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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

四更刚过,彧凌便出现在门外。

莨夏将给成墨云擦完身子出了一身汗,心情有些烦躁。端出脏水泼暂时先放在门口,顺势坐在煎药的小杌凳上,问他,“什么事?”

“门主。”彧凌走近些,说话极小声,莨夏要凝神才能听见。

“说。”莨夏有气无力地道。

彧凌眸中掠过一丝担忧,顿了片刻方低声道,“这次召集来的人一直都住在酒肆,每日开销巨大,我寻思着咱们买了朱家老宅,便将他们安置进去。特来向门主请示。”

“你和昭瑜去安排吧。”莨夏说过,略愣了一下,补充道,“我这不养废人。”

“明白。”彧凌抿唇道。

正说着,洛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方才她隐了气息,这会儿突然出现,彧凌吓了一跳,就听她道,“让彧吟也去吧。”

听洛水这么一说,彧凌脸色变得极为苍白,莨夏摆摆手道,“不用,彧吟在府里留着你亲自教导。”

洛水被莨夏说的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笑道,“好。那朱家老宅我去帮忙收拾吗?”

“不用。”莨夏略做思考道,“他们有手有脚,还要人伺候?”

“不用不用。”彧凌连忙摆手。

洛水打暗处看了一眼彧凌。就听莨夏道,“洛水,给他们每个月拨三十两菜钱过去。有其他需要再找我。”

洛水应过,对彧凌道,“随我去吧。”

彧凌支吾半晌也没说个什么,便跟着洛水去了。

莨夏向来是宽容的。在以往的生活里她从来没把钱看成一件事。然而此时跟着她混饭的人越来越多,指望越来越大,莨夏头一回觉得,钱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况且以后人会越来越多,钱给的多了,人就安逸了。用的时候就不称手了。

她知道彧凌觉得给的钱少了。想再申请一些用度。她待过军营,知道一个月三十两绰绰有余,故而并没有理会彧凌的踌躇。

待她安排好这些,天色渐渐亮了。只是晋阳的一早格外的凉一些。此时汗出透了,不觉间冻得打了个寒噤,忙进屋将成墨云的斗篷披在身上。

每天都在通宵忙碌。这样的生活让莨夏有些精神恍惚。此时她睡意全无,只想呆坐一会儿,便坐在短榻上喝起了茶。

夏日里的太阳随着五更钟声缓缓上升。恍惚间听见成墨云别起幔帐的声音。

她起身去看,那人睡得正香。瞬间有了睡意,便进去看他是否还在发热。

还好,高热退了,人却看起来疲惫,睡梦中都不得松弛。

莨夏想起昨夜他说的话,那疯妇是谁?竟能出动他。

在莨夏的印象里,他从来都不会因为什么事而难过,惆怅,患得患失。

只有昨夜,他表现出的患得患失到现在莨夏想起来都格外心疼。那样的压抑,让莨夏想起两年前小年死的那个晚上。他的隐忍让莨夏情不自禁要护他周全。

她坐在床边上,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她想不出,这种哪怕背弃世界也想让他过得好的情感又是什么?

莨夏头一次如此迷茫。

“九儿。”

莨夏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时,他还在梦中。

没想到他还有说梦话的习惯。不觉间,她勾起唇角,笑容明媚。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她笑着,在他身边合衣躺下。

成墨云睁开眼的时候,莨夏的小脸近在咫尺,呼吸均匀。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撒在她侧脸上,美若神祗。

成墨云轻轻坐起来,后背有些酸痛。见她披着斗篷躺在一侧,心竟然凭空揪了一下。小心翼翼将斗篷掀开,为她盖上被子。

自己轻轻起来穿好她昨夜就拿出来放在旁边的干净衣裳,下地穿好鞋。

小几上放着药,触手摸了碗边,还有温热。便直接端起来喝了。

待他走出屋子,洛水在廊下熬粥,见他出来,忙起身行礼,“给王爷请安。”

“无需多礼。”成墨云放眼望去,只见锦灏搬了些东西过来,竹园还是没有多余的人伺候,不由蹙眉,“昨夜怎么没人伺候?”

“回王爷。”洛水稍微想了一下措辞道,“王妃说要亲自照料。”

“以后这种逞强的事不许依她。”成墨云蹙眉,锦灏听到此言,便道,“王妃初来竹园便没见有人在这里伺候,许是怕犯了主子的忌讳。”

“洛水。”成墨云道,“准你与锦灏一般自由出入竹园。”

“遵命。”洛水应过,盛出一碗小米粥放在托盘之上,“王爷,王妃吩咐,您喝完药以后要喝一碗热粥。”

成墨云接过粥碗走进屋里。

他进,莨夏正好火急火燎往外走。

“怎么了?”成墨云将粥碗端的离她远远的,问道。

莨夏似乎眼睛都还没睁开,着急忙慌就往外奔,“粥还没盛出来。”

成墨云一把拉住她,“粥已经好了。你去睡觉吧。”

莨夏这才抬起迷离的眼睛看他,“你怎么起来了?”

说着,踮起脚尖伸手摸他的额头,“哦,不烫了。”

锦灏正搬着东西要进门,被这情形羞得不知是进还是退。

成墨云伸手将莨夏往怀里一抱,示意他从莨夏身后进屋。

锦灏才尴尬地溜着门缝儿进了屋里收拾。

莨夏在成墨云怀里站着便睡着了,成墨云只好将粥碗又给了洛水,抱她回床上。

这一举动吓得锦灏魂飞魄散。

自言自语地抱怨,“自己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吗?”

成墨云充耳不闻,对于这样的车轱辘话他听了十来年了,早已厌烦。

人生若因为病痛不能随心所欲,不能为对自己掏心掏肺付出的人做一点事,那么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分别。

成墨云将莨夏放在床上,转身便咳了起来。

他紧走几步出了门去,只觉得胸口憋闷,顾不得与洛水交代,一人跌跌撞撞往药房走去。

莨夏才睡着,他一番咳定会将她惊醒,走的远些安全。

洛水见他这般,忙进屋唤锦灏,二人一起跟了上去。

果然,还未走到花园已咳了血出来,扶着一棵竹子摇摇欲坠。

“主子。”锦灏急奔过去,将他抱起直奔五进院子。

洛水会意,往前边跑便道,“我去请先生。”

荒穹背着药箱进了五进院子,直奔正殿。

正殿一侧便是晋王的喜房,他直接走了进去,就见大床上躺着昏过去的成墨云,而地上和他手上是咳出的血还未来得及收拾。

“先生。”锦灏见荒穹来了,将一路上的症状说了个大概。

荒穹不禁凝住眉心。

“锦灏。”荒穹将药箱放下,直接拿出针囊,对锦灏道,“此次施针危机重重,不知王妃现在何处?”

“王妃一夜未眠,此时刚在竹园睡了。”锦灏如实道。

说话间,荒穹额间已渗出一层薄汗。

“先生,请施救。”锦灏急不可耐,他伺候王爷几年,知道晋王这几年病情一年比一年严重,去年更是让他们准备过梓宫。

洛水在门外听得已心惊胆战,这会儿还顾得上什么,转身就往竹园跑去。

她才跑出门,就见莨夏已快走到院里,忙道,“王妃,王爷……”

“我知道。”莨夏神色凝重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洛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的悲伤从莨夏身上溢出。她每走一步都似沉痛。

洛水被她的情绪渲染,心跳都跟着悲伤起来,莫不是晋王大限将至吧?

“大喜大悲之后便会大病。”莨夏好似知道她的想法,说着,脚步加快进了正殿。

此时荒穹正握着一根针颤抖,距离穴位不过一分距离,汗都滴下来了。

“先生。”莨夏一进门便唤了一句,“经管施针。我承担所有危险。”

此时成墨云已虚弱至极,行针无疑会泄气,稍有不慎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莨夏说承担风险,即便是这样,荒穹也不敢轻易扎下去。

“先生,我来。”莨夏见他踌躇,再看成墨云已出气多进气少了,不扎一针还魂,怕是回天乏术了。

说着,针囊里取出一根针扎进穴位,稍稍留针,马上便启了出来。

“先生,拜托开一付药马上煎了。”莨夏就这么一个动作下去,此时握着针的手微微颤抖。

她凝着成墨云,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哪怕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倒给她又有何妨?

她整个人微微颤抖,荒穹扶住她,在她后背猛拍两下,“王妃,切莫急火攻心。”

莨夏回过神来,长呼一口气,“我没事了。”

说着,放下手中银针,走去正殿坐着。

剩下的事便是荒穹与锦灏沟通。

莨夏定定坐在大殿之上。这王府于她就是每一场惊心动魄。

成墨云就是她的劫数,她在劫难逃。

莨夏蓦然笑了一下,敞开的正殿门外,不知所以得丫鬟们各自忙碌,只有她稳稳坐在正殿之上,洛水战战兢兢走进来,“王妃,彧凌和昭瑜已到朱家老宅去了。”

“好。”莨夏轻声应了,“去药房找荒川要一点藿香。”

“是。”洛水应下便出了门去。

偌大得正殿,她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荒穹背着药箱走出来,打个礼道,“王妃,您要不要看一下处方?”

“不看。”莨夏此时也是听天由命,看了只会徒增烦恼。

荒穹听到她说,如蒙大赦一般便快步离开。

待荒穹离开她才进了屋里,与锦灏说话。

“锦灏。”莨夏唤了一声。

伏在床边的锦灏闻声回头应她,“王妃。”

“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给我讲一遍。”莨夏问着,就近坐在短榻上。

锦灏边起身走过来汇报。

“昨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接到几个百里加急。一封信说卿老太太没了,一封信说宫里那个疯妇没了。还有一封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主子看了以后脸色就不对了。晌午那会儿便去偏院马房去等您回来了。”锦灏道。

“信还在吗?”莨夏问。

“不知。”锦灏一脸为难,“主子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自然知道不了。”

“我明白。”莨夏道,“再想想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若说不寻常之事,那便是大婚当日,那日我见一古怪的人影在席间,再找时已不见踪影。”

“你可认得那人?”莨夏问道。

“不大清楚,见了人或许会认出来。”锦灏回答。

“你可记得他有何特征?”莨夏蹙眉,心里觉得这并不正常。

锦灏蹙眉想了片刻,摇头,“那人很一般,并没有特别之处。只是那人隐了气息我才多加关注了他几眼。约摸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宽脸,浓眉小眼,皮肤黝黑。”

莨夏听他这么描述眉头越皱越紧,“这样的人在夏日里多的是。”

“对。所以我说他并没有什么显着特征。”锦灏道,“从见过那人之后,主子便出现了反常。”

“反常?”莨夏奇怪。

“主子不好酒,却有千杯不醉之名。那日却喝多了,并且胃痛呕血。”锦灏道。

莨夏一直以为是他没吃菜只喝酒造成的呕血。按锦灏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主子的病程日久,反反复复是有的。可这几日病况每日愈下,先生来看病每日与我念叨一遍,直至方才还在说这几日不对劲,怕是这一针下去坏事了。”锦灏继续道,“王妃可知,昨日主子染了风寒是为何?”

“站在风口上了吗?”莨夏蹙眉,伤寒发热引起的原因众多。这府里能让他病的也就是站在穿堂而过的风下了。

锦灏听她说便摇头,“不是那样。昨日晌午天气还很热,主子看了那些信之后便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去了偏院等您了。”

“你的意思是没有迹象?”莨夏眉头蹙的更紧。

“有迹象。”锦灏像卖关子似的道,“主子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胸闷,我便去请先生。一来一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来之后主子就靠在廊下睡着了。”

“睡?”莨夏惊到。

锦灏笃定地点点头,“是的,王妃。主子换了地方是绝不可能睡觉的。而昨日居然在廊下睡了。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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