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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上海的途中,窦煜不停地安慰我爸妈。我掏出本子详细把要做的工作和东西放的位置写好,写好后我把记录的纸撕下来,放进窦煜的包里,叮嘱他:“窦总,要是王雅凡还有什么不清楚,就给我打电话。”

窦煜点头说:“吴凤仪,你就放心回成都吧,我会处理。”

回上海后,我们赶紧收拾行李。我抽空告诉陈小林外婆腿骨折了,我马上回成都,陈小林立刻说我外婆住院的费用,他来支付,我说晓得的。

我们在收拾行李的中途,窦煜外出了一会,见我们行李收拾好,他送我们去机场。

我爸感慨地说:“茉莉,窦总为人处世真是很优秀,如果你自己会开车,我们就不用麻烦窦总了。”

“吴叔,没关系,我正好也有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对了,吴凤仪,你回上海后去考个驾照吧!”

“窦总,我可不想考驾照,我眼睛太近视,夜晚对面车的大灯照过来,我眼睛瞬间全是花的,我可不想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我妈也附和我的话:“茉莉,你眼神不好,还是不学的好。”

窦煜看看我的眼睛笑着说:“你这眼睛长得又大又圆像葡萄似的,没想却是睁眼瞎,不过看不到其他东西也行,就是千万不要把人认错了。”

我马上还他了一句:“是啊!眼大无神,眼小聚光。我也怪我妈怎么把我眼睛生成这样,其实我最喜欢的眼睛是细细长长的丹凤眼,长这样眼睛的女人才妩媚。”

窦煜“噗嗤”笑起来,我妈也笑着说:“茉莉,你要是长出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窦煜也帮着我妈说:“吴凤仪,我看你现在这双眼睛就挺好,你遗传了吴叔、余姨的优点。你真要是长出细细长长的丹凤眼,你这性子还是妩媚不了,怕是邯郸学步搞得四不像了。”

我气愤起来,竖着眉毛准备开火,我爸咳嗽了几声,我马上闭了嘴。

到机场后,窦煜去拿行李,我爸着急得低声对我说:“茉莉,你这小性子还真要改一改,幸亏窦总是从国外回来的,为人平和,要是换成别的领导,不给你小鞋穿才怪!”

窦煜恐怕是听到我爸教训我,他提着行李一脸的得意,我背着我爸妈白了他一眼。我妈看着窦煜手上的一个纸箱,说这不是我们的行李,我瞧了瞧,果然不是我们的行李。

窦煜平淡地说:“吴凤仪,是送给吴叔、余姨的。”

我打开一看,全是同仁堂的山参、虫草等名贵的补品。我妈立刻推辞,我被窦煜的做法弄得极不自在,他无事献殷勤,这不是让我爸妈怀疑吗?

窦煜笑着对我爸妈说:“吴叔、余姨,远亲不如近邻,五百年才修得同船渡,我们住得这么近,岂止是五百年的修行?”

话是这么说,这么多名贵的补品,我爸妈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

窦煜边提着行李去办理登机手续,边对我爸妈说:“吴叔、余姨,要不这样,您收下这些东西,过些时间我上成都去打扰您们如何?”

我爸妈勉强收下了这些补品,对窦煜热情地说着欢迎去成都的话。

窦煜瞟瞟我说:“吴叔、余姨,我一定会去的,而且不久就会去成都。”

我躲在我爸妈身后,不停地擦着往下淌的冷汗。

窦煜把我们送到安检口,偷偷对我说:“茉莉,我爱你,你早些回来,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就到成都去找你。”

我白他一眼:“窦煜,我不会再回来了,你自己找乐子去吧。”

回成都的路上,我爸妈不停地赞窦煜,说他年少有为、为人亲和,不像好多老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我暗笑,他们哪里知道,这全是窦煜处心积虑地讨他们的欢心。

回成都,外婆已经住在了医院,看着外婆的腿裹上石膏和夹板,心好痛。在这么多的孙辈中,外婆最疼得就是我,小时候物资匮乏,外婆总是攒着好吃的等着我去吃。那时外婆是那么健壮、那么开朗的一个妇人,没几何却成了老态龙钟的婆婆,真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

外婆看见我,眼睛笑成了弯月。我趴在外婆的怀里,用手画她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外婆被我画得痒痒的,不停地咯咯笑。

我妈忙拉开我:“茉莉,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个淘气。”

外婆马上对我妈说:“小云,你拉茉莉做啥子嘛?茉莉再大还不是我的心肝宝贝小孙孙!来,茉莉,外婆喜欢你,外婆看见你病就好了。”

我朝我妈扮个鬼脸,又钻到外婆怀里去了。

我妈哭笑不得地说:“茉莉,你不要太疯了,小心你外婆的脚!”

我一边说晓得,一边用手梳外婆的白头发,给她讲笑话,外婆被我逗得不停地哈哈大笑。

我二姨眉开眼笑对我妈说:“茉莉就是会讨妈喜欢,早晓得是这个样子,当初说啥子也不要茉莉嫁到上海去,孤苦伶仃的也没个亲朋四友的走动,好寂寞的嗄。”

我妈脸色暗了暗:“女大不中留,只要她个人好,我们也没啥子好要求的。”

这几天我都在医院陪着我外婆,给她喂水喂饭,挨在她旁边哄她开心。我外婆现在是越老越小了,其他几个姨喂饭,我外婆就翘起嘴不吃不喝,非要我喂给她吃,要是我出去一会,她就急得要我妈赶紧去找我,这样我在成都呆到我外婆出院才回上海。

在我回成都这段时间,窦煜不停地给我发短信,他到是个知趣的人,不给我随便打电话。只是他发的短信好搞笑,有时是满篇的我爱你,有时是满篇的我想你。最搞笑的一次,开头一句话:我已到成都。我急得偷偷溜出病房给他打电话,问他跑到成都来干啥子嘛?结果他哈哈大笑,说我的眼睛真的是个睁眼瞎,我忙挂掉电话再看,第二页竟是这么一句话:在梦中。

连着好几日,窦煜的短信一下子猛减,一天发不了两三条短信。我有些疑惑,但是他不给我发短信,我是从不主动给他发短信的。

我从成都回来,窦煜不在上海,林总见我回来,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刚开始他跟我不着重点漫无边际的谈话,听着他有技巧的前言,我打断他的话:“林总,您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能接受。”

林总看看我,慎重地开了口:“吴凤仪,你知道窦总干什么去了?”

我摇头,林总叹口气说:“窦总在广州,广州的一个项目因出现重大的伤亡事故,已经全面停工。职能部门在调查事故的情况时,发现质量也存在严重问题,窦总已经赶到广州斡旋各部门,如果情况发展恶化的话,恐怕广州所有的楼盘都要停工整顿。”

我尖声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施工方不是公开招标的吗?难道没人审查资质和信誉,监理公司不是全程督导吗?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质量问题?”

林总看了我半天才说:“整个招标的流程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最终结果也是报窦总同意的。可中间的环节,窦胜男做了手脚,原以为他只是能力有些欠缺,可他品质上也如此的恶劣。他收受施工方巨额贿赂,施工方自然有恃无恐的偷工减料,而监理公司也是施工方介绍给窦胜男的,自然对施工方一路绿灯。”

寒气从心里冒出来,我第一次看见窦胜男,就觉得不对劲,就感觉他的贪婪和狡诈。没想这个蠢猪竟傻到胳膊肘往外拐,脑袋简直就是进了水,这么弱智的事也做的出来!他也不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公司整垮了,他不也完了吗?细水长流总比一无所有好,他想要人家的糖,人家却是要他的命!

呆了一会,掏出手机给窦煜打电话。窦煜听着我问他好不好?疲惫的声音里有浓浓得喜悦,他告诉我,他会处理好广州的事,让我不用担心,他过几日就回。

电话挂掉后,我知道事情并不像窦煜说得那么轻松,我看着林总的眼睛问:“林总,最坏的情况会是什么?”

林总把脸转向一侧:“广州所有的楼盘全面停工,出事的楼盘推倒重建,交房延期,购房人要求赔偿违约金,因信用等级的下降,银行停供购房户的按揭,后期公司所有的楼盘销售会因形象问题大打折扣。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到整个公司……”

我的冷汗开始往下掉,林总走到我身旁坐下,他犹豫好一会才说:“吴凤仪,我和陈娟都知道窦总为什么会到上海来做广告公司,他为了你真的放弃好多,就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他感动。吴凤仪,我现在不是代表公司,我是以个人的身份请求你,你跟窦总回厦门吧!要是窦总再不回厦门公司的话,后果简直就不堪设想了!”

我连珠炮地发问:“难道厦门公司没有很好的管理团队吗?难道还是过去老套的家长制管理,没有与时具进吗?看我们公司现有的管理模式,窦煜在管理上应该还是很有前瞻性,难道在厦门就会落伍到固步自封的地步?”

“不错,这就是厦门公司管理的弊端,不光我们公司如此,很多fujian家族制公司都如此。公司的发展完全靠领头羊个人的魅力和能力,不是靠机制来实现有效的管理。”

“既然知道弊端,为什么不改革?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落后的管理模式?”

“这就是家族制公司发展的瓶颈所在,股东全是亲人,有时也不能完全按照公司制的要求去管理。”

“窦煜不是一个挺强硬的人吗?难道他会不顾整个公司的利益,做出妥协和让步!”

“是,窦总是不会妥协和让步,但董事长会妥协和让步。董事长近几年身体不太好,年龄老了失去了锐气,又常被他的兄弟姊妹打着感情牌软化他,他在好多问题上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了。再说窦总在厦门的时间,公司的股东也不敢轻举妄动。其实窦总这几年还是逐渐在培养和打造管理团队,我和陈娟就是窦总培养出来的人。可是,窦总到上海后,窦胜男专横跋扈,团队的人在他的威逼和冷落下,已经七零八落,好多人都离开了公司。如果我没到上海公司来,我也受不了那个窦胜男小人得志的嘴脸,恐怕也离开了公司。”

头晕脑胀地出了林总的办公室,班也没上就回了家,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勉强定下心神,何去何从?我真得要拿主意了,问题是逃避不了的,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只有快刀斩乱麻了。

我该如何抉择?和陈小林在一起,我会安稳平淡过完这一生。和窦煜在一起,会有喜悦但也会面临巨大的挑战,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如何选择?

突然想到以前觉得很幼稚的一个问题,如果陈小林和窦煜同时掉入悬崖,我会救谁?不用考虑,我会毫不犹豫竭尽全力救陈小林,因为他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守候我,但是陈小林救上来后,我会跳入悬崖陪着窦煜一起去死。这一刻,我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了?

起床给陈小林打电话,让他今天无论如何要早些回家,我有事情要和他讲。挂掉电话后,我到市场买了陈小林爱吃的菜回家,忙忙碌碌把菜烧好后,门铃响了,跑去开门,陈小林怀里抱着巨大的蓝色妖姬,手上提着陈记的乳鸽和粥回了家。

接过他手中的粥说:“阿林,这么浪费干什么?”

“凤仪,好久没送花给你了,婚后我亏欠你好多,我现在要好好弥补我以前的疏忽。”

突然间没话可说了,默默地吃饭。陈小林也不问我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只是不停地谈着我们上学时间的人和事。

吃完饭,默默地收拾碗筷,陈小林卷起袖子到厨房洗碗,我愣了一下,说我来洗碗。

陈小林笑笑说:“凤仪,这几年我真的对你太忽视了,我以后一定会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默默地出了厨房到坐在客厅里发呆,陈小林洗好碗,把我搂在怀里。我靠在他怀里好一会才开了口:“阿林,其实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妈妈选择方敏之是正确的。”

不等我把话说完,陈小林打断我的话:“凤仪,我爱你,这些年我虽然有些冷落你,但我心里非常的爱你。我现在已经停了药,你说得很正确,钱永远挣不完,家庭才是最主要的,等药效的副作用期一过,我们下月就要孩子。”

我哑然不再说话。这夜我睡得极不安稳,陈小林也睡得不踏实。早上醒来,我悄悄起床站到阳台上发傻,陈小林拿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我抓住他的手叹气,他抱紧我,我靠在他怀里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

几日后,窦煜从广州回来,他看上去很累,但精神状态还好,我心里踏实起来。

果然他告诉我:广州分公司的事已经处理好,只是公司的经济上受到很严重的损失。

我听着广州的项目又全面开工了,想想虽然经济受了损失,只要不停工还是可以弥补回来,只是信誉和购房者要妥善处理才好。

窦煜要我不用担心,其它几个楼盘的施工方和监理公司是他原来亲自审查的,这次他又带着质检专家到每个楼盘都仔细检查,没有发现问题。有问题的楼盘坚决推倒重做,他这次选的是国内久负盛名的施工方,因要缩短工期,施工方人员设备的配备要高于同等的楼盘,因此出的工程价款比市场价高一成。为了能按时交房,他又和施工方合同约定,如果缩短工期又能保质保量,另有一成的奖励。

窦煜又告诉我,广州分公司的人员他作了大调整、大换血。同时他请了香港的着名公关公司,化解出现的负面现象和安抚购房者,现在购房者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这场质量和信誉危机基本得到妥善处理。只是他以后会很忙,华南几省的项目,他要亲自逐一检查,窦胜男因经济问题已被检察院收审,他要经常回厦门主持工作。

我松了口气,这时林总、李总到他办公室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我马上退了出去。中午时分,他带我去吃淮扬菜,我本不想去,想想还是要和认真地谈谈,于是跟他到了天水雅居。他点了我爱吃的东坡肉,看着肥腻的东坡肉,我突然感觉好恶心,跑到去卫生间呕吐,但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等我回餐桌,窦煜诧异地看着我。

我笑笑说:“没事,昨夜有些受凉,吃点感冒药就会好的。”

窦煜皱皱眉头说:“茉莉,我这段时间忙,你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你要知道母亲身体好,孩子才会健康。”

说完他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我默了好一会才说:“煜,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厦门。我已经慎重地考虑清楚了,我要和陈小林生活在一起。”

筷子掉在了桌上,他直直地看着我,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跑出了酒店。

下午窦煜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整个下午都没回办公室。林总过来问我窦煜到哪里去了?我摇头,林总看着我好半天,好象有话要对我讲,张张嘴终是没说什么。

下班后,我到药店买感冒药,看见一个孕妇在他老公的陪伴下买钙片。看着他们亲密的神态,想到窦煜中午的话,母亲身体好,孩子才会健康,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药店的售货员见我望着药发呆,问我买什么药?

我说有些恶心,恐怕是感冒了,买感冒药。

药店的售货员转身去拿感冒药,我又恶心起来,拿出纸巾呕吐,同样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药店的售货员看看我轻声说:“你这症状恐怕不是感冒,说不定是其它的问题。”

我心里“噗咚、噗咚”无比的慌乱,颤抖着手拿起验孕纸飞奔回家,看着变成红色的试孕纸,我的脸色白到极点。

手脚冰冷地靠在墙上,陈小林一直采取措施避孕,孩子是窦煜的。捂着脸蹲到地上,思维一片混乱,强自镇定后,到杯热水喝了好几口,想我该怎么办?片刻后,我上网查询如何堕胎,这孩子是肯定不能要的,这事也不能跟窦煜讲,既然要了断就要断得干净彻底。

次日装着若无其事的去上班,看着窦煜阴郁的眼神,心里百般滋味。

中午他柔声问我想吃什么?

我说想吃白粥。

不一会他买了白粥回来,今天中午他的柔情蜜意,我全默默接受,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趁他转身拿纸巾,忙用袖子擦忍了半天的眼泪,他回头,我正望着他笑。

晚上回家,我问陈小林什么时间再出差?陈小林说下周一到日本。周五的时间,我劝着窦煜回厦门去看看那边公司的情况,窦煜终于被我说服当晚就回了厦门。周末的时间,我偷偷到近郊的医院去检查,约定下周二做手术,医生告知我注意事项给我开好药,我拿着药小心地放进皮包里。

在陈小林去日本那一天,我到总经办把王雅凡借来,让她帮我做这一阶段的工作。然后我找林总请一周的事假,林总笑着说,他没权批我的假,我的假只能窦总批。我马上告诉他,我已经跟窦煜说好了,林总这才同意准假。

做完这些工作,我到市场买了一只老母鸡炖好,又多烧了几个菜,这样我做完手术后就有吃的了,这样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

晚上几乎一夜未眠,心里又难过又悲伤,前段时间拼命想要陈小林的孩子要不上,如今却有了窦煜的骨肉。流着泪不停地摸肚子,这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很小却是一条生命,如今因为我的罪孽要面临死亡。我真的是好残忍的一个女人,窦煜说的没错,最毒妇人心,我是天下最毒的女人。

早上起床洗了个澡,今天我穿得特别暖和。冬天了,风好大,我特地戴上帽子,围上厚厚的围巾,穿上平底鞋到医院。当我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满眼的白,看着旁边冰冷的机器,我全身一直在发抖……醒来,护士扶着我下床,我的腿不停地哆嗦。

护士看看我问:“你家属来了没有?要不让他扶你到病床上输液。”

我笑着说:“没事,我自己可以去。”

护士看我一眼,扶着我,拿起我的吊瓶到外面的病床上。

护士离开病床前又对我说:“你现在要是饿了,可以吃东西,也可以喝水,但是千万要忌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