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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摆落在就近的山峰的泥土上,染了泥污,树叶被降下的天雷劈的灰飞烟灭,山峰之上只有她一个人。

膝盖陷入泥土。

历劫天雷带着无数来自上苍的拷问,在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

江吟在恍惚迷茫之中单膝硬撑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自己嘴角溢出来的血,有些自嘲。

她要是真被这天雷灭了,也算是遂了那个老家伙的志了吧。

不是说没人传吗?

别管她走什么道,现在她握着赤珠在这里受天雷,也算是没亏他这么多年的教导吧。

就是……

江吟垂眸吐出一口血,扯唇笑了声。

老家伙死在了天雷下,她现在天雷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冥冥之中的命运走向啊……

不过,她要是真的被天雷劈死了,那只狐狸该难过了。

他就是没人要的狐狸了。

她说过不骗他的,要是骗他了,他估计又要恼了。

说不定还会闹脾气,这次肯定一点都不好哄。

但如果她真的没活下来,那她也哄不了了……

也许会有别人哄呢?

毕竟那家伙长得那么好,不是说神界好多女子都喜欢的吗……

理不清脑子中的来自劫数的质问,魔气的周转问题越来越严重。

江吟大概意识到她的历劫应该出问题了。

魔修也好,仙修也罢,只要是修士,问道就是最终的目标。

然而登顶之道,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问出。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江吟疲累地阖眸,有种力竭的感觉。

她想,过了这么多年了,她的道还是没走对。

是她的选择做错了吗?还是说,她的道走错了?

到这个时候,除了自嘲,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她和容可谈的事情,希望容可不要食言。

所有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衣摆早已经焦黑,等待她魔气最后消逝的时候,黑衫会跟随她的魂魄散在这个世间。

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了,但是却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没有被天雷影响。

手腕上系着的白丝布和银丝镯,还有袖袋中的……

那个老家伙留的布帛……

她好像还没有来得及看。

四肢好像都不受控制了,灵魂轻荡,江吟觉得她现在的状态肯定很狼狈,不过应该没有多少人能看见。

江吟不知道,从天雷降下开始,李澄策就朝着她的方向而来了。

隐山掌门身上的伤也很重,但他依旧伸手拉住了李澄策。

“澄策……”他叹息,欲言又止。

历劫天雷不是李澄策的实力能靠近的。

“师父……”李澄策的眼眶通红,小少年这次没冷静下来,嗓音哑中带着哭腔,眼睛望着他,有些乞求:“您……放开我好不好。”

“我就去看看……”

“不会……不会添乱的。”

李澄策一直都是隐山掌门最看重的弟子。

他早熟,聪慧,稳重,偶尔还带着一丝同龄人的澄澈和天真。

在隐山掌门的印象里,自从李澄策稍微岁数大点之后,几乎就没红过几次眼。

他可以很好的处理好周围的事情,甚至会操心大人的事。

他能扛下很多大人都扛不下的东西,以至于他们都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他还经历了太少的生离死别。

隐山掌门最后僵住了手指,在天雷声之中,缓缓地松开了手。

江吟的意识已经快模糊地差不多了。

僵硬的手指从袖袋之中缓慢地掏出布帛,血色浸透布帛,模糊了上面的字。

她觉得她还是要看看的。

“咳……”

喉咙里都是血,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恍惚之中想,可惜她没有力气了。

要不然她也可以留个布帛什么的。

至少能安慰安慰那只狐狸,然后哄哄他。

再交代一下许知羡,至少魔界这个烂摊子都交给他了,她得赔点礼给他才行啊。

哦,还有李澄策……

眼睫颤了又颤才勉强地睁开,一个布帛并没有多重,却怎么都打不开。

江吟最狼狈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惨。

布帛最后还是落在泥里,江吟有些无奈。

可能是快要死了吧,所以情绪都比以往复杂了些,她本来以为,她能无悲无喜地就这么被劈散在天雷下的呢。

然后她就听到了有人哽咽的声音。

还挺熟悉。

意识又被拉了回来,江吟缓慢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正好和雷幕外的李澄策对视。

“咳……”一口血吐出来,江吟笑了下,唇色苍白,此刻她也就浑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还算好了。

她也不管李澄策能不能听到了,轻缓开口笑道:“哭什么,还没死呢。”

“师姐……”李澄策攥着自己手中的笔,嗓音不断地颤着:“我……”

意识回来了些,江吟吃力望向地面的布帛。

还差一点,还是努力掀开看看吧。

“咳……”天雷再次劈下,赤珠的裂缝扩大,李澄策能感觉到溢出来力量在挤压着他的呼吸。

也不知道江吟是怎么还握的住的……

江吟其实早就没有力气了,可能是一开始她握赤珠握的比较紧,所以处在一种僵硬却难分的姿态。

在漫天雷光之下,她终于看见了布帛上留着的那一句话。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随便找个稻草堆翘着腿写的。

但是其笔锋犀利,可见下笔之用力。

一字一句,篆似乾坤。

知魔而未止魔,勿我困我——

江吟先是一顿,最后从喉咙里逼出一声笑,似恍然。

赤珠受到攻击,带来的力量波动引起其他地方的异常,一些天雷劈下,殃及了仙界的其他地方。

好在仙界的众人早就有了准备,在修整后一直准备着,扛下了这些误入的天雷,避免了伤及无辜。

神界也清楚现在最重要的威胁是仙界上空的蒙面者,离桑在腾出手来之后就朝着仙界而来。

魔界的伤亡其实还是比较严重的,几位能扛得住的魔将都受到了重伤,许知羡在阵眼之中,没有移动,以防出其他的事情。

仙界那边的事情他看不到,但是天道阵法的异常停滞,还有仙界那劈天盖地的天雷,他还是能察觉到的。

他站在修罗城的最中央,烈风把绣着金丝魔纹的红袍吹的猎猎作响,显得他的身形有些单薄。

他望着仙界的方向,若有所感,笑意一点点淡去。

蒙面者的力量在一点点减弱,他很清楚赤珠的重要性,打算殊死一搏。

真是可笑,他本来以为计划最大的阻碍会是师者,没想到会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魔和神。

赤珠不可能会被这么轻易的毁掉,他还有机会。

只要天道阵法不灭,他的力量就不会枯竭。

但是赤珠受到了天雷的攻击,对力量的吸收更加的剧烈,神树三珠树的力量不断地被牵引着,朝着出现裂缝赤珠而去。

时泽的唇色已经彻底白了,毫无血色的手指攥着剑,在蒙面者最后的爆发之中扛下了一击。

离桑在这个时候出现,抵住了他,防止他被震开。

时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就继续迎了上去。

离桑在斗法上面并不强,他并没有直接插手,而是先看向了朝着山峰而去的天雷。

一道又一道,数不清,形成了雷幕,彻底覆盖住里面的身影。

离桑也算是比较熟悉江吟了,看到这一幕,心里大概也知道凶多吉少了。

他望向时泽,伸手掐诀在时泽身上渡了一道护体神力,什么话都没说。

他知道时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时泽始终没有偏头,也没有看向天雷的方向。

他不能分神,也不能看,看了,这把剑就握不住了。

然而无论他回不回头,他都很清楚江吟现在的状态。

他给她银丝镯和印记,那是天山雪狐一生之中最庄重的承诺。

他能感觉到她和他的联系越来越淡,在每一声天雷响起的时候,那种感觉都会变得清晰。

失去的感觉。

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一点点,感受拥有的从指尖流逝。

神明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溺水的窒息感,水淹没过胸膛,然后逼走最后的空气。

漫长而折磨,呼吸都困难。

但是神力不能断,他必须要拦住蒙面者,也必须将他绞杀在这里。

无论她去哪里,神明想,他都会找到她的。

神力一波又一波地荡开,和变得虚弱的天道之力撞上。

并不纯粹的天道之力终于隐隐显出了一些弱势。

苍穹变幻,天雷滚滚,越发剧烈。

海浪声在远方汹涌。

蒙面者抽时机,凝聚了体内的力,在交手之中弃身而去,然后分身朝向天雷冲去。

他打算强抢,只要赤珠在他手里,一切都有转机。

时泽的瞳猛然紧缩,神树三珠树的恶面在弃身方面几乎十分果断。

狐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过苍穹。

离桑出手,在天雷外侧设下保护罩。

几息之间,剑投入蒙面者的心口。

时泽几乎力竭。

同时,所有的天雷凝聚在一刻,朝着赤珠所在的地方劈落。

劈天盖地的响动,轰隆一声,电光泛着耀眼的蓝。

天地被撕裂,分割成两半,风在此刻都被绞碎。

然后整个世界都寂静的下来。

天道阵法一直被师者压着,但是师者的力量也来自于赤珠,赤珠毁,师者也不会存在。

一颗赤珠的意外存在,也不知道让多少人丧了命。

第一次神魔大战可能就有神树三珠树的手笔,而后历经那么久,又让那么多人丧生。

没有人能去界定这个天雷的威力,那好像是江吟的历劫天雷,又好像是天道法则对于赤珠和神树三珠树的抹杀。

离桑的反应要比时泽还要快,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在那一瞬间伸手拉住了时泽。

时泽攥紧指尖,然后盯着自己的手腕,上面的魔印一闪而过,然后消失。

干干净净,就和他突然消失的感应一样。

所有的联系好像都被隔断,但是却又莫名的有什么东西缠着他的手腕,轻轻蹭了下,像在哄他。

天地终于恢复苍茫。

这个世界本就无事可怕,大不了不破不立,重来一遭罢了。

————

隐山的山峰处有一块焦土,那里据说曾经被天雷劈过,有人在此历劫,所以寸草不生了很多年。

不过好在光阴流转,随着一个又一个春日的到来,那里终于还是长出了嫩芽。

山峰往下,是弟子的修炼处,那里有成片的树林,如果想要看弟子们修炼,随便找一棵树坐上去,入眼都是一片好光景。

在隐山的中隔,有一棵万年的桃花树。

那树据说是隐山的先祖种下的,正好种在半山腰,桃花开的时候,坐在那里饮酒,还可以赏遍仙界各个山的风景,视野极好。

而此刻,树枝上躺了个姑娘。

一本书被翻开,随意地盖在她的脸上,浑身怠懒的不成样子,发丝如瀑落在树干上,被桃花点缀。

她的一只腿随意地搭在另一只腿上,衣摆从树上垂下,微风刮过的时候,会扬起轻轻的弧度。

书页遮住了她半张脸,阳光的斑驳透过阴影打在她的身上。

她穿的衣服很随便,领口有些松散,但是腰身却被衣带勾勒着。

树干处坐了个小少年,一身白衣,身旁放了一个竹篓,里面堆满的书。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正在皱着眉标记,笔尖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灵性,一笔一划都带着运转的灵力。

翻到了最后一页,李澄策把书合上。

“师姐。”李澄策翻到最后一面,仰起头看着树上懒散的姑娘。

少年的眼睛依旧很亮,但是比起最初,又多了些坚毅,他眨了下眼,直白道:“我想去神界看看那些书……”

江吟唔了一声。

衣摆轻荡,书从她的脸上滑下,然后正好落在树下的竹篓之中,发出啪的一声响,惹得桃花震颤。

江吟这才从树上下来,掀开眸子看了一眼李澄策,然后伸手拍拍身上的落花,笑了声。

当时江吟见容可的时候,提的要求就是,如果可以,她希望对方能借那并不纯粹的天道之力护他一命。

两位神明的心头血,加上被分担的天雷,还有最后终于问出的道,虽然过程有些坎坷,时间有些长,但是最后她还是回来了。

江吟还记得她踏上天山的时候。

冰雪微陷,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划过她的指尖。

她几乎没有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

青年的指尖冰凉,像是天山最高处那一掬最冰冷的雪,一点温度都没有,带着轻微的颤,攥住了她。

察觉的还挺快,应该恢复的还挺好,她没有回头,但是唇却勾了起来。

江吟还未开口,就被人拦着腰身压在了雪地里。

狐狸的尾巴又白又软,蓬松之中带着与雪相反的温暖,青年的呼吸很乱,一双带着流转的暗蓝的眸子望着她,眼睫一直地轻颤。

最后他像是确认了什么,垂眸轻笑了一声。

是她,回来了。

江吟弯起唇,松了绷着的力道,懒懒地躺在雪地里任由狐尾蹭。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剩下的话都被落下的吻给覆盖,带着冰雪初融的温柔,但是又含着莫名的炽热,其中似乎还带着未完全消逝的不安。

“阿吟……”他的眼睫拓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时泽静了两息,然后垂眸轻声道:“成婚好不好?”

狐狸圈着自己的伴侣,指尖抚过她的青丝,嗓音暗哑:“当我夫人好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好像有些急了。

但是时泽确实不想等了。

在最后一抹魔气绕上他的手腕的时候,他就知道江吟的问道,显了生机。

她让他等,所以他等了。

那么多天,天山的雪似乎对他来说都寒了起来。

神明归位之后好像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依旧清冷淡漠,处理着神界后续的事情。

他好像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之前那些惨烈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离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时泽和以往的不同。

多年好友,离桑能很明显地察觉到时泽在一些方面细微但是却不容忽略的异常。

他甚至去了魔界,在暗中帮了许知羡一把,把魔界那些棘手的事情给解决了。

他在以他的形式等她。

他想,当时他不该讲礼数的,他应该把印记彻底落下。

这样,她去哪里,他都能找到了。

没有伴侣的狐狸还算正常,但江吟到天山之后,时泽就彻底不收敛了。

李澄策后来见到江吟到仙界的时候,愣了很久。

后面李澄策反应过来后,便问道:“他居然没跟着你?”

江吟当时含着糖,闻言笑了声:“大祭司嫌他太放纵,让他冷静冷静。”

姑娘的眼神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李澄策当即选择了默然。

其实当时天雷过后,江吟因为赤珠的原因,被带入了扭曲的时空。

岔路极多,狭路难走,但是她很清楚她要去哪里。

春光一如既往的温柔,江吟偏头望向李澄策:“你想看什么?”

“唔,就前几天跟你说的那几本……”

江吟颔首:“我带你上去?”

李澄策微微含蓄了一下,眼睛亮了亮:“这不太好吧……”

话是这样说,但是无观镜都捏在手上了,手中的灵力运转。

江吟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对着我说,不就是想让我给你引路吗?”

她懒洋洋地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风悠悠地打了个转,与桃花树擦肩而过,惹得嫩粉的花瓣扑簌扑簌落在了刚冒头的草尖上。

苍穹湛蓝,远方辽阔。

风恣意而自由。

万物自有其归途。

然其道漫漫,所憾虽多,却自有圆满。

殊途歧路,行道难,亦多为自缚,冥冥之中,却终有正路。

她伸手随意拍了拍少年的头,一如初入北琮山时,李澄策暗示要去北琮山藏书阁偷书的时候那般,动作间带着一种懒懒的散漫。

“走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