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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姐姐。”被叫做蓬莱的少年顿时丢下手中的狗尾巴草,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双手还不忘拱了拱礼。“姐姐这是打哪回来啊?”

“还能是哪,托公子的福,往贺府走了一趟呗。说起来,你在这,公子也来了么?”梅娘往蓬莱身后张望了一下,却没看见心中所想之人的身影。

蓬莱摆了摆手:“公子在楼上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起来就心急火燎地要往这里来。”

“心急火燎?”梅娘没忍住笑了出来,“就公子那张冰块脸,还能有心急火燎的时候?”

蓬莱挠着后脑勺嘿嘿直乐:“当然是我说的啦,反正公子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一个样子。”

“臭小子,敢在背后编排公子,我看你浑身上下皮都痒痒了是不是?”冷不防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牢牢钳住了蓬莱的耳朵,还顺势拧了两转,直把蓬莱拎得哎哟哎哟直求饶。

梅娘也连忙敛了笑,正儿八经地屈了屈膝:“白老。”

被称作白老的,是个看起来十分沧桑的老人,但梅娘知道,事实上白老不过四十出头,只是早年吃过的苦太多,被生生折磨成这幅样子。

只见他两鬓雪白,肤『色』黧黑,面上布满深邃如刀刻一般的皱纹,总是一副耷拉着眼皮要睡不睡的样子,然而偶尔眼皮开合间,一双眸子依然精光四『射』。

别看他全身上下都一副劳苦老农的打扮,事实上却是天工坊的大师傅,那双手虽然粗糙,但是灵巧至极,经他手拉出的金银丝,一个针眼里能轻松穿上三十支。

至于宝石雕琢,更是他的拿手绝活,普普通通的原石,到了他手里一转,顿时就能绽放绝世光彩。

是以天工坊上下都以他为尊,没人敢得罪他。这位白老平素也并不与人假以辞『色』,唯独对那位公子恭恭敬敬。

“小丫头,公子找你呢。”放开了蓬莱已经变得通红的耳朵,白老从腰间抽出一柄旱烟枪,磕了两下,吧嗒吧嗒开始抽了起来,边抽还边不忘和梅娘说话,同时伸手指了指顶楼的方向。

那是每次那位公子来都会待的地方,今次也不例外。

“哎呀,大概是问我事情办得如何了。”梅娘顿时就赶着要去复命,也不忌讳那许多,拎起裙角就一路奔了上去。

“小丫头片子,没轻没重的。”看着梅娘远去的背影,白老摇了摇头,咬着烟杆嘀咕了一声。

蓬莱好了伤疤忘了疼,在一边没心没肺地嘿嘿直乐:“我回头告诉梅娘去,就说白老背后批评她呢~哎哟。”却是被旱烟杆给敲了脑袋。

“公子。”隔着门帘,梅娘便开口轻唤道。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冷冽而雅致的年轻声音。

梅娘应声掀帘而入,却见凭窗一少年徐徐折身,手中还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

少年脸上戴着半张薄如蝉翼的银面具,贴合着脸型,遮住了鼻翼以上部分,却偏偏在左眼角的位置镶了几颗切削成不同形状的黑曜石,在临近晌午的阳光照『射』下折『射』着金芒,倒给这平平无奇的银面具添了几分惊艳和凛然。

那少年尚未及冠,黑发如丝绸般披下,只在脑后松松一束。靛蓝『色』的长袍滚着月白的边,腰间亦系着同『色』的腰带,一枚和阗翠青玉辟邪佩用石青『色』的络子坠在腰间,除此外再无饰物,清爽而干净。

“公子。”梅娘进得屋来,不敢怠慢,再度福身一礼。

对面之人素来以如此面目出现在天工坊,她亦不知对方姓名,只知道他以“解玉”为号,发出去的帖子上却盖着“梅花旧主”的印。

天工坊上上下下也只管他叫一声“解玉公子”。除此外来历身世,一概不知。

或许只有白老知道些吧。但这解玉公子身上一股贵气浑然天成,周身富贵,想来也是大有来头之人,加之见识卓然,远超一般人等,故而也并无人敢因其年少而轻视于他。

解玉公子放下了手中书册,淡然道:“梅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梅娘这才看清之前对方拿在手中的是天工坊这个月来的账册。

梅娘道了声谢,依言坐于一侧凳子上。

解玉公子也在另一侧坐下。沉默了一下后,少年开口问道:“事情如何?”

“托公子的福。”梅娘半垂了头,恭敬道,“贺家大小姐收下了礼单,只是贺夫人坚持天香夜染的衣服由他们自己付钱,说是……”

解玉公子微微抬手制止了梅娘继续往下说,微微抿了抿唇,才道:“果然。”

对方这么做并不出他意料,事实上,在他的预测里,贺夫人也是十有八九会做这样的决定。

毕竟身为天工坊东家的他,送一套昆吾石饰品赔礼已是足够,天香夜染那边送衣服过去,确实有些唐突贸然了。

是以昨夜他刚把书信送出就后悔了,只是想到贺家到时候觐见太后,没有合适的衣物撑场子可如何是好——

其实按贺相的『性』子倒是并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在他的概念里,不论男女,真正的战场永远不会在这种徒有其表的地方。

可是……奈不住他不想见到这样的情景发生啊。

要真细究起来是为什么不想见到,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觉『性』的,就好像不乐意看见自己所认为不错的东西被别人贬低一样。

别的不说,就单凭那日在天工坊里,贺大姑娘碾压陈家兄妹的那番表现,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去维护这种精彩,和创造这种精彩的人,哪怕到了太后面前也一样。

“公子?”看到面前的少年难得地微微失神,梅娘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没事,你继续。”解玉公子的面具极好的掩饰住了少年的表情,他迅速回神,点了点头道。

梅娘便从袖袋间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笑道:“这是贺大姑娘赏下来的,说是让天工坊和天香夜染的人分一分,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不过公子和天香夜染的东家可就没有了。贺大姑娘说些许俗物,怕是入不了您二位的眼。”

说到后面,梅娘也忍不住淘气起来,几乎把贺疏雁的原话搬了过来。

解玉公子闻言只静静抬眸看了梅娘一眼,梅娘顿时觉得仿佛三九天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顿时一个激灵,人也醒了神,连忙收了调笑的神情。

那少年也不言语,慢慢伸出了手,日光下那手指修长而有力,白皙如玉石般晶莹剔透。只是掌缘、虎口还有指腹上好几处粗厚的老茧,微微破坏了这份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白玉微瑕啊,真让人有些遗憾,梅娘默默地想着。

然而少年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梅娘忙不迭地将那个精囊递在了少年手中,想了想,忍不住补充道:“锦囊可是奴家的,里面的东西才是贺大姑娘给的。”

解玉公子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从锦囊里倒出一把印着梅花的金银锞子。锞子制作精良倒也没什么,只是那梅花印,倒是坊间未曾见过的花样。虬枝老梅,颇为传神。少年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抓了一金一银两个锞子便揣到了怀里。

“公、公子……”梅娘惊讶地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句。

“嗯?”解玉公子镇定地用冰块脸看向梅娘。

“没、没事。”梅娘举了举手,示意您自便。

“咳。本公子不过是见这梅花颇为传神罢了。”解玉公子平静地解释道,“梅娘若是担心不够分,无妨,我自会让蓬莱给你们补上。”

“不……奴家不是那个意思……”梅娘连忙撇清,心道我只是吃惊公子您居然还会有这种少年人应有的样子罢了,再说公子您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这一反常态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很欲盖弥彰了好么。

她心里正暗暗嘀咕着,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补充汇报道:“公子,另有一事。今日我见了贺大姑娘后,发现之前所选的饰品并不适合她,故而自作主张,说迟几日再给她送去。”

解玉公子缓缓点头:“她如何?”

“嗯?啊……”梅娘想了想才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贺大姑娘很好。”

“继续。”虽然被面具遮着,而且语调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无波和言简意赅,但是少年人眼角微微的动作泄『露』出他正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等着对方回答。

梅娘揣测着眼前的少年究竟在期待什么答案,构思了一下内容,方道:“嗯,很漂亮,很端庄娴雅,很有气度。”

“……”面具下的人一时无语。

“反正奴家觉得,贺大姑娘和坊间传闻并不一样。”梅娘忽然话锋一转,补充道。“坊间传说贺大姑娘姿容不俗,可除此外便也乏善可陈。甚至于,也隐隐有类似轻佻、放『荡』之类的名目。可是依奴家看,贺大姑娘那双眼眸,干净得几乎没有人比得上。有这么干净的眼睛的人,绝对不会是那种胡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