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卜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俊逸不凡的黑衣男子,多次见面,也算是老熟人了。他踱步走近,嘴角已带了了然笑意。
瑶柯能再次平安回到隐都,君卜早已在方盈口中得知,是面前的这个人亲自护送回来的,而且这个人似乎对柯丫头有着某种特别的心思。
纵是看似多么冷血的人,终也躲不过一个“情”字。
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哈哈,真是好久不见!”笑着朝赫连初打招呼,可人却走到祁渊身旁,随即伸手把上了脉门。
确诊同刀砚情况一样,他毫不迟疑地走到树下,将花枝一折,取了汁液递给祁渊。
祁渊不知这是何意,疑惑地看向君卜。
“快些喝下,一会我自然会告诉你。”
知君卜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他没再多问,尽数喝下。
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却浑身伤痕累累的赫连初,君卜好心问了句:“你,要不要喝?”
赫连初扫都没扫他一眼,兀自处理身上的伤口,全然不予理会。
面对这样的冷漠无视,君卜把嘴一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这可是好心,你现在已经中了毒,如不早点解除,恐怕你会一直呆在这林子当中,永远走不出去。”
话他可全说清楚了,信不信就得看那人自己了。
瞧他身上的伤势,有的已经血渍干涸,大概困在这里很久了。
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倒下,看他那些伤口,就大概能猜到,这人八成是弄伤自己,利用痛意来醒神,才没有像刀砚那般同幻影战个不停。
此人倒是很聪明,不过,这种聪明也只是一时的,治标不治本而已。
“刚刚我中的是什么毒?”
祁渊喝下花汁后,果真觉得脑袋清明许多,那不远处的水声听的更加的清晰,没了刚刚的紧绷戒备之感。
“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而这里所住的人又是谁,毒王寅仁的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起初进来的时候,我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可是后来刀砚突然无故拔剑乱刺,我把了她的脉后,这才知晓原来我们都中了毒。之所以一直走不出这里,其实就是因为树下的朵朵红花,它散发的香味能让人产生致幻的作用。刚刚你们所感受到的危险,其实都是自己内心紧张所形成的,准确的说你们刚刚就是自己在打自己,这才是这种奇毒的特殊所在。我以前只在医书上看到过此类之毒的介绍,一直未曾亲眼得见,今个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寅仁的高超制毒手段了。”
能从一个医者转变成毒王,不得不说寅仁自身有着很高的天赋,这一点,君卜是十分佩服的。
“原来如此,既有了解毒法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出去。”
祁渊已将伤口简单处理,看了看留在树干上的记号,便找到了出去的方向。
“好,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了。”
君卜潇洒地弹掉落在肩上的绿叶,抬脚要走,侧目看到盘膝坐在一旁的赫连初,不死心地止步又问:“喂!你坚持不了多久了,如若再不喝那花汁,可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柯丫头还在寅仁手上,你既是为她而来,不会就这样任其自己死掉吧?”
他这番话真的直击要害,赫连初终于看向了他,不过他的眼神仍旧冷漠如冰,看着君卜多了几分审视,似在揣测什么。
君卜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你在怀疑神医的话吗?既然不信我,那你就继续呆在这里好了。”
不打算再去理那人,君卜率先走了,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祁渊,讪讪而笑:“你先走,我路痴。”
祁渊点了下头,不过身子却未动。
“北狄二王子,朕还要多谢你不顾自身安危将阿柯救下,平安地将她送回到朕的身边,念你对阿柯有恩,所以朕这次就放过你。下次若再遇到,朕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祁渊定定看着赫连初,嘴角噙着淡淡笑意,长身玉立,即使身处困境,浑身所散发的帝王尊贵光华也是掩盖不住的。
所以他说的这话,带了三分客气七分的不友善。
关于赫连初的一切,祁渊早已查探清楚。不知为何,知晓这人对瑶柯那般特殊后,说实话他是妒忌的。
妒忌的同时又是暗恨自己的无力,这种感觉是十分复杂的。
越是看到这个人对阿柯好,他就越恨自己没能护得阿柯周全。
他,终究亏欠阿柯太多……
“我救过她,于你何干?我和她之间的事,又于你何干?”
头又开始有些眩晕了,赫连初知道自己很快又要陷入幻境之中,这三日他无数次在幻境与现实中反复穿梭,身上的痛意已经麻木。
可是即便如此,面对祁渊对瑶柯据为己有的占有欲,他可是没有半分退缩。
忍着晕眩,赫连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讥诮地勾唇而笑,看着祁渊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如若不是尊重她的选择,我当初就不会将她再送回来。可是她回来了还是没能躲过这些磨难,金雍皇帝,一个女子你都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同样的,赫连初的话也直戳祁渊的软肋,两人均脸带笑意,可相视的眼神早已冰冷到了极点,都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对方。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绷紧,随时都可能爆发。
君卜在旁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眼见两人隐隐要起战火之势,他忙做起了和事佬。
“哎哎!我说两位都冷静一下,别忘了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迷林之中,不要因个人恩怨影响了此次而来要办的大事。你们再这样怒视下去,我的柯丫头可就危险了!”
这“我的柯丫头”一出口,那原本怒视而对的两人,均把犀利目光放在了君卜身上,君卜立时打了个寒颤。
“你们看我干嘛?好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走还不行吗!”
他可不想呆在这了,伸手拉过站在一旁处在云里雾里没看明白的刀砚,麻溜地快步走远。
剩下的两人各自收回视线,冷漠地不看对方一眼,祁渊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此处。
——
随着“吱呀”一声,木质的门被缓缓推开。
眼上所蒙的纱巾被取下,视线瞬间明亮,身着朴素裙裳的女人忙用手挡在了眼前,待适应了光亮才把手放下。
身旁站着的仆从,极其有礼地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寅仁在什么地方?”
女人侧目看着身旁仆从,话音不大,却犹带几分威严之色。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仆从低眉敛目,仿佛不曾听见一般继续保持着恭敬姿态。
她也不与这些仆从为难,抬脚迈过门槛走进屋内。
身后门再次被紧紧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好像那些人都走了。
在宫内突然收到飞鸽传信,令她万万没想到竟是多年未见的寅仁所写,句句恳切,字字诛心。
心中的那根弦就这么被拨动了,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鬼使神差地迷晕身边宫女,换下她的衣裳跟随御织坊的绣娘一起离开了福庆殿。
利用御书房的暗道顺利出了宫,马上雇了辆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她想,或许她这次真的疯了。
江太后稳了稳心神,不去再想其他,开始四下打量屋内的陈列摆设。
屋内并不甚宽敞,一张圆木桌,两把木椅子,素色淡雅的桌帘铺就,桌上还摆放着一个较大的青瓷花纹大碗,走近一瞧,里面养着两条小红鱼。
鱼儿游动,水草漂浮荡起一圈圈水纹。
江太后一步步往里面走,细细观察着每一处,不知为何,自踏进这间屋子以后,她的心忽然变得很平静,那是一种久违的安逸之感。
这么多年了,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屋子的中间设了一个镂空隔断,上面摆放着许多雕刻简单的小玩意,虽不华贵却很精致好看。
穿过隔断,便看到小窗半掩,透过那窄小缝隙,可以很清楚地瞧见屋外花红柳绿,一片春日盎然之景。
水轮转动,溅起阵阵水花,幽暗的花香在空气中浮动。
这里真的犹如一处仙境,未被俗世所染,有的只是人们向往的平和、静逸。
再看小窗之下设了一个软塌,离着榻边不远是一列高高的书架,上面密布摆放着许多的书籍。
江太后走了过去,伸手拂过那一本本医书,忽然她的手顿住,指尖正好停留在一个及不起眼,而且还十分破旧的书上面。
这本书,她曾经见过。
指尖轻勾,将这本书给拿了出来,书面泛黄,有几处都已经有了磨损。
这是岁月积淀下来的痕迹,江太后轻轻地用手抚摸它,很小心。书本很薄,但拿在她的手上,却觉得异常沉重。
一本书,包含了一段她和他那时的青涩年华。
犹记那年正值初夏,她还是江府的大小姐——江亦娆,那日闲来无事便乘坐马车出府上街。
由于车夫驾车技术不足,险些在街上撞伤一个七八岁的乞儿。
她马上下车好心将那孩子扶起,却不料被孩子一把扯住了裙角。
瘦弱的孩子跪在地上,扬起脏脏的小脸,眼泪扑簌而下,哭得那叫一个可怜。
不知为何他会如此,细问之下这才知晓事情缘由。
原来离隐都城外不远的一个小村子染发了时疫,整个村子的人都病倒了,他的父母为了不让他也被传染,只好忍痛将这孩子给赶了出来。
连在城里乞讨了几日,孩子本想祈求别人能救救他的亲人,奈何根本就没人理这乞儿。
今儿正好遇到了江亦娆,所以便大着胆子祈求,孩子想这个看着面善的大户人家小姐,一定会出手帮忙的。
听了这些话,跟随在身边的丫鬟翠儿偷偷扯了下自家小姐的衣袖,摇头示意这事不能管。
小姐性格直率,遇事好打不平,这些翠儿都知晓。
可……这次不是什么寻常简单的事,那可是时疫啊!若是小姐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江亦娆马上让这孩子带路,她要亲自过去瞧瞧。
翠儿再三劝阻不住,只得与她一起同往。
一刻不曾耽搁赶至小村子,还未走近,便远远地瞧见村子口搭建着一简陋的棚子。
棚子里面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个个面露死气,有的疫病较轻者则坐在一边,满脸颓然,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了样子。
“阿爹!阿娘!”
小男孩瞧见自己的双亲,哭着跑了过去。
一个妇人正端着碗水小心地喂给已经昏迷不醒的丈夫,听到熟悉的叫声,妇人艰难地抬起头,再看到自己的孩子后,两眼立时热泪滚下。
“……孩子,你咋回来了!快…快走,别到娘近前来,快点走!”
妇人眼里既有不舍,又有挣扎,怕把自己身上的疫病传染给她的孩子,所以她只得痛下决心不让小男孩靠近。
“……娘,我不走,我哪都不去!娘,你别急,有位大姐姐肯帮我们了,我们都会没事的。”
小男孩很是坚强,抹了把眼泪,急忙将江亦娆请了过来。
妇人听了这话,这才把目光放到了江亦娆身上,但见这位小姐衣着朴素,面容清秀端庄,一看就知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姑娘别到我们这边来,这疫病很厉害,姑娘还是快些走吧,别被传染了!”
妇人好心,不想连累其他人,见江亦娆不动,她自己倒往别处挪了挪,尽量用手挡着嘴,直摆手示意她们走。
江亦娆直接没有理会妇人的话,四下看了看,见这个小村子的人基本都在这里,多数都是昏迷不醒,看来这时疫来的很是严重。
“你们这里可有郎中来过?”
这么多人如不及时用药,恐怕很难撑下去了。
妇人见这姑娘执意不走,言语间颇带点威严之气,她不敢再有其他动作,老实地怯生回道:“我们这里穷,请不起郎中,倒是今个来了位江湖神医,他告诉我们别怕,他有法子救我们。”
妇人话音未落,从临近的一户农屋里走出一个男子,此人一手提着一个木桶,里面盛着满满的黑色汤汁,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摞碗。
“大娘,给,拿着碗,一会把这碗药给病人喂下去。”
男子把药桶放下,把手里的碗分发给还算健康的人手里,接着又拿着木勺给每个碗里都盛上药汤。
“这个给你,你把口鼻遮上,帮忙一起给病人喂药,有劳了。”
突然,江亦娆手里多了块丝巾,男子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快速叮嘱了一句,便忙着照顾病人去了。
江亦娆一愣,随即按照男子所说的话,用这块丝巾蒙住了口鼻,呼吸间,浅淡的草药香味甚是好闻。
“小姐,你在这里看着就好了,我去帮忙。”翠儿不放心,低声说了句便要过去。
江亦娆一把拉住了她,“我去吧,你站在一边就好。”
她说的话向来都是不容人质疑的,说完走了过去拿过一只碗,也开始帮忙给病人喂药。
忙碌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江亦娆额上已见了汗,她站起身稍稍歇息了下,刚一转头,那个男子也正好诊完脉站了起来。
两人终于看清了彼此,皆是一愣。
男子五官端正,飞扬的眉,温和的眼,面容线条柔和,给人一种温文儒雅的感觉。
江亦娆清楚的记得,那日他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衫,比那湛蓝的万里晴空都要干净清爽。
“原来是位姑娘,刚刚在下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男子极其有礼地冲着江亦娆抱拳。
“公子客气了,我来此处也是要帮忙的。”
江亦娆说着将遮面的丝巾给摘了下来,男子见之目光一亮,“这里不便久待,为姑娘好,还请移步那边。”
江亦娆点头,两人离开了棚子,走到远处一棵老树下,清风习习,带走了几分闷热之感。
“听公子口音不像是都城人士,不知公子从何而来,该如何称呼?”
“在下寅仁,是个四处游历的医者,途经此处,正好看到这个村子的村民感染时疫,所以在此停留几日。”
“哦,原来如此。”江亦娆了然点头,看着那个小男孩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不放,她收回视线,看向寅仁,又问:“这些人的病可有大碍?”
寅仁淡而一笑,“姑娘不必担心,这时疫虽来势凶猛,索性治疗及时,一直服用我开得方子,相信不过几日便可大好。”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信,看来,此人的医术应该颇为高超。
不知为何,江亦娆对他的这番话表示深信不疑。
“明日我会再过来的,寅仁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不必客气。”
天色已不早,如再不马上回去,江老夫人又该在她耳边念叨不停,她可不想再听那些话了。
“好,多谢姑娘前来帮忙,只是在下还不知姑娘名字,可否相告?”
“我叫江亦娆,好了,我先走了,明日再会。”
话儿未落,人却走远。
寅仁站在树下,目送着那人离开,口中喃喃:“明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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