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那天，沈鲤像往常一样，派人请我去他府上喝腊八粥。他们府上的厨子是京里有名的大厨，宫里御膳房里面的人有一半是他徒弟。
这人一身好厨艺，喜欢收徒，只是不愿意入宫。沈府经历浩劫以后，这个人才被招进沈府，一直掌勺到今天。
我过去的以后，老厨子笑的褶子都多了好几道，亲手将满满一碗粥送到我的手里。
我以前来的时候多，又总爱蹭吃食，老头子喜爱做东西，但总是千里马遇不到伯乐，直到我来了，对他的食物连同手艺大肆宣扬一番，这老头才又喜笑颜开起来。
“十三殿下今日来的迟了些。”老头说。
我将粥里的红豆、花生、米粒搅了搅，“昨夜宫里热闹，睡得有点晚了。”
老头又将一盘松花饼和藕令糕推到我面前，搓着手道:“殿下尝尝这个。”
我一怔愣，但见松花饼薄如绢纸，黄澄薄脆，藕令糕晶莹剔透，小巧别致，用手一样捉了一个，送进嘴里，内心满足，忍不住连连陈赞，老头十分高兴，立马又让人抬上来一只大食盒上来。
我将食盒放在桌上，笑道:“还是您疼我。”
老头哈哈拍手，“还是沈少爷嘱咐了你的口味，我们才照做的。”
那口软糯的藕令糕卡在喉咙口，只一点清香远远的浮荡着。
过了一会儿，我才慢慢咽下。
沈鲤今日应当也是很无聊，竟抱了本游侠传记坐在我对面的黄梨木椅中看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做人他们扔骰子的事，便对他说，“你昨天让了小顺子，让他赢了不少银钱，后来一数，吓的他赶紧让我给你送过来。”
我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子，给他扔过去，他拿手中的书接了，又迅速给我抛回来。
“让他拿去吧，建章宫里也该再添几个炉子了，你不是一直怕冷吗？”
我将钱袋子握在手里，笑容有些凝住。心里的疑问浮上来，翻来覆去，只是问不出口。
他却一直都在看书，时不时让人去给我拿些吃食。
虽然我们俩一直这样坐着和往常差不多，可我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许不一样。
屋檐上的冰雪渐渐凝滞，有些许碎雪被吹的四处飞落。
檐角的铁马声音不甚清脆，带着冰冷子的细唆声。
我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沈鲤从书上抬起头来看我，“怎么，无聊了，要不要我找人给你表演个戏法。”
也不等我回答，果然有几个身穿戏服的人从屋外跳着进来了，一个身穿大黄袍，身上火纹飞曳，另一个穿红衣，身上金线攒成百花图案。
两个人相也不行礼，展袖而起，衣袍鼓风震颤，如同天上仙人。他们头上的发饰又很复杂，一个头发半披半束，头上带了毓珠帽子，脸上画着黑白相间的图案，让人看不见五官。
另一个长得小巧的多，头上盘着高发髻，结成的辫子上又挂了许多珠翠，衣裳绯红，脸也涂的艳红，从袖子里露出的手却是洁白如玉的。
我看那黄衣人高大伟岸，红衣人纤腰束肃，二人跳舞时相依相偎，觉得很像是一对夫妇。
沈鲤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困惑，失事做出解释道:“这是根据前朝的一个王爷和他的宠妃改编的，十三殿下想听听他们的故事么？”
我一面继续看大厅中的表演，一面回他，“愿闻其详。”
这时黄衣人从袖中拿出一只彩色纸筒，在两手间交错而过的一瞬间，纸筒变成了一方彩色绢帕。
那红衣女子宽大的袖子挡着脸，像是掩面而泣，黄衣人的手帕适时伸过去，在女子伸手接过的一瞬，又变成了一朵缤纷花朵。
女子一脸怔怔。
我应该是同她差不多的表情，沈鲤的声音响在耳畔，“传说这是一个亡国之君和亡国妃子的故事。亡国之际，两个人跳完最后一场舞，皇帝给妃子变了这么个戏法，然后两人就相隔天涯了。”
“这算是什么故事。亡国之君，不是身死国灭，就是被当做俘虏囚禁到死，妃子不是在亡国战乱中被辱，便是自刎，总之逃不过死。你说的是生离死别的天涯么？”
这时，那戏法已经到了另一个高潮，黄衣人在拥着红衣妃子时，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另一只手自花朵由上而下抚过，花瓣灿灿而落，并不落在女子的身上，反而慢慢飞向天空。
由开始的几片变成几十片，到几百片，几千片。花瓣随风朝屋外迅速飘去，不给人反应的速度，便在院里聚集成一片花海。
当时已经是夜幕时分，这片花海来的太突然，让我早已经忘了挪开眼睛。
室内的花瓣渐渐减少我再看向那两个人时，发现女子手中原本光秃秃的花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把绢丝折扇。
那扇子被她握在手里，我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但那个扇坠子和我身上扇子的扇坠十分相似，让我不由自主的伸手摸向了腰间悬挂的折扇。
再想要细看时，那二人相似一眼，男子沉默不语，用手抚过女子颊畔。女子则眸含泪水，情深似海。而后，两人十指相扣，朝门外飞奔而去。
那背影太过决绝，只能看见黄色衣摆与红色衫裙在空中交织闪烁。
我立马追出门去，见到那两人紧紧被花海包裹，像是永恒。
最终，花海慢慢四散开去，却并不是花瓣模样，反而结成盏盏明灯，慢慢的向天空升腾而去。
一盏，两盏，三盏……
十盏，二十盏，三十盏……
百盏，千盏……
很快就到了我无法数清的数字。
灯笼渐渐漂浮出去，把远处的天空映照的一片通红。
而那两个身影也在最后的灯笼飘散出去后，消失不见了。
我目瞪口呆，这哪里是戏法，这简直就是一场幻梦。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殿下刚刚入迷了么？”沈鲤的声音突然响起。
像是一只鼓锤敲在了我的头上，我猛然一震，头脑突然清醒，在一抹眼睛，向远处看时，哪有万里灯海，又哪有千层花瓣。
只有茫茫夜空张着漆黑的嘴，吞噬着一切光火。
沈鲤靠在门口上，用中指扣了扣门框，那两个变戏法的人从厅中缓步出来，躬身走到我面前，福了福道:“奴才们献丑了。”
我的心情还因刚刚的盛景不能平复，这时困惑道:“你们是怎么弄成刚刚的画面的，那灯海和花瓣都是假的吗？”
这两个人相视一笑，女子朝我伸出手来，“殿下请看，全是此物的功劳。”
她的手掌一抖，一层绯色烟尘四散，很快出现了一小片花瓣，明黄男子取中茶水四处洒落，便有灯笼再次浮起。
“这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只是殿下的眼睛被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