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浅浅, 绿窗敞开，可以看到外面灿烂的星光。
顾佩玖坐在桌前, 桌子上的瓷瓶上插着几枝暖色的雏菊，素白的手中, 挽着一条翠绿的发带。
如果碧玺在这里, 一定能认出来, 那就是夏无吟进丹峰之前束头发的绿发带。
——“我觉得，就算是梦醒了, 也特别安心。”
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孩子的眼睛，特别亮。
顾佩玖捏紧了手里的发带, 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心中的微漾，却很久都没有平息。
“这样是不对的。”
顾佩玖低声自语。
莫名的欲望在膨胀。
那个孩子吻她额头的时候。
她想要按住她的脑袋, 亲吻她的眉眼，吻她的唇。
因为……喜爱。
或者，更深层次的东西。
破碎而悠长的记忆一直在脑海回荡。有些场景是模糊的, 有些场景是清晰的。
她记不清楚全部。
但是，那份记忆里彻骨的孤独和寂寞, 却是感同身受。
然而在抱着那个孩子的时候, 记忆中隐约浮现的孤独便消失了, 生来的空虚像是忽然就被什么东西填满, 然后慢慢溢出一种甜甜暖暖的东西, 在心被塞满的同时, 又能感觉到甜蜜和满心的柔软。
不会有任何痛苦和难过。
所以。
“这样是不对的。”顾佩玖安静的重复。
可是，明明知道是不对的，她还是会忍不住去亲近那个孩子。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本能告诉她。
靠近那个孩子，她就能得到温暖和救赎，远离无边的寂寞和迷茫。
少女慢慢捏紧了手里的绿发带。
“……不对的。”
夜色温柔，星光弥漫，桌上的雏菊绽放得灿烂。
可是对与不对，很重要吗？
在这个念头浮现的一瞬间。
顾佩玖知道，自己完了。
也许，很早就完了。
在那个孩子抱着她的脖颈，踮起脚尖吻她额头的一瞬间。
她就完了。
——那个孩子的吻。
似乎让一个没有心的人。
知道了什么是爱。
= =
最近丹峰的人都很忙，大家都在准备菱溪峰最年轻掌令的玄级晋级大典。
常蓝则在调查白梦穴出现的原因，白梦穴的幸存者很快就被一个个叫去问话。
作为丹峰拿着掌令令牌的人，夏歌是最后一个被喊去问话的。
老实常蓝不是很想看见夏歌这张脸。
常蓝走流程，大概就是问夏歌在白梦穴里遇到了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夏歌把八荒笛和楚衣的事情选择性隐瞒了，就遇到了一头特别大的蛟，还有各种各样的幻境。
“……你你遇到了一头化龙失败的蛟？”
常蓝问。
夏歌认真的点头，“对，很厉害的。”
常蓝：“你是怎么从它手里逃出来的？”
夏歌：“不知道，突然就逃出来了。”
常蓝：“……”
夏歌一敲手，认真道：“也可能那头蛟也是幻境呢。”
明显的敷衍，明显到让人都不想什么了。
常蓝嘴角微微抽了抽，看着夏歌：“没有其他的了？”
夏歌诚恳的摇摇头：“没有了。”
系统：“……”你这么敷衍好么。
顿了顿，夏歌笑起来：“大师兄不信也没关系，反正魔教奸细总是喜欢谎的。”
常蓝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夏歌完之后，瞅着常蓝面无表情，半没话的模样，顿觉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啧，当时没证据诬陷别人魔教奸细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
常蓝：“……”
虽然一码归一码，但是想到之后从丹峰借来的几十颗百魂丹，常蓝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不算什么了。
他很快便调整回来，道：“你先回去吧，是真是假我会详细调查的。”
夏歌悠哉游哉的出了大殿。
怼人可真爽啊。
然而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楚衣和叶泽。
似乎也是被喊来问话的，云雾飘渺的大殿前，她身边是抱着剑的叶泽，杏眼明亮，唇角抿着温柔的浅笑。
叶泽看见她，想要过来跟她打声招呼，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僵住了脚步。
楚衣则抬眼，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夏歌挑了挑眉，笑嘻嘻的给叶泽打招呼，“哟，好久不见。”
叶泽抿着唇看她，“……嗯。”
眼前明明是少年笑嘻嘻的样子，但他脑海里，浮现的却全是白梦穴幻境里，眼前的少年变成少女模样，一字一句的问他——
你怎么，还不去死。
字字诛心。
叶泽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夏歌凑上去，抬起手就要比身高，“诶，师兄你好像又长……？”
叶泽骤然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逃避一样。
夏歌愣在原地，那个“高”字卡在了喉咙里，半没出来。等叶泽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望着夏歌凝固了一瞬间的表情，一瞬间百感交集。
夏歌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她抓了抓脑袋，疑惑道，“……你退什么？”
一边楚衣微微一笑，声音柔软，“阿泽哥哥太累了吧。”
夏歌看了一眼楚衣。
少女黑眸明亮，笑容甜美。
白梦穴遇到的一切宛若走马观花，搂着她脖颈流泪的少女似乎真的只是一场一掠而过的梦境。
……你现在和她是个陌生人。
夏歌顿了顿，“哦”了一声，又问叶泽，“你怎么掉进白梦穴里去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楚衣袖子下的拳头慢慢捏紧。
唇边的笑容却依然很甜美。
叶泽缓过来心情，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因为白梦穴一个没有任何依据的梦境而做出奇怪的反应。
……这可是夏无吟啊。
是为了他单枪匹马闯恶鬼营的……夏无吟啊。
怎么可能。
“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叶泽低声道，“但是好运，拿到了一把好剑。”
完，把为什么会进白梦穴了一遍。完顿了顿，问夏歌：“你也进白梦穴了？”
夏歌“嗯”了一声，“突然就被吸进去了，不过还好，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嗐，还是你运气好啊。什么剑？好用吗？”
叶泽摇摇头，“还好……但是总觉得血腥气太重。”
“那就先不要用。”夏歌道，“总觉得白梦穴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歌想到了现在还在她怀里揣着的八荒笛。
这玩意不能放进流银戒指里，只能随身携带，但上面隐约泛着的邪气真的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楚衣一直没有话，只是微笑着，看这个和旁人话的少年。
这便是……真正的哥哥？
她可真好看。
楚衣想。
她的头发是柔软的黑色，眼睛很大，像一只狡猾的猫，皮肤很白，脸上有一点没褪去的婴儿肥，穿着一身丹枫素衣，腰间还挂着一个大眼睛和她很像的娃娃。
哦……对了，这个娃娃是别人送给哥哥的。
楚衣想到了那在殿上为夏无吟辩白的丹峰大弟子。
那个叫顾佩玖的人。
她哥哥的娃娃是她亲手做的。
她哥哥不是傀儡师，跟魔教没有任何关系。
楚衣微微侧了侧头，望着夏歌腰间的娃娃。
这个娃娃……
哥哥一直都带在身上。
很珍惜的样子啊。
哥哥心里有了珍惜的别人，所以，就可以随便抛弃，所以，蝴蝶就死掉了。
楚衣唇角勾着，漆黑的眼睛却慢慢变得木然。
夏歌和叶泽完话，就要告别，却隐约感觉到了一道阴森的目光。她下意识的去找来源，却只看到了额发柔软的少女甜美的微笑。
楚衣笑得乖巧，“以前好像对哥哥失礼过，抱歉呀。”
夏歌：“……”
夏歌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以前楚衣单独找过她她招人喜欢所以不招她喜欢的事情。
“没事没事，事啦。”夏歌完，随后对叶泽道：“你加油，我就先回去了。”
叶泽“嗯”了一声。
“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夏歌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叶泽一笑，“我还等你什么时候找我喝酒呢。”
叶泽微微一怔。
随后记起来了。
明月清风，那时候，他刚进剑峰，被人欺负的遍体鳞伤。
——等你能不依赖别人就把这些渣渣踩在脚下的时候，等你什么都不怕的时候。
——就来找我喝酒吧。
叶泽愣愣的“嗯”了一声。
夏歌这才走了。
叶泽回过神来，有些懊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什么，反正就是有一点。
然而下一秒，从脚底浮现的寒气，让他把这种懊恼抛到了脑后。
像是被什么森然可怖的东西盯上了一般。
——这个人，她想让他痛苦啊。
叶泽下意识的回头，对上的却是少女真的笑容。
楚衣歪着脑袋，似乎是单纯的好奇，“那个哥哥，和阿泽哥哥做过什么约定呀。”
叶泽沉默了一下，“……没什么。”
“没什么吗？”楚衣羡慕道，“真好呢，我也想和那个哥哥做一些约定……”
叶泽一愣，“……和他做约定？”
“那个哥哥好像只要约定了，就一定会完成的样子。”楚衣道：“所以，真的特别羡慕能和她约定的阿泽哥哥呢。”
……好嫉妒。
想杀了这个人。
她的哥哥呀，只要承诺了，就一定会努力完成。
就像那她答应她回来。
就像她答应她重见光明。
相反。
如果她不允诺的事情。
那么，她就永远也看不见希望。
——可是，怎么办。
她真的好想，好想和这个人在一起。
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