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月中旬到月底这段时间，通域都开一场例行报告会，不同于开年或年底的高层峰会和总结汇报，这次会议更注重于中坚力量的发声，各企业中层领导汇集总部大楼，带来的都是日常运营中的经验和教训，能参加这次会议，是石娇娇此类的基层员工绝好的学习机会。会议定于早上十点半开始，石娇娇七点就赶到办公室做会前准备。
听郑晓甜打电话来说，十一楼已经有不少与会者到场了。石娇娇跟Sue打了声招呼，就要出去。Sue笑她大惊小怪，“你又不发言，这么积极做什么？按时到场就行了。”石娇娇抱着笔记本，站在门框里回到，“我紧张啊，先去场地里晃一圈，能放松一点。”Sue一定摇摇头，“以后要协办高层会议，你还得提前一天住到开办地去呢？”石娇娇吐了吐舌头，“就别说我了，我又不像你和白秘书，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去吧。”
会议室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石娇娇站到一个秃顶大叔的身后，悄悄观察着这些每天为企业殚精竭虑的骨干。时间眼见就要到九点，人们没有等来主持大会的总经理，白秘书如神兵天降一样出现了，她在就意味着小蒋总在，果然，大家还没来得及疑惑，白秘书就宣布会议推迟半个小时进行，由执行董事亲自主持。
Sue给石娇娇打电话，叫她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小蒋总十一点开会，午饭是不用想了。”石娇娇偏头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忍不住嘀咕道：“这人有多喜欢开会，还几个小时的开？”Sue似乎在整理文件夹，随口说：“他可不是磨洋工，也不是什么会都出现。”石娇娇撇撇嘴，心里盘算着去郑晓甜那里找点吃的。
有趣的是，白秘书宣布之后，要参加会议的人都在找吃的，行政部很快就安排给外地过来的人员提供一些聊以充饥的零食，看来张堃开会的风格上上下下都很有感触。“咦，Sue让你来开会啊？”白秘书站在会议室门口，看到准备往里冲的石娇娇疑道，石娇娇照实回答，踏进门的前一秒才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站着面无表情的张堃，顿时感到三分秋寒。
会议记录人员通常坐在桌角，而会议桌一般有四个角，石娇娇真不明白自己，凭什么心里一直默认会坐在离老板最远的两个角？事实让人震惊到麻木，她现在所坐的位置，甚至能闻到白秘书新换的香水味，而白秘书是张堃的“贴身”秘书！离得这样近，石娇娇低着头，余光还能看见张堃修长的小指，不时细微翘一下的小动作。
过了一个小时，石娇娇似乎明白了Sue的那句“他可不是磨洋工”。看似坐在云端，满脸长期“冰封千里”的张堃，在这种承上启下的务实会议上，一点不耍高层的花腔。他愿意花时间探讨每一个实际问题，而且非常细致落到实处。比如讨论零件生产，怎样从工人角度来减少残次品。生产经理提出组长多劳高酬负责制，张堃会质疑当组长权力垄断，不公正时，反而会增加报复性质的恶意操作。
“难怪时间久，人都高度紧张。”石娇娇躲在电脑屏幕后面，看似专心记录，心里偷偷地想。“没人知道吗？”张堃又问了一边，歪头看着不远处面面相觑的两个人。石娇娇这才感到不对劲，下意识地看了下张堃盯着的人，正是是从前通源的车间负责人。
张堃把问题又重复了一边，“重组前一年最后一个月，多层板内销量是涨是跌，幅度多少？”秃头的负责人被看得寒毛倒竖，拿出重组后第一季度的数据，读完说道：“那时经营不善，历史数据并不好。”
“有别人知道吗？总部的运营部？企管部？”张堃歪了歪头，手里倒夹着一支签字笔，在手腕的力道下，金属材质的笔帽规律地敲击着光滑桌面，短促的声音一下紧接着一下，大家的心也一寸一寸往上提……二十几个人所在的会议室，连呼吸都听不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急盼随便一个谁，能说出这阎王想要的答案。
“增长，是增长。”这清甜的声音像一滴水，落在燥热的沙地上，砸出一个坑。大家纷纷抬起头，张堃也把视线落在身边一直低头当鸵鸟，这会儿却端正身姿的石娇娇身上。张堃撩起眼皮，“你继续说。”石娇娇避开张堃的目光看向斜对面的老领导，说：“201*年多层电路板国内销量较前一年整体增幅1.9%，同年十二月同比增长2.1%，环比增长1.7%。”石娇娇看向张堃，抿抿嘴，“以上。”
张堃拿笔的手不知何时抵在下巴上，那支签字笔也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嘴唇。这男人先颇有趣味地看着石娇娇，又掉转视线重新盯上通源的人，沉声问：“她说的对吗？”吓得老男人直冒汗，想都不想连声称是。大家都暗自松一口气的时候，张堃嘴角翘了翘，笔落在桌面上冷不防地说：“不对！”
石娇娇惊得张开嘴，眼珠转了好几圈，本能地顶了一句，“不可能！”张堃扬扬眉毛，“你这么确定？不说你在通源只是个文员，你离开那里也一年多了。”石娇娇正视张堃的质疑，回道：“可我在通源的一年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接触车间报上来的原始单据，整理之后用于销售、物流等等。这些数据是我自行统计的，也只有这一组，绝不会记错。”
两人盯着对方，针尖对麦芒的对峙了数秒，张堃细看石娇娇毫不退缩的表情，破天荒地笑起来，柔声道：“是错了，环比只有1.66。”“……”石娇娇这才发现对方有意戏弄自己，瞬间倒吸一口，又将放肆的态度生生压下去，憋得脖子耳根一片绯红。“董事长说得对。”说完，石娇娇又恢复了鸵鸟的姿态，躲回了电脑屏幕之后，手指还忿忿地做着记录。
张堃抿抿嘴收起笑意，正对会议桌时已经面无表情，“我希望你们此次为教训，跟我开会不是吃茶。我们继续吧……”与会人心有戚戚地点头，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在努力回忆，自己离开厂里前，看过的最后一张报表的数据……白秘书为张堃换了一杯茶水。
用来开“亡命”会的大会议室，布置的时候就在张堃的授意下，撤掉了一切可以显示时间的物件。通过窗外的日光判断，现在到了正午，正是吃饭的时候了。所幸大家心里有准备，全都一脸勤勤恳恳，没人对午餐抱有一丝幻想。“通享一直做得很不错，尤其是品牌形象树立这方面。”正在发言的人道，“可以跟其他同僚分享一下。”
大家都点点头，等着通享的人分享经验，通享产品设计的经理理了理衣领，一脸当仁不让准备起身发言。就在这时，张堃突然敲了敲桌子，众人一听神色都变了，尤其那个站起一半的负责人，慌得直立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谁知张堃两手在桌面上，佯装弹了一把钢琴，轻描淡写地说：“中午了，各位先去用餐，休息一下，一点半继续。”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有这样的稀奇事？白秘书脸色也变了，她会前还狂灌了一杯咖啡充饥，谁想到大老板这么反常，竟然还能考虑到别人也要吃饭这件事？“老板……”白秘书疑惑地叫了一声，张堃扬扬手，“都去休息吧。”白秘书听明白这是对方想要独处的信号，便快速追问午饭怎么安排，张堃纹丝不动，说：“我自己解决。”
她会不会又胃疼呢？张堃一只手抵着鼻子下暗想，脑海里闪过在大学里碧绿的灌木墙边，石娇娇按着胃部，疼得满头大汗的蜷缩姿态。“您快去啊，要是迟到了，讲座不完满，我这胃可就白疼了！”那时，说话都咬着牙根了，她在还充好汉。会议室里人都散尽了，张堃抿嘴笑笑也准备离开，门口还等着几个人，想来是等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机会。
“你又吃苏打饼干，身体不要啦？”石娇娇从冰箱里拿出饭盒，跟Sue说。“你别为了奖金，去人事举报我在办公室吃东西就行！”Sue叼着最后一片饼干，把包装袋仍进垃圾桶，拍着了手上的细屑，反将石娇娇一军。石娇娇哭笑不得，拿好自己的东西，邀请到：“去茶水间喝点东西吗？还是我给你端一杯？”
Sue顿了一下，快速敲了几下键盘，合上电脑说：“一起去吧，看看你饭盒里有什么可以搜刮的没有。”石娇娇先往外走，边走边回头，“都是些剩菜，我还想着中午吃不成就当晚饭呢！”Sue拿了杯子跟上来，奇道：“也是怪，怎么还有中场休息，会上有什么事吗？”石娇娇摇摇头，“没相关的事发生啊。不过我好像出风头了……”
两人走到咖啡机前，一个等饮品一个开微波炉，Sue接满杯子就先行坐到休闲区的椅子上，等石娇娇端着餐盒过来，才问：“出什么风头了？”石娇娇先把筷子放在一边，简单汇报了一下，最后一脸担忧地问：“算不算出风头？”Sue放下杯子，拿起筷子从石娇娇餐盒里夹了一块西葫芦送进嘴里，点点头，“算。”石娇娇垂下头，Sue咽下食物才对满脸后悔的她说：“怕什么，凭本事出的风头，就是得人赏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