，着实可恶。
岑沐笑笑，抬手轻轻抚摸着它背后的毛发，权当做安抚：“行了，委屈了，一会儿就放你出去。”
“嗯。”软糯糯的声音委屈得要死，“那你养我？”
“好。”他一见到这只神兽就知道，这毛团团的东西，最适合用来做宠物。
点点忽然想起什么，弱弱开口：“那沐元仙君，你回去之后，司琰帝君忘了你怎么办？”
岑沐毫不在意：“忘了就忘了呗。”
他也不记得啊。
方才看到，就当做前世一场大梦。
而现在，他是成仙之后的岑沐，是重新喜欢上司琰的岑沐。
司琰忘了他，他有信心再让司琰喜欢上他。
一回生两回熟嘛，多去叨扰叨扰就是。
岑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重新开始，未尝不可。
他那时不敢承认的感情，不想承认的感情，现在都可以重新开始。
从前不敢说的话，以后，他可以千遍万遍对司琰说。
“回去了。”
“嗯。”
白光闪现，他脑子里面忽然生疼酸涩。
一帧帧不同的画面在他脑子里面来回穿梭，却见司琰用各种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时空中与他说话，与他一起。
他推开一扇扇门，走过一程程山水。
最后遇见的，都是一个人。
萧家萧侯爷，萧梓樊：“你说过，喜欢就是喜欢，不管性别。岑沐，我喜欢你。如果我们能够活着回去，我娶你。”
“好。”
沈相，沈长泽：“你说我们的命珍贵的紧，他们葬送了这么多性命保护我们，我们应该好好活着，也为你而活着。山茶花比得过桃花，岑沐，你可愿意满园换成山茶花？”
“愿意。”
顾时：“你说你始终是个局外人，父母借有了新的家庭。那么，可否让我入局，我们也可以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欢迎。”
苍离：“愿吾爱之人，一世长安，岁岁无忧。以后，不要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了，我可以永远陪着你。”
“嗯。”
洛白：“舅舅，你是我的命。”
“不会再丢下你。”
谢长君：“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如今国泰民安，天下安定，你是否也该让我安定了。”
“是啊。”
封城：“封太太，我等你很久了。近代有一女作家说‘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封太太，你是我的朱砂痣，也是我的白月光。”
“封先生，请多指教。”
李念：“你死了，我怎么办？以后，记得带我一起，哪怕是死。”
“行。”
最后那扇门被推开时，岑沐重新见到一身玄衣，坐在皇宫御花园之中的萧爵。只不过此时，他那张容颜，却是司琰。
与天上帝君那张脸有些差别，这时候的他青涩许多，没有帝君那身冷冽的气息与沉稳。
是千年前的司琰。
他似乎知晓了所有事情，黑着一张脸，静静坐着。
萧爵：“……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都说了。”岑沐笑道，萧爵不语，“他们都是你。”
萧爵嗤笑：“你意淫症还蛮严重的。”
而后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都知道，再推开一扇门，便就可能是永远的分别。
萧爵似是从司琰体内分离出来的另一个人，又不像。
但那都是他，都是司琰。
“司琰，我要走了。”岑沐终于说出口。
“嗯。”萧爵平静得很，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双黑眸平静凝视。一如当年，似乎这般凝视着，就能够多记住他。
他没有蛊惑岑沐留下来，留在这盏灯里面，生生世世在这幻境里面纠缠。永远不用忘记对方，永远在一起。
可那是他的岑沐，他不该被困在这盏灯里面。他该去外面，好好地当一个神仙，好好地，去爱那个人。
“司琰，我爱你。”
在即将消失的时候，岑沐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那句从前他不敢说，却在心里说了千遍万遍的话。
那句，他失约了千年的话。
逐渐消逝模糊的那张容颜，岑沐依稀能够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嘴角的话语——
“我知道。”
足够了，哪怕以后一段记忆烟消云散。
得到了这句话，便就足够了。
岑沐慢慢合上眼，眼角缓缓落下一行泪，染湿了眼角的那颗泪痣。
不管以后你是否记起这段时光，他都会知道，司琰能够怎样付出真心去爱他。
以后，换他。
可若是真的不记得……
岑沐醒过来的时候，仙君宫外以前黑暗，只有月光洒落，和触手可摘的星空。
如果司琰不记得，那还有点难搞……
岑沐看着脚边的雪团，和那盏琉璃盏，忽然犯了难。
怎么一回来，他就那么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