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泪水终是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边缘稍稍凝聚，又顺势跌落，将衣襟氤氲出一片深色。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却是更多无法抑制的泪珠滚落的引子——唐湛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今天的眼泪好像开了闸泄洪一样呢……
陆凉在一边默默看着，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无论看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依然让人动容，况且陆凉对这一幕的背后故事也有所了解，更能共情。
寻常人对于修仙的某种刻板印象是必须要斩断红尘，更忌讳被感情阻碍长生之道，可是说到底，身为一个人而活着，又怎能不受感情牵绊。有情的也好，无情的也罢，正是因为那些或浓烈或淡然的情感，人才之所以为人。
陆凉暗暗叹气，这种只能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实在难受，从过去到现在依然如此。她倒也不是什么可以对他人无限发散善意的人，只是熟悉的人就在眼前，要她无动于衷，实在于良心过不去。
一般来说，以她的性格会给到朋友一些力所能及的关心，就像先前给于归思一个拥抱一样，也为唐湛做点什么，可她看着唐湛的模样，到嘴边的话语又憋了回去，好像这时候说什么也不够妥当。关心别人也当有一定的技巧，话不投机半句多，还要小心别触了他人的霉头，最后落得更糟糕的下场——在这一点上，陆凉可是吃过不少教训，所以如今她说话总是斟酌再三，尤其是对亲密一些的人。
眼前的场景逐渐与回忆之中一幕幕重叠，再也分不清楚。
这边陆凉四人之间的气氛沉寂下来，法阵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随着“吱呀”一声仿佛从灵魂之中传来的门扉开启声，法阵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位于阵中虚幻一角、自身也虚幻得即将散溢消失的曲靖，却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一般，只来得及动一动手指的末端，有什么东西却携着全部的力气迅速向唐湛的方向掷来。
流光飞逝，即将近了面前的时候恰好法阵也消散掉，唐湛抬手抹去眼角泪花，顺势也将那东西接在手心。
那东西触手微凉，又很快在手心温度之下很快变为温润之感。
是一块玉。
唐湛摊开手来，借着“卧室”正中已然开启的门扉的光亮看去，那正是一块两色的玉牌。这块山水玉牌雕刻精美，总体上以乳白色作底，其间勾勒出云雾缭绕与广阔水域，而在近处接近赭色的黄自然生成并与乳白融为一体，占据大约三分之一的空间，以浮雕的手法刻画出嶙峋山体，云雾之中影影绰绰有着琼楼玉宇，隐约可见一人身影藏在其中，唐湛看着那面貌模糊的人影，心中突然一动，恍惚间有种熟悉亲近之感，便循着那股感觉将神识向其中探去。
这一探，唐湛整个人又一下呆住，随即面上露出狂喜。
这时陆凉凑过来，也跟着看那被唐湛捧在手心的山水玉牌，她对那玉牌无甚感觉，只是觉得雕工甚好，别有一番韵味，此时看到唐湛表情，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怎么？”
唐湛面上的喜色难消，她扬起眉，笑道：“我父亲还活着！”
“那就好。”
关于唐湛的父母的消息，陆凉多少知道一点，但也不是很多，此刻见唐湛如此开心，她也跟着开心起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灰霾好似也随之被挥散了一些，她点了点头，将目光又转回门扉。
于归思和燕循也上前几步一边向唐湛道喜，一边看向那已然敞开的门扉。
由于曲靖飞掷而来的山水玉牌这样一个小小插曲，众人尚未第一时间关注到那门扉完全打开的场景，如今将注意力转到这边，都忍不住上前走到近处。不到一刻钟之前，这段距离还有如天堑，此时阵法完成自行崩解，天堑又变为了通途。
只走了几步，还差最后一点距离，众人却纷纷停下脚步，只是呆呆地在原地看着。原因无他，实是眼前的场景让他们大为震惊。
敞开的门扉像一张水镜一般虚幻地映着门外的世界。
门外应是一处悬崖，崖边茂密地生长着有成人小腿高的野草，其间星星点点缀着各色野花，在夜间的风吹拂下非常有韧性地摇摆。远处郁郁葱葱的林间，时不时传来一声兽类的吼叫，伴着鸟类被从林中惊起又逐渐远去消失的拍打翅膀声。而夜空之上，一轮明月高悬，众多璀璨星子众星捧月，给月下一切事物镀上一层薄薄清辉。
这是与里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机勃勃的世界。
“门外……便是‘表世界’了。”
陆凉低声说。
无论是从表世界进入里世界的陆凉和于归思，还是生于里世界长在里世界的唐湛和燕远望，在这时望着门外景色都有些痴迷。
好像是又一场美梦。
几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似乎是怕惊扰了这一场美梦。
里世界无数人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梦寐以求的回到表世界的门，就在他们面前敞开。
再联系他们在阵法隔绝之外亲眼目睹的一切，很快将线索串联起来。
远宁聚居地在久远之前便开始筹备的计划，一直瞒着唐湛的事情，所有神神秘秘又在到处留下的蛛丝马迹……这一切，都是为了开启去往表世界的道路。
他们的计划失败了，但也成功了。
这确实是一次豪赌。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实现，掌握的情报都来自传言，而在机缘巧合之下能有这个“卧室”来满足一些条件，然后最终不惜牺牲一切来达到目的。他们赌赢了，这确实是可行的可以逃出里世界的方法，可是代价却太大，他们输掉了一切，包括他们自己。
他们规划的美梦到头来成为巨大的泡沫破碎，可也为他人孕育出了另一场新的美梦。
于归思最先回过神来。
他的眸子中映着门扉散发的光，好像燃着一簇火焰。
“接下来……你们的打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