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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5

他甚至觉得, 整个世界都不真实, 空空『荡』『荡』的, 仿佛在做梦。

男童忍不住将头靠在了车厢墙壁上, 半响没有动弹。

净涪佛身都能够耐心等待着了,牙婆即便再急切再没有耐心, 这会儿也没敢催。

好一会儿之后, 车厢上才有了动静。未过多久, 一个男童从车辕上爬了下来。

他先看了一眼牙婆。

牙婆深吸一口气, 但又不敢说些什么, 只能垂下头, 避退一侧。

男童重又将目光转回到净涪佛身身上,他想了想, 躬身深深拜下去,学着他刚才在车厢里听到的牙婆对净涪佛身的称呼,唤道:“师父。”

净涪佛身合掌点头, 回了一礼, “檀越,此番请你下来,是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讨东西?

男童苦笑一声,“师父, 我身上哪儿还有什么东西?”

净涪佛身笑着摇摇头, “有的。”

男童打量了他一眼, 又低头看了看他自己, 最后一摊手, 道:“如果我身上真的有,如果师父真的想要,那师父你尽管拿去就是了。”

就怕他没有啊。

净涪佛身脸上笑意不减,他上前几步,靠近男童。

男童吞咽了几口口水,心脏跳得极其急切,既是在恐慌,也是在期盼。

他知道,若果真有机会让他逃离为人奴仆的命运的话,怕也就是这一次了。

净涪佛身抬起手,落在男童的身上。

男童顺着净涪佛身的手看去,恰看见他的手指搭上了一处巴掌大小的补丁上。

这件衣裳,是他能从自家家里翻出来的,最为完整干净的一件衣裳了。他还记得,他『奶』叮嘱过他,这件已经缝补好的、拾掇干净的衣裳得留到过年的时候再穿。

可是

男童悄悄地红了眼眶。

『奶』『奶』那一夜睡过去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了。他的家,也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男童紧咬着牙,将到了眼眶边上的泪水又给憋了回去。

这很艰难,但他已经习惯了。

没有了『奶』『奶』,就算那些人都还挂着他叔伯婶娘的名号,又有谁真的将他当家人看待了?

这不,他不就被人送到牙婆这里了吗?

净涪佛身的手指不过在那一片补丁上抹了一下,就将那片用密密针线缝上去的布片给取了下来。原本作为补丁被打上去的布片被取下来后,那衣裳上破开的洞口也就『露』了出来。同时显『露』在众人眼前的,还有一片明显的青紫『色』。

净涪佛身的手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到了那一块地方。

男童将身体小小地往后挪了挪,牙婆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不敢作声,但也鼓足勇气,低声嘀咕着替她自己辩解,“这可真怪不得我,不是我动手的他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的”

牙婆的声量虽然低弱,但咬字却清晰,绝对不会叫听见的人听个一知半解。

侧旁围观的一众人等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男童的身上。

男童又往后退了一步才站定,他似乎是瑟缩了一下,才在众人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牙婆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男童,顺势将拿定那一片布片的手指收了回来。

他收回手指的时候,没有谁注意到男童那原本被净涪佛身取走布片后『露』出来的破洞已经没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净涪佛身的手指牵引着,带回到了净涪佛身的身前。

布片被拿到眼前之后,净涪佛身看得两眼,然后便一动心神,往布片中递送出一小缕他自己的气息来。

净涪佛身的气息浸入那一片布片中,不过顷刻间,那片布片便像是呼应也似地升腾起一片金『色』的佛光来。

侧旁的众人齐齐侧目望向那一片布片,尤其是男童,眼中更是已经闪起了泪花。

待到金『色』佛光褪去,安静躺在净涪佛身手掌掌心上的,哪儿还有什么布片,只有一片雪白细腻的纸片。

净涪佛身将这片空白贝叶循惯例收好,目光一转,又一次落定在男童身上。

男童这会儿已经压下了泪光,此时正抬了头,目光直直迎上净涪佛身的。

竟是比起方才,凭空多了两分底气了。

净涪佛身倒也没在意,他笑笑,随手在男童头顶上拍了拍。

男童只觉得头顶上落下一重不轻不重的力道之后,就有一股暖流从那头顶处落下,向着他的四肢百骸涌去。

待到那股暖流散尽,男童浑身都舒坦轻快了。

他下意识地将看向他自己的身体,果然,那一片顽固的青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没了。

他松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等到他回神,才看着他,问道:“我在檀越你这里取走了这一件东西,需得有东西还给你才好。檀越,你有什么事情,是最想要做到的吗?”

男童咬了咬牙,盯着净涪佛身看得好一会儿,才道:“师父,我不想要当人奴仆。”

净涪佛身点点头,“可以。”

然后,他就转头望向了一旁缩着身体,恨不得没有人看见她的牙婆。

牙婆咬了咬牙,从那一叠契纸中翻找出其中一张契纸来,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将契纸双手捧给了男童。

是的,牙婆不是将契纸交给净涪佛身,而是直接将它交给了它的原主。

男童盯着那张契纸看了许久。

他不识字,不知道契纸上写的都是什么,但他曾死死地盯着这张契纸看过一会儿,记得这张契纸每一个角落都是个什么样子的。

对比过记忆里的契纸和面前的这一张契纸之后,男童对着净涪佛身点了点头,“是这一张。”

说完之后,男童也没有当场撕碎这张意味着他日后人生的薄纸。恰相反,他认认真真地叠好,又拉开胸前的衣襟,就要小心地收入了他的胸前,贴着心口存放。

净涪佛身看他动作,见他表情,便知道这小孩儿想的是什么。

这是把柄。

他日后若要回到他家乡,对上他的那些亲族,也有理由跟他们交恶,甚至是断亲。

毕竟那些人都能够将他强扭着送到牙婆那里,谁又知道他们还会无耻到什么地步?有这一张契纸在,他怎么对那些人,别人也都无话可说。

就在男童要将那一张契纸送入衣襟之前,净涪佛身叫住了他。

男童也听话地停下了手上动作,抬头奇怪地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向着他招了招手。

男童看了看净涪佛身,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的那张契纸,抿了抿唇,没说话,真就上前两步,将那张契纸重又交到了净涪佛身手上。

净涪佛身摊开那张契纸,看得两眼,随后却是伸手解下了他腰间的那枚妙理寺弟子身份铭牌,将那枚弟子铭牌给拿了起来。

他看得那枚弟子铭牌一眼。

那枚弟子铭牌上,忽然就有蒙蒙的金『色』佛光升腾起来。

这一枚忽然亮起来的弟子铭牌,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同时看见这一枚弟子铭牌和净涪佛身动作的众人心脏猛地一跳,竟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莫不是

净涪佛身这会儿却不理会这些人心里都想的什么,他拿起那片亮着金『色』佛光的弟子铭牌,不轻不重地按落在那一张契纸上。

那一顷刻间,一道淡薄的金『色』佛光亮起又暗下,速度快得几乎要让人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待到那一枚弟子铭牌和契纸分开,那张契纸被重新送回到丁立石的手上时候,丁立石清楚看到了契纸上的那一枚妙理寺印记。

他年纪小,其实还不如何能够理解这一枚妙理寺印记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但他不懂不打紧,牙婆知道。

她甚至都没能亲眼看到那枚印记,单只凭她此时所看见的一鳞半爪,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牙婆忍不住羡慕地看了一眼丁立石,才连忙低下头去。

丁立石不懂归不懂,但眼前是有人可以问的。

他看了看那契纸上凭空多出来的印记,又看看净涪佛身,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近乎呢喃地问道:“师父,这,这个是”

净涪佛身没有说得太多,只很简单地道:“这就是一个印记,日后若有谁欺负你,你可将它拿出来。那些人见了,就不敢了。”

丁立石听得,连忙追问道:“是是谁都不敢了吗?”

也不真就是谁都不敢。不知道这道印记的,还是有那个胆子的;再有,别有来历的、有所依仗的,也应该还是敢的。

但这些,都不妨碍净涪佛身点头。

因为这道印记,其实也不仅仅只是一道印记而已。内里封藏着的,是净涪佛身的气息,若有人动作过分,这道气息自然就会被惊动,继续护持丁立石。

“但是”净涪佛身望着喜不自胜的丁立石,告诫他道,“你日后可也不能随意欺负人才是。”

丁立石听得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留下来的,是在顷刻间弥漫开去的悲恸。

他双眼再度泛起了红晕,还有泪光再次闪烁,看起来,像是又要哭出来了。

可他再一次忍住了,只偶尔在话音间泄『露』出几分哽咽来。

“师师父放心,我晓得的。”

丁立石眼前『迷』蒙,看着眼前的人,却仿佛看到了当日临睡之前,耐心劝哄着他的『奶』『奶』。

她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说的家常话,却忽然就是拉住他,跟他一遍遍地叮嘱。那些话,丁立石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只要别人不来欺负我,我也不会欺负别人。”

净涪佛身听着他这话,看着他这时候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我信你。”

丁立石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在听他说这个承诺,在说“信”他,他却在被水汽晕染开的视野中,见到他『奶』『奶』在点头,在对他说“信”他。

他一个忍耐不住,猛地嚎啕大哭。

哭声震天,仿佛受到了无穷委屈的孩子,遇到了心疼他宠爱他的家长。

他也确实受了很大的委屈,只是他的眼前,并没有他的家长。

丁立石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哭虽哭,却只站在原地哭嚎,没有真的扑向净涪佛身,靠在他怀里哭。

丁立石嚎啕大哭中泄『露』出来的情感,也感染到了车厢里的其他孩子。一时,车厢里就传出了一阵低泣。

但哭归哭,也没有哪个人在车里叫嚷乞求,他们仿佛已经认命,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

牙婆被这些哭声闹得心里发颤。

不只是烦的,也是怕的,尤其是当她发现,对面那位年轻僧人正看着她的时候。

牙婆有心想要笑一笑,稍稍缓和气氛也好。但就目下这副情景,她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木着脸站在原地。

净涪佛身见她脸『色』难看,约莫知道她在怕的什么,不过他也没多在意,只是低下头去,从他随身褡裢的最角落处『摸』出一块不轻的银锭子,递给了牙婆。

“方才忘了,这是丁立石他的赎身钱。”

牙婆木木地看着这块银锭子,又木木地抬头看了净涪佛身一眼,才有点僵硬地伸手,将那锭银锭子给接了过去。

下意识地掂量了一下手里这块银子的重量之后,牙婆还挺有公平意识地伸手翻她自己的钱囊,要给净涪佛身找零。

净涪佛身看见她动作,便叫住了她。

牙婆停住动作,口中却道:“可是”

净涪佛身又道:“多余的那点银钱,就当作了丁檀越待会儿的车费了。”

牙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叫她待会儿再转下道,将丁立石送回去。

牙婆看了看手里的那锭银子。

她既不像得罪净涪佛身,又放不下手里的银子,再说,带丁立石一程虽然是要多绕路,可也没多麻烦啊

她一边点头,一边利索地将那块银锭子塞入她的钱囊里去。

那边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

丁立石背手一『摸』脸,低着头走到净涪佛身身前,就要给他跪下去。

净涪佛身快手将他抓定,给他扶稳了。

丁立石第一次没能跪下去,又特意试了一下,还是没能跪下去,也就不再折腾了。他抬着头,睁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过净涪佛身,才连道几声谢。

净涪佛身对他摇头,“我可也是从檀越你身上拿走了东西的,不必如此。”

丁立石摇摇头,但也没再说话了。

净涪佛身见他情绪彻底稳定下来了,便就将他往牙婆的方向推了推。

丁立石顺着净涪佛身的力道往前走得两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望定净涪佛身,问道:“师父师父你叫什么?”

被人救了,受人恩惠,总不能连恩人的名号都不知道吧。

净涪佛身望入他的眼底深处,原本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抬起,在他胸前无声轻合。

“我法号净涪。”

净涪这个名号,落在旁人耳里不过只是寻常,可在牙婆耳边,却根本就是一道轰雷。

净净涪

她半句话不多,立时将她自己才刚塞进钱囊里的那块银锭子掏了出来,珍而重之地放进她的袖袋里。

这可是那位净涪比丘给她的银子啊,回去之后怎么都得供起来!

牙婆的这番动作,动静还真不小,几乎她侧旁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可看见归看见,也没有哪个人这时候贸贸然地将心头的问题跟牙婆问出来。

牙婆很快将后续的那些事情处理完了,又带着丁立石远远地向着净涪佛身合掌躬身一拜,就带着丁立石上了她自己的那架马车。

净涪佛身看着那两架马车渐渐远去了,才转身,也离开这里,沿路向着另一片贝叶所在寻去。

直到离得远,再怎么看也看不见后头缓步前行的身影了,丁立石才将身体重新掰回来,在位置上坐正。

牙婆偷空看了丁立石一眼,见他还是安安分分的,也就没多说他,还是小心而珍重地摩挲着那块银锭子,仿似膜拜。

丁立石安分地坐了一会,小眼神在牙婆身上转了又转,终于觑着个空档,鼓起勇气跟牙婆问话,“花姐姐,你知道净涪的,是吗?”

牙婆瞥了瞥他,“知道净涪稀奇吗?你随便在街上拉一个闲汉,看他知不知道净涪。”

丁立石想了想,却是说道,“我就不知道啊,花姐姐,你给我说说他吧。”

牙婆停下手上动作,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两眼,终于道:“好吧,看在你今日让我收到了一锭来自净涪师父的银锭子的份上。”

牙婆既然应了丁立石,也就真的跟丁立石讲起了净涪。凡她知道的,听说过的,她都跟丁立石说道了起来,半点不含糊。

丁立石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只偶尔伸手,『摸』『摸』那张契纸所在的位置。

原来,那位师父是这样厉害的

他这样,算是得到了那位师父的庇护了吗

有了那位师父的庇护,他以后都不需要怕了。这样的话,『奶』『奶』也能安心了

那位师父说信他呢,他也不能给那位师父丢人,得好好的才行!

牙婆说故事的能力也不差,而且时间把控得刚刚好。到得马车驶进那个丁家村的村口,牙婆话里的故事,不,是科普,正正好到了结局的时候。

马车停稳之后,牙婆亲自带着丁立石走下马车,在丁家村村里人异样的目光中,带着丁立石熟门熟路地走向里正的家。

丁立石转头,看了看他原本也该在的那辆马车,回头的时候,还是问花牙婆道:“花姐姐,他们”

“嗯?”花牙婆边走,边低头看他。

她今日,倒也是难得地能耐下『性』子来了。

丁立石问道:“我走了,他们却还在,他们难道就不会”

花牙婆听出丁立石话里的担忧,她又看了他一眼,“你人不大,倒是能替人『操』心。”

丁立石也不反驳,只是笑笑,“毕竟是净涪师父救了我嘛”

“净涪师父可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他心里,可明白着呢。”花牙婆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才道,“你刚才也跟他们处过一阵了,除了你之外,车里的那些人中,有没有哪个不是被他们的爹娘卖掉的?”

丁立石想了想,摇头。

花牙婆又道,“你是没爹娘之后,被叔伯婶娘强卖的,哪怕放了你回去,只要将你被净涪师父买下来送回的消息传回去,就再没有哪个人敢强卖你。你就是自己一个人过活,也都使得。里正、你们族里的老人,也都会给你撑腰。可要是换了他们”

“净涪师父的名头,只能压得住他们的父母一时,又怎么能压得住他们的父母一世?”

别说净涪佛身只是短暂路过,便是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也没有总管别人家父母教子教女的道理。

他管得了一次,管得了两次,还能管得住他们一辈子么?只要他们的爹娘没改变主意,怎么样也还是会被卖,挣扎个什么劲,倒不如老老实实一点,叫花牙婆舒心了,好替他们寻一个清净好过活地地方。

花牙婆叹了口气。

会被自家爹娘卖走的孩子,要不家里实在撑不下去,要不就是在家里不受宠不受重视的,又想要得多一份银钱的。

可今年这年岁,虽然收成较之往年是有点不足,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又怎么会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所以,说到底,其实还是他们家里人容不下他们再像先前那样在家里待下去,想要更多而已。

若是家里本身劳力足够,能少得一张口吃饭,还能每月多几分银钱的,谁又舍不下一个不怎么重视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