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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疏雁却想起之前所挂心之事。她绕到对方身侧,踮起脚努力地向上看去,同时还不忘问道:“殿下,说起来您头上的伤后来怎么样了?”

方铭琛被她这么一说,不自觉地抚上了那处旧伤。他『摸』了『摸』那大约一指来宽微微不平的伤痕道:“并没有什么事,有劳贺大姑娘挂念。”

随着他的动作,贺疏雁才知道伤痕的具体位置。只是那里被浓密的头发遮住,什么也看不出来。

贺疏雁犹不放心,追问道:“那天之后,殿下休养了多久这伤痕才养好?后来可曾有头晕头疼的症状。”

“记不起来了。”方铭琛脸『色』淡淡的回答道。“也并没有什么后遗症,贺大姑娘尽管放心。”没有后遗症,倒是真的,只是他却没说当年头上这处伤痕让他一度吃尽苦头。

盖因琼珶宫本身已与冷宫无疑,伺候的人本就稀少,身为皇帝的父亲又记不起他还有这两个孩子,以至于受了伤的方铭琛,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缺医少『药』的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可能要折在这里了,还好有当年宫中的学徒小太医背着人偷偷送来内服和外敷的汤『药』。也多亏那小太医年纪虽小,医术却精,总算也让发烧发到周身滚烫神志不清的方铭琛顺利挺过了那段日子。

许是方铭琛面上并无波澜,贺疏雁不疑有他,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说着再度敛袵为礼,深深福下去道:“二皇子殿下当年救难之恩。疏雁还尚未谢过。真是失礼至极。还望殿下恕罪。殿下大恩,疏雁此生必有回报。”

听着对方这诚出肺腑的话语,方铭琛却不知为何有些不痛快。他皱了皱眉头,一挥手道:“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并不求回报。贺大姑娘不必在意。”

“不是的,殿下。”贺疏雁连忙解释道。“殿下固然品『性』高洁不求回报。可疏雁却不能忘恩负义。殿下,您信我,我一定能帮到您的。”

看着对方水润润亮晶晶的眼眸,这一汪秋水中竟是满满的承诺和信任。方铭琛顿时没了脾气。他心中一软,手指微动,似要像当年那样抚上对面这个小姑娘的头发,却还是在最终关头住了手。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对方微微扬了扬唇角:“好吧,小姑娘。你且说说你能帮我什么呢?”

贺疏雁眨了眨那明亮乌黑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指竖在唇上:“我的能耐还是挺大的。殿下。没准就能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帮上您呢。”

这话一说出,方铭琛便动了动眉头。听起来,这是话中有话、弦外有音啊。如果不是眼前人这副狼狈的模样,可能这番话会更有些说服力也不一定。

“最不可能的地方吗?”方铭琛沉『吟』道。“最不可能之事,对我来说莫过于让母妃再活回来吧。”他低低一叹,悠长而落寞。还带着无尽的哀思与感伤。

贺疏雁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当时就不由微微一愣:“这个……殿下……民女毕竟也还只是人,并不是神仙啊。”

方铭琛闻言却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仿佛冰澌溶泄,大地春回;又仿佛清凌凌的月亮陡然绽放光华,只是刹那间便又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瞬息杳然无踪。

“不必在意,贺大姑娘。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他摆了摆手。

贺疏雁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假山上有人奔近的声音。当下便知已不是说话的最好时机,何况自己对对方而言不过是个被救过几回的弱女子,并没有完全得到对方的信任。

再说下去,只怕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便缄口不语,垂首立于一侧。

“二哥!”山顶上传来了六皇子方铭睿的声音。许是回到此处,却找不到人,六皇子有些没方向。

“这里。”方铭琛扬声道。须臾,便看见六皇子的脑袋探了出来。

“你们怎么又跑到下面去了?”方铭睿哭笑不得道,“我远远的看见假山上没人,都差点不想过来了。”

说着他扔下一个小包裹来,方铭琛一手抄住。

“这里是一些梳洗用品。另外我还托人去找了贺姑娘的侍女,问她要到了贺姑娘换洗的衣服一并带了过来。你们看我做事可妥当?”小少年摇头晃脑的说着,一脸骄傲求表扬的神情。

“不错。”方铭琛淡淡地夸奖道。虽然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嘉奖之意,但小少年还是欣慰而得意地高高昂起了头。

贺疏雁接过方铭琛递过来的包裹,四下张望了一下,略显犹豫。

方铭琛随着她的动作也四下一看,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小六你去亭子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好咧。”小少年中气十足的回答道,问都不问自己哥哥此举是为何故,便欣欣然地坐在了亭子之中,昂首挺胸举目四望。

方铭琛随后对贺疏雁拱了拱手道:“若贺大姑娘信得过我等兄弟的话,便不妨在此处找个隐蔽的地方稍作梳洗。我到前面通道的路口处去守着。”

“劳、劳烦二皇子和六皇子殿下了。”贺疏雁又红了小脸。抱着包裹匆匆一福礼。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入口后,便耳听着那从容不迫的步伐声渐行渐远。

贺疏雁连忙从袖笼中取出之前放进去的钗环等物,又找了块大石头遮住身形。匆匆忙忙地将外衣换上。六皇子方铭睿倒有些出人意料地细心,小包裹里竟然还有一块小小的铜镜。

贺疏雁就着小镜子,简单地给自己的头发换了个发髻。好在昆吾石的簪钗效果足够惊艳且华丽。发髻就是简单些,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方铭琛此刻站在岩洞通道之中,虽满眼昏暗,心『潮』却不停汹涌起伏。自打当年与雁姐儿匆匆一别之后。伤势痊愈的他得到的消息却是那小姑娘因高烧而忘记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他原本以为今生与她再无交集。心中也不是没有遗憾的。

毕竟不管怎么讲,这小小的雁姐儿却是在这深宫之中多年来第一个对他流『露』出些许温柔的人。

这份微小而孱弱的温柔,就好像秋冬季节凛凛长夜里飞舞着的萤火,虽然并不能改变什么或是照亮什么,但那份记忆却已足够铭心刻骨。

也正是冲着这份深刻的感念,身为二皇子的他才会屡次有意识无意识的从对方身边经过,最后于惊马之中救了她,也才会用那解玉刀,沉心静气地雕琢出他所能做到的最完美的礼物赠予她。

他曾以为这可能是他最初也是最后对这场回忆的一个人的祭奠。

然而这世事难料。这条冰冷而漫长的路,他一个人行来兜兜转转,却居然又在不经意的地方让他重逢了当年的那一场流光。也算是老天,待他不薄了。

正想着,背后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方铭琛徐徐折身。看到的是打扮得焕然一新的贺疏雁,与刚才的狼狈形象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十四岁的少女风姿初具,纤眉秀目,明眸皓齿。明媚可人。即便在昏暗的通道里,周身也仿佛绽放着盈盈光华。

天香夜染的衣,解玉公子的簪,在她身上相得益彰,更显得她清标如雪,昳丽无双。方铭琛脑海中不由跳出几句诗来,正是“水精淡白非真『色』,珠璧空明得似无。欲比此花无可比,且云冰骨雪肌肤。”

随后他第二个念头就是——当年的女娃娃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想了想雁姐儿这三个字在他嘴里翻了个滚,却又被他咽了回去。如今再叫这个名字,怕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殿下?”贺疏雁见二皇子似乎有些在发愣,不由轻声唤道。

“时辰不早了。”被那声轻唤叫回了魂,方明城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太后必会赐宴于你们,贺大姑娘怕是要尽快回去才好。”

“民女也是这么认为。只是民女出来时间这么久了,若没有一个好的理由,只怕回去会被盘问不休。”贺疏雁淡淡蹙起了眉头。

方铭琛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告诉于你。此前太子的行为颇为怪异,与其平素为人相去太远。我觉得背后的事情可能并不那么简单。”

贺疏雁闻言颔首道:“殿下说的是。民女也觉此事或有隐情,不可声张。殿下请放心。民女回去后必然会对此事绝口不提。”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方铭琛却摇了摇头。“这件事不是不可提。而是要向正确的人提起。太子今日行事所将导致的后果,林林总总都要思虑清楚。若是贺相急于为你讨回此番公道,你切记要和他说清楚。”

贺疏雁也摇了摇头道:“民女并不曾想与家父提及此事。家父因其牵碍太多,也并不是处理此事的最好人选。”说着她又蹙紧了眉。“此事叫民女看来,只怕便是天知地知殿下之民女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