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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涪分神琢磨因果的时候,净怀和净苏两位沙弥也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净古沙弥和小四儿两人的方向,沉默了下来。

待到净涪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净怀沙弥似乎也有了决定,他收回目光,与两人道:“明日......寻个机会和净古师弟说一说吧。”

“再看看净古师弟自己的决定。”

净苏沙弥听得这话,沉默了半响,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净怀沙弥将扫过净涪、净苏两位沙弥的目光收回,道:“这事,我与他说罢,你们不必插手。”

净涪看了一眼净怀沙弥,只没作声。

这事儿,就算是说出来,也不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这是一场还在演化中的因果。

可善,可恶,混沌未定。

掺和进这么一场因果里,再想要脱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净苏沙弥也是心知,但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就真的不曾说话了。

这一夜,除了当事却懵懂未知的两个人外,净怀和净苏两位沙弥谁的心头都不平静。

倒是净涪,他仍像往常一样盘膝坐于蒲团上,眼睑微微垂落,身姿放松,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睡去。

净怀沙弥本也坐得安稳,但过得一时半刻总会忽然掀起眼皮来,定定地望着前方一会,又无声地垂下眼睑。

如此几番反复,一夜就过去了。

不独是净怀沙弥一人,净苏沙弥也与他一般情形。

净涪于那似睡非睡的状态中静听世间万物,便将净怀、净苏两位沙弥的动静全都收入耳中。他心底无波无澜,却也明白,这一路的考验,于此一夜掀开了新的篇章。

事实上,顺利及时抵达天静寺只是能够获得戒子身份,进入戒场受戒而已。但能否真正获得戒体,所得戒体品相几何,又要看他们这些戒子在进入戒场受戒之时的心境如何。

若因这一路走来的因果牵绊,使得他们心境生出瑕疵,便是能够真正获得了戒体,所得的戒体也必有缺陷,品相不够。

戒体品相极其重要,它甚至影响到他们日后的修行。

当然,这些都是净涪自己琢磨的。早前因为净涪自己的层次不够,许多不该他们知道的东西,清笃、清镇和清显三位禅师也不和他多说。

因为哪怕说破,也不一定能够让他们这些弟子看得破,说不定还会从心底生出执念,徒生屏障。

那还不如不说。

一夜时间就这么熬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净涪与净怀、净古、净苏三位沙弥一道,仍是照旧晨起,照旧完成早课,照旧准备早膳。

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净苏和净涪两人准备早膳的时候,净怀沙弥拉了净古沙弥一道出了山洞。

见到净古沙弥出去,小四儿本来也想要跟出去。

净古沙弥本觉得没什么,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净怀沙弥,然后便摆手阻了小四儿。

净古沙弥离开后,或者说,是净古沙弥的气息远去后,一直木然发呆的小四儿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了净苏沙弥一眼,又看了看山洞外头。

她往山洞口那边蹿了几步,但在即将走出山洞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警惕地瞥了净苏沙弥一眼。

净苏沙弥收回了目光。

小四儿这才掉头往外走。

净苏、净涪两位沙弥听着小四儿的脚步声在山洞口处徘徊了一阵,又停了一阵,又徘徊一阵。

如此重复来回。

净苏沙弥无声叹了一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

净涪抬起头来看得他一眼,却听见净苏沙弥低声道:“小四儿......其实也真的是可怜......”

净苏沙弥只说得这么一句话,便不说了。

僧侣的早膳本就很简单,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是修行者,如果不是为着小四儿,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准备早膳。

所以不过一会儿,白粥的清香便飘满了整个洞室。

如果换了往常,嗅到食物的香气,不管小四儿身在何方,离得多远,她必定是要急急地往回赶的。但这会儿,净苏、净涪两位沙弥只听到洞口的那一阵沉重脚步声来来回回响了一阵,却又在原地停了下来。

净涪和净苏两人也都不急,各自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了,慢慢地等着那三人的归来。

也没让他们等多久,净怀沙弥的气息便向着这边过来了。

但也仅仅只有他一人。

看见望向自己身后的两位师弟,净怀沙弥微微摇了摇头,边在他自己的蒲团上坐了,边道:“净古师弟他说要静一静。”

净苏沙弥看了一眼净怀沙弥,眼带询问。

净怀沙弥却只是摇头。

他也真不知道净古师弟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净苏沙弥收回了视线,三位沙弥各自安坐蒲团,围着一锅白粥一盘温热的馒头静等。

小四儿却没有三位沙弥的定性。

她在洞口处又等了一会,仍没有看见净古沙弥回来,竟然就追着早前净怀沙弥回来的方向寻了过去。

洞室里的三位沙弥都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净怀、净苏两位沙弥无声叹得一声,都褪下手腕上带着的那一串佛珠,拿在手里,一下一下慢慢地捻动着。

小四儿寻过去后不久,就被净古沙弥领了回来了。

净古沙弥领着小四儿在蒲团上坐下,先是沉默地向着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人合十一礼,然后便低垂了眼睑,无声地给小四儿盛了一碗浓香的白粥,见她接了,又取了一个大白馒头递了过去。

哪怕白粥和馒头都堆放在眼前,哪怕她饿得连连吞咽口水,小四儿也只坐在蒲团上不动,直到净古沙弥将白粥和馒头取了,递给她,她才接了过来,三两口吞吃干净。

是真的干净。

连带着她手里可能沾上的馒头屑和瓷钵里剩下的粥汤,全都干干净净,没有余下一星半点。

净怀他们这些人不是第一次看见小四儿这般吃饭了,但每一次看见,他们都显得很沉默。

但这一次却又和以往的每一次不同。

这一次是格外的、极其的沉默。

或许就是因为这与往常大不同的氛围,令小四儿察觉到了什么。

仅仅只是喝完了一瓷钵的粥汤一个大白馒头,远远没到小四儿饱腹的程度,她却不再去接净古沙弥给她加的粥汤和馒头了。

她别别扭扭地学着四位沙弥的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洗得干净但仍旧瘦小的双手乖顺地摆放在双膝上。

她极力坐得挺直而自然,就像她每一次看见的净古沙弥所做的那样。

然而那一双因为骨瘦的脸庞而显得格外黑格外沉的眼睛却仍旧显出了几分怯懦和哀求。

净古沙弥看着小四儿的模样,垂下了千斤重的眼睑。

净涪看了看闭上眼睛的净古沙弥,又看了看垂着眼睑坐在蒲团上无声静默的净怀和净苏,白皙干净的眉心处渐渐浮起一道金色的佛光。

他的法眼之中,那一道牵系在净古沙弥和小四儿身上的因果线仍旧继续演化,一时看不出个究竟。甚至,连净怀沙弥身上也多出了两条混沌色的因果线。

那两条因果线,就分别牵系在小四儿和净古沙弥身上。

不知是不是净涪错觉,在那两条因果线出现之后,净古沙弥和小四儿身上的那一根因果线凭空多出了一丝沉暗。

那一丝沉暗甚至并不仅仅局限在净古沙弥和小四儿身上的那一根因果线上,似乎还蔓延到了净怀沙弥身上新牵引出来的那两根因果线。

净涪看得一阵,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感觉。

怕是净怀沙弥的因果业障也牵扯到净古和小四儿之间的那一段因果里去了。

两段因果业障叠加,本就艰难重重的这一路,恐怕还得再艰难一点。

净涪看得清楚后,便收了法眼。

但没想到,他睁开眼睛后,竟就直接对上了净古沙弥的眼睛。

净古沙弥显然也没有想到。

他很自然地收回了在净涪眉心处梭巡的目光,低头取过小四儿放下的空瓷钵,还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递到她的面前。

小四儿转过头来,望着净古沙弥。

净古沙弥只将手里的瓷钵又往小四儿面前推了推,低声道:“吃吧。”

小四儿的手动了动,可还是没有抬起。

净古沙弥定定地望入小四儿的眼睛,看见那一双显得特别大的木滞眼睛里映出来的清晰的他自己,低声道:“吃吧。”

说完,他停了一停,又加上一句。

“没事的。”

小四儿这才接过了净古沙弥手里的瓷钵,初初不过是小口小口地抿,但小心瞥向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人的视线没有发现什么。她也就咕噜咕噜地三两口饮尽了一瓷钵粥汤,顺带干掉一只净古沙弥刚递过来的大白馒头。

很是痛快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