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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安倱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病人家属的问题,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眼前的情况,显然比以前要复杂不少。

安倱一向仗着自己这边不是肿瘤科这样的科室,对所有的家属都采取怀柔政策。

毕竟在家人、社会和患者自己的努力之下,心理疾病痊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然而现在的安倱敢这样说话吗?

显然不能。

盛先生的问题,不是简简单单怀柔就可以解决的,时间长了,他最后即使没死,也几乎是一定会疯掉的。

安倱有把握把他治好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

克罗克曼现在还是想一团巨大的阴影,时时刻刻遮挡在安倱的头顶。

安慰人的时候常说,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但其实如果细细纠结起来,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都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总会有办法的,教会里还有很多没被破解的咒语,万一能用呢。”

安倱这样说着,既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盛先生。

看着盛爻闪着光的眼睛,他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是啊,总会有办法的,我年轻的时候,倒是一直这么相信着。”

盛先生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看地上的蛇蜕了。

其实他的意思,即使不说,两个人也知道。

从前盛先生始终以为自己可以帮盛爻找到解药,但是折腾了半辈子下来,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却还是徒劳。

到了当下这个年纪,事情有什么变化吗?

自然是没有的。

这样的情绪在当下一团漆黑的环境当中,体会起来,就显得更加悲凉了。

只有在周围的光都慢慢黯淡下去之后,人们才能真正地看清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当深夜慢慢降临的时候,我们才会慢慢想起,放得下放不下的旧人旧梦和故乡。

“也不知道我当初看好的那块地还在不在了,有山有水的,种点什么也不错。”

盛先生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安倱不知道该接什么,盛爻则直接蹲在了一旁。

她过了好一会才站起来,盛先生已经有些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东西了。

安倱偶尔会搭个话,但是大多数时候,是接不上那些事情的。

不光是他不认识的人,没接触过的事情,甚至盛先生在回忆着的,是一个他小时候的印象都不是很深刻的时代。

如果不考虑周围的环境,还有它们现在的处境的话,盛先生就和任何一个平凡普通的老人家没什么区别。

从前的事情想得越来越清楚了,现在的事情却记不住多少。

盛先生的声音也懒懒地,有气无力的,下斗找宝贝这件事情,本来应该是生现身哥最喜欢的活动,他现在却好像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盛爻想开口说点什么,嗓子却几乎是哑的。

安倱默默塞了一块润喉糖过去,冲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哪来的?”

盛爻做嘴型。

安倱晃了晃手里的戒指,笑得有些晃眼睛。

“对了,我想起来了,其实是有解药的。”

安倱突然特别坚定地对盛先生说道。

“什么?”

盛先生马上就要说道虎子的事情了,安倱却有些突兀地直接打断了他。

如果聊到虎子,安倱势必要聊聊两个斯塔夫,但是此情此景实在是不适合怀念或者弹劾。

“你们还记得我师父吗?老斯塔夫主教。”

安倱开口问道。

盛家父女俩点了点头,盛爻在北城天街住着的时候,斯塔夫还来过。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他们俩,可能盛爻和邦妮现在都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你们仔细想想,你们怎么可能记得他呢?这不科学。”

安倱极为笃定地开口说道。

“教会里的每一任主教,还有大部分的教皇教宗,他们最后的命运几乎都是一样的,就是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当中。”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安倱就会生胡思而地解释了他的恐惧。

不过他没有提到自己也可能即将面对这种命运,只是把教会的这种症状,和守夜人们碰到的情况加以对比。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斯塔夫主教本来也应该疯掉,而且会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当中?”

盛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比盛先生还要激动。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盛先生的情况就也是有救的了?!

安倱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转头看向了盛先生。

盛爻多么兴奋都没用,现在问题比较严重的是他,如果盛先生最后也能接受这个理论,等着安倱帮他找斯塔夫主教的独门秘籍,至少精神上能好过一点。

意识是对物质有能动的反作用的,如果他相信自己会好,虽然不可能真得痊愈,但是状态好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但是盛先生的反应,却显得有些敷衍。

他静静站在那,只在安倱和盛爻希冀的眼神飘过来的时候,才给他们一个振奋的表情,琦玉的时候,都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行了吧,竟听这小子瞎白话了,斯塔夫死的时候根本没到他的晚年呢,就是现在,说医家的这三个头子都死了,我也不相信。”

盛先生的脑海里,一个有些高亢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信的……但是他们不也是想让我高兴吗?”

盛先生一边对着安倱和盛爻做完了那个微笑的表情,一边对着脑海里的声音回复道。

“行了行了,也难为他了,一下子圆这么大一个谎,其实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别这么哭丧着一张脸了?”

那个声音利落地说着,听上去状态十分地放松,却和盛先生现在消极怠工的状态差很多。

盛先生没回他话,只是再次挤出了一个更为惊悚的表情。

“好了好了,你还不如不笑呢其实你也不用担心,这样的东西是有的,不光教会,何家堡其实都有,就是外面的传承太杂了,而且成本太高,没几个人用的起,这才没推广的。”

盛先生有些奇怪地回了一下头,然后又飞快转了回来。

“我怎么觉得你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在嚼东西呢?”

盛先生的脑内语音,戴上了一丝愤怒。

如果是在线下的话,大概还没到发“呵呵”或者“微笑”的地步,不过也快了。

“思考和运动都很费体力的好吗,我这不是为了长远发展考虑吗?”

那个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了,义正言辞地回复道。

“你也好意思……”

盛先生摇了摇头,看着盛爻。

“你刚才应该已经算出来了吧?”

盛爻点点头,开始在地上描述可能的回归路线。

但是其实盛先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还是在和那个声音聊着天。

“对了,你……应该是真的吧?还是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老眼昏花了?”

盛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了。

他现在很怕自己陷入幻觉当中,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可以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能力已经开始慢慢减弱了。

现在盛先生听到的这个声音,一半是他最后的依仗,一半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不然,我把当初留下来的所有纸条,都给你念一遍?”

“不了不了,听了腻歪。”

“切……”

盛先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对面的盛爻还以为这条路可能是对的,讲的更加认真了。

但其实盛先生只是因为他听到的这个声音,太有画面感了。

他几乎能想到那个人仰着下巴转过头的状态了。

“好了……就算有解药什么的,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你就不能宽容一点。”

盛先生的眼前,渐渐浮现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收!”

那个声音高声喝到,眼前的画面就再次变成了一团漆黑。

“我不是在这呢吗?小时候的事情,还想他干什么?”

那人一下子慌了,赶忙问道。

“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嘛,哪像你,年岁都不再长了。”

盛先生的语气倒是有些感慨地,只是内容实在是有些惊悚。

“谁跟你说得?我现在老得比你快多了好吗!?我前两天看,眼角都有皱纹了!”

盛先生再次摇了摇头,盛爻干净又换了一条路。

不过这些对盛先生来说,其实都不太重要了。

就仿佛高数课上,老师一刻不停地讲了某道题的一万种证明方法,但是下面的孩子可能连证明两个字都没有写。

负责一点的老师叫到他了,这才下笔,写个解再飞速划掉。

“你居然还在意这些事情?”

盛先生有些惊讶,记忆中的那人一向穿风踏雪地,从来没活得这么精致过。

“当然有了,万一哪天我可以出来了,不是得好好看看他们嘛。”

这个声音其实听上去还挺舒服的,绵密中带着一股子的豪爽,但是整个人的状态是傲娇的。

盛先生自动把听到的声音,和脑海中的形象加以对比,倒是有了那么几分荒诞中的快慰。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连上全都是肉,你还能看见皱纹,也是不容易。”

“……”

“你要这样的话,我就睡觉去了。”

一听那人要走,盛先生却有些慌了。

“陪我聊一会吧,孩子们听不懂我说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也听不懂,我自己还是个宝宝。”

脑中的声音表现出了一万种拒绝,几乎要当场离开一样。

“行了你,说正经的,这么多年,你……”

盛先生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就再次被拒绝了。

“停停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了,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好吗!?”

盛先生脑内的生意似乎比刚才还要着急,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人跳脚的样子了。

“回神!”

眼前的景物再次转换,盛先生听到了一声极为悠长的叹息。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了吗?我还在这,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

一阵微风吹过,好像在轻轻怕打盛先生的头顶。

“我就是……我其实有点后悔,而且,当年的所有人,只剩下我了,算上你也顶多是半个。”

盛先生的脑海里,突然清净了不少。

对面的那人,似乎一下子变得寡言了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同样在追忆往昔。

“怎么到我这就算半个了呢?”

良久,对方终于有些委屈地说道。

“你真的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是活着吗?”

盛先生语重心长地问道。

“那不然呢?我都跟你说了,我反正不后悔,就算早年我没能陪着,现在不也不回来了吗?就像你,现在倒是后悔了,让你当初不要去找那些东西,你干吗?”

这次沉默的是盛先生。

所有历史都不容假设,但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某个分叉口,选了完全不同的一条路,事情会不会有所变化呢?

盛先生不知道,但是如果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即使知道了一切,他的选择还是一样的。

当然,如果时间推迟地足够远的话,他说不定会在公主岭后悔带盛爻下斗。

“谁也别说谁好吗?”

盛先生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

“不是都已经可以出来了吗?怎么还躲着,那边不是都出事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你老得比我这个时间轴不一样的都快吗?”

对面的语重心长地说道。

“为什么啊?”

“因为你一天天想的太多了,要是真出事了,你看我会是现在这个状态吗?那必然不会的。”

温度渐渐凉了下来,对面的盛爻和安倱倒是聊得火热。

盛先生这边看过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反正他一个字也没听。

“孩子们都太小了,我就是有的时候,想聊聊以前的那些人,那些名字。时间长了,有些名字我自己都快记不起来了,能聊起来的人太少了。”

盛先生语速渐渐慢了下来。

“我就是……想聊聊当初的那些人。”

这句话,他是说出来的,于是盛爻和安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盛爻几乎要当场直接哭出来了,如果半空中没有出现一对黄澄澄的眼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